76

沒到樓下,武喆便撥通了武文殊的電話。

“你在哪兒?”聽到對方聲音,武喆打開車門。

那邊頓了一下:“梅苑,怎麽了?”

“別動,我去找你。”

“不行,我有急事要去機場。”

“推了。”武喆命令他。

武文殊啧了一聲:“鬧什麽,我真有事。”

“我現在就要見到你,立即,馬上,給我老實在家呆着。”

武文殊無奈:“這樣吧,你開車送我去機場,有什麽事車上說。”

放下電話,武喆一踩油門,加速前行。

……

到了梅苑已經深夜。

也許是武喆先入為主的深度懷疑,他總覺得他叔現在身形特別消瘦,印堂發暗,連眼窩都深陷。

“你怎麽搞得?!氣色這麽差!”接過武文殊手中的旅行箱,他憤然地甩上後備箱。

打了兩個噴嚏,武文殊拿出紙巾:“沒事,最近有點累,加班厲害。”

看着這人沒完沒了地擦鼻涕,打噴嚏和那一雙水盈盈的通紅雙眼,武喆臉色越來越暗沉:“你感冒了?”

“不是,過敏。”武文殊坐進後座。

整整觀察他兩分鐘,武喆才發動車子:“你以前從不過敏,去醫院查了嗎?”

武文殊随意翻動手中的文件:“去了,說是對貓毛狗毛過敏。”

“胡扯!以前怎麽不過敏?餅幹放你那兒多久了!”

“我怎麽知道?!”他猛地擡起頭:“趕緊把狗帶走,買了狗不養,一天到晚往我那兒塞。”

“診斷報告呢?給我看看。”

“在家呢,誰随身帶那玩意?”

話音剛落一個急剎,武喆猛力打輪調頭,車內劇烈晃動,後面的人驚訝:“你幹什麽?!”

“回梅苑,我要看報告。”

武文殊大吼:“你有病吧!!停車!!”

前面無動于衷。

武文殊氣急敗壞地撲過去扳他的肩膀:“聽見了嗎?!給我靠邊停車!!”

呲溜一聲,車子停下,慣性打得措手不及,沖勁猛足,武文殊直接撞在武喆後肩上,疼得他火冒三丈,整個人像出籠的猛獸,面目猙獰地朝後面咆哮:“武文殊,我操你媽!!”

這下,後面的人完全愣住,他深深感覺到極不對勁,一定是出大事了。

在腦中迅速盤算時,武喆已經把車熄掉,摸出煙。

白煙升騰,煙草味肆意擴散讓車內的兩個人都冷靜許多,先開口的是武文殊:“小喆,你到底怎麽回事?”

武喆飛快地吸幾口,将煙頭彈出窗外:“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吸毒了?”

“沒有。”

“再說一遍。”他的音調徒然升高。

“沒有。”

武喆不由自主地咬緊下颚:“秦凱說你常去他那個淫窩,跟周唯開房吸食毒品,這事你承不承認?!給我說實話!!”

對方身體向後靠,頭仰在後座靠墊上,神色難辨:“去過,開過房,但沒吸。”

“嘴是真他媽硬。”武喆下車,繞到後車,打開門:“出來。”

裏面的人紋絲未動。

武喆不耐煩地罵了一聲,一屁股坐進去,開始解武文殊的西服,捋袖子,直到把裏面的襯衣卷到大臂才停下來仔細檢查……

武文殊不說話,不反抗,冷冷地看着這個人折騰。

突然,大衣裏的手機嗡嗡作響,武喆拿出來夾在肩頭,手下不停忙和,對電話那邊的姜明晗說:“喂……你想多了……我不可能不接你電話……我送我叔去趟機場就回去……嗯,我知道……快了,再過兩個多小時……我能去哪啊?!嗯,挂了。”

看着他把電話放回去,武文殊抽回胳膊,漫不經心地整理衣袖:“你那邊走不開就別有事沒事往我這兒跑。”

武喆沒發現任何異樣,除了瘦得骨頭包層皮,摸着紮手之外,什麽都沒有……

“你怎麽瘦成這樣?!”武喆眉頭皺在一起,埋怨地看他。

武文殊沒回答,拿出手機:“我叫人把車開過來,你先回去……”

“你當我沒常識嗎?注射是最後一步,這玩意還可以服用,鼻吸,花樣多得是,我告訴你,診斷報告今天我他媽看定了。”說完,嘭地一聲甩上車門,坐回駕駛座上。

“今天你看不了。”武文殊一臉漠然。

沒給武喆發作的時間,他接着說:“孩子馬上就生,已經宮縮陣痛了。”

“什麽?什麽……孩子?”錯愕讓武喆一陣口吃,心裏發慌。

不知是已經猜到,還是他根本不敢往下聽,當武文殊說出那個答案時,每一個字都好像從南極飄過來,小得什麽也聽不見,腦袋裏嗡嗡大作……

武文殊告訴他,是他的孩子。

“在蔣玉珍病情惡化前她已經找人代孕,受精成功,一切順利,等她什麽都不記得時祥叔才找到我,孩子已經六個月了,”武文殊眉頭深鎖:“我沒強制引産,把他們母子送到美國,現在快生了……”

随着粗重的呼吸瞳孔一點一點地放大,武喆震驚得完全發不出聲音,心髒重擊猛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

緩了很久,武喆才哆哆嗦嗦地喊出來:

“為什麽……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你瘋了嗎?!”

“你那邊有人要照顧,已經焦頭爛額,我能再給你添亂嗎?四維上那孩子有手有腳,滿屋子的心跳聲……你讓我怎麽辦?!”武文殊揉着太陽穴:“我沒辦法,我別無選擇。”

武喆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很久,他問:“男孩女孩?”

“有男有女。”

他蹭地一下挺直後背。

“龍鳳胎,”武文殊輕描淡寫:“試管嬰兒這種很常見,我說過,妊娠很順利。”

武喆瞪目結舌,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想想怎麽跟姜明晗說吧,另外,考慮考慮名字,你是他們的父親。”武文殊看了看表,讓他開車。

武喆手忙腳亂,心潮澎湃,飛速向機場駛去。

**

到頭來複仇不過徹徹底底的一場空,與其說無疾而終,不如說全他媽扯淡,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和武文殊的關系,武家的愛恨,姜明晗的牽絆,什麽都可以重新歸零,從頭開始,可孩子卻再也無法回頭,一個生命……不,是兩條鮮活的生命,孕育而生,神聖不可侵犯,不能反悔,無法抹殺。

武家的血脈曾經是他扳倒蔣玉珍,打擊武文殊最得力的武器,複仇計劃的一部分,而如今卻成為他一個無法逃避的既成事實。

無措,悔恨,慌亂……甚至還有些難以言說的興奮在裏面,武喆一路開車,神思恍惚,誤闖了好幾個紅燈。

回到小區,走到樓前,眼前的一幕讓他所有的煩亂心緒頓時散得無影無蹤,他楞在那裏,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樓門的牆邊倚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人叼着煙打火,腳邊是一地的亂煙頭,不知是手凍僵了還是打火機凍得太久打不出火星,搓了幾次也沒用,他一面呼呵熱氣暖手,一面甩着打火機,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揣進外套口袋裏,縮着脖子,來回跺腳。

12月的寒夜溫度很低,涼氣吸到氣管裏都涼森森的,姜明晗呼出來白騰騰的哈氣讓武喆的心髒驟然一停,他紅着眼圈,三步兩步跑過去,來到這個人跟前,一把将他摟在懷裏。

姜明晗吓了一跳,渾身僵硬。

“讓你自己先睡,幹嘛在這兒等啊?這天賊他媽冷。”武喆解開大衣,把他罩進自己裏面,溫暖他。

出乎意料的暖意和溫柔讓姜明晗聲音有些發顫:“我……我不踏實。”

“不踏實什麽?你是怕我在我叔那兒睡還是怕我跟我叔跑了?”

“都怕。”姜明晗鼻子泛酸。

“胡扯!!這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他打斷他,脫口而出:“你叔不是你心上人?他不是擺在第一位?瞧你剛才那德行都他媽快要把我吃了!!”

武喆安靜下來,過了很久:“明晗,對不起,我不該那樣……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你不該的多了,”姜明晗又委屈又生氣:“全部都是你對不起我。”

“是是是……我的祖宗,你弄死我吧,”武喆笑:“你說為了我叔咱倆是不是能吵到80歲啊?吵着吵着也就一輩子了。”

“美得你!再有下次,徹底拜拜,”姜明晗無比堅定:“我可是說真的,不信你就試試。”

武喆無奈:“你個小心眼,我叔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他養育我這麽多年,有事我能不上心不着急?!和他以前的事我早就翻篇了,是你還過不去放不下,你要是早點把這事告訴我,我能氣成那樣嗎?!”

“快得了吧!你叔是你至親,出事你着急,那我是你誰?!還是這句話,今天你就給我交代清楚了!!”

一模一樣的問題,換個地方問。

武喆真是大寫的服。

他将姜明晗微微透着熱度的手攥在自己手裏,完全包裹住:“你是我要過一輩子的人,有生之年,不離不棄,我就拉着這雙手一起進棺材,你看行嗎?”

姜明晗心裏一陣激動,嘴上卻依舊:“湊合吧,你拿什麽保證?”

“以屌銘誓,違者必跺。”

“都他媽許幾次了?那破玩意我才不要呢。”

“卧槽,哪天你沒嚷嚷要啊?不要我給別人。”

“你敢!!”姜明晗瞪他。

武喆笑,抱着他親,三更半夜,膽子特別大,毫無下限地把姜明晗抵在牆上壁咚熱吻。

兩人膩乎了一會兒,姜明晗喘着氣問:“你叔怎麽樣了?吸毒的事他怎麽說?”

“他不承認!老丫挺嘴硬着呢,”武喆咬牙:“這事我跟他沒完。”

“要是我吸了呢?”姜明晗滿懷期待:“你會怎麽樣?也會像對你叔一樣那麽緊張嗎?”

“那不會。”武喆冷冷地說。

姜明晗失望地低下頭。

“我會捆着你戒,多難受我都陪你,戒不了我就跟你一起下地獄,一起赴死,”武喆一副要咬死他的樣子:“你什麽情況啊?!這他媽還要比?!我告訴你,要是讓我發現你沾這混蛋玩意,我特麽先把你吊起來打個半死再說。”

剛低下的頭馬上又擡起來,姜明晗一把抱住武喆,埋在他脖間咯咯傻笑:“就喜歡聽你說這樣的情話,好蘇啊。”

“蘇你大爺!我可是認真的。”

“我這麽幸福,幹嘛作死,那都是給那些內心空虛有錢有勢的人玩的,”姜明晗臉上漾着笑意;“等你把我氣得半死,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再考慮考慮……”

“日子過得不好也不能想這個啊,你可以打我,罵我,蹂躏我,再不解恨就閹了我,你說……是吧?”武喆小心翼翼地試探。

姜明晗越聽越不對勁,眯着眼:“這話什麽意思……是不是還有事瞞着我?!”

武喆咽了咽唾沫:“其實吧……那個……我叔現在來看……還真不叫個事……”

他越說越沒底氣,尾音小得聽不見。

姜明晗嘴角抽搐,詫異地看他。

朗朗夜空,點點星光将這個人巴結谄媚,一臉假笑照得那叫一個真切,按照姜明晗的經驗,武喆左邊的眉梢要是不由自主地向上挑起,一定是有欠抽的事要告訴他……

現在,那邊的眉角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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