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降竹馬
江其儒的這一番話,也終于勾起了許婧媛的回憶。
兩家人确确實實當過小半年鄰居的——那時候舊城改造,好幾個小區的拆遷戶都被暫時安置到了幾套城郊的商業樓裏。
江其儒一家,恰巧就被安置在了他們家對門。
不過,那時候的江其儒,可不像現在這樣熱情。
最多也就是遇到時候打個招呼,總像是有心避着他們一家似的。
反倒是兩家的孩子,經常結伴去附近的街心公園玩耍。
那地方說是城郊,其實就是還沒完全開發好的城鄉結合部,只一個街心公園附近還有點游樂設施。
楊曦同那時候才6歲,野得像只猴子,沒幾天就跟樓裏的大小孩子打成一片。江其儒家的孩子大上一些,安靜而孤僻,身體也不大好。
奇怪的是,他們還真交上了朋友。楊曦同更固執地認為清秀的小男生是“妹妹”,去哪兒都一副保護人的姿态。
但小孩的記性就是這樣短暫,搬回原址之後,楊曦同又跟以前的玩伴搭上。加上升入小學,認識了新朋友,很快把曾經的臨時玩伴忘了個一幹二淨。
十七八年過去了,這個秀氣的“妹妹”突然就變性成了男人!
還口口口聲聲稱呼她為“招人煩的小鬼”!
楊曦同在精神和*上,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江其儒和許婧媛在那聊現在,憶往昔,其樂融融的樣子。
時光飛逝,許婧媛從一個青年女教師成為了即将退休的年級主任;江其儒也節節高升,當上了二院的院長。
楊曦同和江俨然一個躺一個坐,沒一點兒重逢的喜悅。
被背叛和被欺騙的憤怒噬咬着楊曦同滾燙的心,江俨然則一副你蠢你瞎能怨誰的态度。
“你小時候是個小騙子,長大了是個大騙子,以後老了,就是個老騙子!”趁着江其儒邀請母親去院長辦公室小坐,楊曦同捶着床大罵。
江俨然瞥了明明豎着了耳朵卻裝着在刷手機的李小佳一眼,淡定道:“我有說自己是女孩?有說自己不認識你?”
“你——”楊曦同努力回憶。
确實,她問他兩人是不是見過面時,他并沒有否認。
可正常人聽到“這話我這個月就聽到好幾次了”這樣嘲諷的回答,一定都是會理解成“不認識”的呀!
江俨然把左手的病歷本換到右手上來,“反倒是你,號稱要‘保護我一輩子’,卻連我叫什麽,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保護他一輩子?
楊曦同懵了,她說過這種話?
“那時候我才6歲,”她忍不住争辯,“童言無忌!”
“你是忘了,”江俨然一針見血,“你看到我的名字,看到我不吃蔥花……不都沒想起來?”
“我……”楊曦同噎住了,扭頭去看李小佳。
李小佳拿着手機,深埋着頭,仿佛要把整張臉都塞進屏幕裏去。
誤交損友啊……
“那你又是什麽時候認出來的?你自己也不記得了吧!”楊曦同口不擇言道。
江俨然“哼”了一聲,漠然道:“我為什麽要記得一個把忘了的人?我當然不記得你是誰了,你有什麽值得我惦記的?”
說罷,起身就往外走。
楊曦同抄起床頭櫃上的蘋果,就要沖他後鬧勺砸過去。
李小佳趕緊跳起來阻攔:“幹什麽幹什麽,青梅竹馬呢,多難得啊,打死了就沒有了!”
楊曦同憤然:“誰跟他青梅竹馬?我認識的明明是個姑娘,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女孩子!”
李小佳:“……”
江俨然出了病房,也不急着回診室了,捏着那本病例往行政樓走。
江其儒自從離異之後,一大半時間都花在了工作上,升上院長之後,更是以辦公室為家。邀請人去辦公室參觀,也就跟邀請人回家做客差不多了。
院長辦公室的門大開着,飄着股濃郁的茶香。
江俨然站得不遠不近,探頭往裏面看去,就見江其儒擺弄着那套功夫茶茶具,在給許婧媛沏茶。
——那東西還是他出去玩時候買的,一直放辦公室積灰,也難為江其儒有耐心給整理出來用。
不過,泡茶,倒真是很能拖延時間,中年男女約會調氣氛的利器。
江俨然對許婧媛的印象,就是被幸福包圍着的女人,和天生心髒有缺口的他完全不同。
因為這顆殘缺的心髒,他自記事起,家裏讨論最多的話題就是“藥費去哪裏籌”。
親生父母的模樣他已經記不清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被送到醫院的。夢裏自己被關在鐵籠裏,周圍全是望不到盡頭的陰冷海水。
沒辦法呼吸,沒辦法求救。
一覺醒來,就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包圍着,反複地詢問:“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他的爸爸媽媽,被金錢這個惡魔打敗,最終放棄了他。
他的命,是靠着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的一次次捐款才搶救回來的。
江其儒當時30歲出頭,才剛剛結婚不久,家具上的喜字都還沒撕完,憑着一股熱血和沖動,将從手術臺上下來的他抱回了家。
他穿着嶄新的衣服,睜着眼睛看着一對小夫妻手足無措地忙碌着,年輕的小養母甚至笨拙地打算給他沖米糊當晚餐……
這樣幸福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多久,随着江其儒和妻子年歲的增長,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的念頭也越來越重。
江其儒這個人,在某些地方固執到近乎苛刻。不可以違反法律,不可以撒謊僞造孩子心髒沒有痊愈的證明,不可以抛棄已經有了感情的養子……
最終,他以婚姻破裂為代價,守住了這些原則。
和楊家做鄰居那半年,正好是養父母争吵最激烈的時候。
10歲的他已經懂得察言觀色,精神緊繃的江其儒,總是為無名小事發火的養母……
他的生活,跟樓下那些成群結隊跑來跑的瘋孩子完全不同。
他隔着玻璃窗看同齡人肆意懵懂,又是不屑又是嫉妒,往往一看就是一下午。
偏偏這個楊曦同,人還沒一張書桌高,偶爾跟自己對視上,總是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憐憫臉。
甚至拿灌了水的汽球砸窗戶,就為把人叫醒。
然後隔着馬路,用大到全世界都能聽到的聲音問:“小妹妹,你別不高興,下來和我們一起玩呀!”
小小的少年對着鏡子看了許久,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比她幼小,哪裏像個女孩。
第一次接受她的邀請下樓,他其實是打算揍人的。
所有小區裏的人都不知道,看似柔弱的他手有多黑。學校附近的半數調皮孩子都被他揍怕了,連告狀都不敢。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臨出門前,江其儒把他拉到一邊,認真地叮囑:“你要照顧好楊家妹妹呀,爸爸和她爸媽是好朋友、老同學呢。”
也就是這一句話,讓江俨然打算拖人到小巷子裏狠揍的計劃流産了。
雖然,他并不覺得江其儒跟楊家父母有什麽天大的交情。
楊家是春暖花開的話,他家就是北風呼嘯。
但江其儒慈愛的目光,卻叫他失去了舉起拳頭的力氣。
失去了戰鬥熱情的江俨然被楊曦同分配了看守“堡壘”的責任,因為發現江其儒在樓上偷看,他破例沒有在其他小孩把自己撞倒時還手。
楊曦同卻如同野蠻的小獸,直接撲上去狠咬了那孩子一口,并且罵他是“打女孩的窩囊廢”。
小少年江俨然:“……”
江俨然漸漸習慣了這些孩子的幼稚游戲,熱鬧、不動腦子,還能讓江其儒認為自己開始合群。
唯一的煩惱,就是楊曦同總把他當成女孩子,還要喊他“妹妹”。
看不出自己比她高了足足一個頭嗎?!
誰家的妹妹,會發育這麽快?!
楊曦同卻仍舊我行我素,成天拖着他到處跑,還美其名曰要保護他一輩子……
保護個屁!
想起楊曦同十幾年毫無音訊,連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幹二淨這件事,江俨然心情驀然又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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