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點睛

僧遙所有的神識都附在巨龍身上，深怕陸長淵出現一點閃失，直到陸長淵的魂魄成功換到巨龍身體裏，她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肩頭一熱，有什麽熾熱的東西噴湧而出，很快将她大半件上衣浸濕。

“嘶……”僧遙疼得長吸口氣，這才發現刺穿她肩骨的不是其它東西，正是褚心常伴身的武器，那條蛇一樣的長鞭。

“你說，如果我廢了你的雙手，你還能動得了筆給陸長淵點睛嗎？”褚心出現在僧遙身後的不遠處，手裏握着沒了鞭柄的紅鞭，陰恻恻地露出個冷笑。

僧遙左手扯下貫穿右肩血淋淋的紅鞭，冷哼一聲：“你我同歸于盡，也着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呵。”褚心收回紅鞭，也不顧上面的鮮血，像往常般把它纏在自己的小臂上，“這你就想錯了，我大可不必與你同死，只需要……”

褚心頓了頓，看向後她一步出現的戚陽，大聲提醒：“就是現在了！”

戚陽雙腳剛落地，就聽見褚心的命令。他并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握緊了手裏的匕首，目光更加堅定地向她沖了過去。

這段路并不大遠，可戚陽卻覺得他奔跑的每一秒都被放慢了。他受的傷也不輕，梁木做成的身體到底還是不如自己的身體一般控制自如，他一點靈力也用不上，只能用盡身體最後的力量向前跑。

他看見褚心的表情一點點地變化，美豔而又狼狽的臉一點點地皺在一起：“愣着做什麽？還不快上！”

戚陽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第一次站在自己以外的角度去看待褚心，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不認得她了。以前褚心的光芒太盛，他一直跟在她身後盲目地崇拜着，追逐着，想盡辦法讨她歡心，不會違背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可現在他只覺得她瘋狂得猙獰，赤熱的目光中充滿了她自己都沒發覺的惡毒。他連與她共同呼吸多一刻空氣，都覺得胃裏開始翻江倒海。

“啊！”戚陽大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朝褚心沖過去，将那把紅色的匕首狠狠□□她的側頸。

“阿陽……”褚心震驚地看着他，捂住自己的脖子，往後踉跄着退了幾步，“你……”

她的話沒說出來，因為大口大口的鮮血已經從她嘴裏冒了出來。

“為什麽？有我陪着你還不夠嗎？”一直沉默着的戚陽突然爆發，歇斯底裏地向褚心大吼，“我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為什麽還要殺我家人？！”

“咳……你竟為了別人背叛我？”褚心被自己的血嗆到，血液又從鼻孔裏流出來，她眼神冰冷地看着戚陽，“從你待在我身邊的那一刻起，就該知道。我，褚心，容不得你再有任何人，更何況是你那對愚昧的父母？”

從印一帶着戚陽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該知道戚陽已經知道真相了。褚心全身的力量都用來捂住傷口，但血液還是從她手中小泉般湧出來。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點點流失，短暫的絕望過後，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恨自她心底生出。

褚心索性拿開捂在傷口上的手，任憑鮮血噴灑在地上，沒有人注意到她鮮紅的裙擺之下，她的雙腳長出無數條根須……

僧遙右臂不知道被受到何處，現下根本擡不起手來，更別提拿毛筆去點睛了。

好在褚心沒來得及廢她別一只手臂，她還有左手可以用。趁着褚心現在顧不得她，她必須在短時間內給陸長淵畫上眼睛，否則就算他成功換了身體，也只能一輩子沉睡在巨龍的身體裏。

想到這裏，僧遙左手虛握，憑空抓住一只一人高的毛筆。她拿着筆在空中迅速畫了一只紙鶴，紙鶴一活，她便騎上紙鶴往高處飛。

那巨龍到底還沒有恢複靈識，本能地在空中躲劈閃電的攻擊，突然見到有東西朝它飛來，竟張開大口要将僧遙吞進去。

僧遙急忙驅使紙鶴避開，紙鶴的翅膀卻被啃掉半截，被風一吹竟險些翻了下去。

“長淵，是我！”僧遙慌亂中抓住龍角，安撫地摸它的頭，柔聲安慰，“不要擔心，我是遙遙。”

巨龍聽見她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就算有閃電不停地打在它身上，也只是忍痛低吼了一聲。

僧遙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站到紙鶴上，幹脆用筆尖粘了粘自己身上的血，單手持筆開始念咒。随着咒語聲越來越大，周圍的風漸漸小了起來，就連空中濃墨般的顏色也淡上不少，高空中隐隐有金光透過雲層的縫隙漏下來，天地間一派安和之象。

“以吾點龍師之名……”僧遙氣運筆尖，在巨龍的眼白上點上一雙血紅色的瞳仁。

巨龍睜開雙眼，龍頭朝上像是對着雲層上呼喚着什麽。那道微弱的金光應聲沖散烏雲，在濃墨中捅破一個巨大的口子，雲層上方的金光仿佛凝着實質，化作一顆又一顆微小的塵埃，在破洞處翩跹閃爍着。

“僧遙你休想！”天地間奇妙的湧動自然提醒了褚心，她見僧遙不知何時竟到了高空之上，發出一聲尖銳的厲叫，同時用力拔出脖子上的匕首，惡狠狠地環顧四周，“既然如此，你們所有人都給我下地獄吧！”

話音落下，她腳下的鮮血瞬間彙成一片血色沼澤。褚心整個人沐浴在血中，腳下藤蔓般的根須盤據在整片沼澤上，沼澤之中伸出一只又一只帶着腐肉的骨爪，不停地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借此從爛泥裏爬出來。

這些骨爪将褚心從地上捧了起來，在她腳下堆成一座骨山。

然而，僧遙已經顧不得褚心，她左手動的飛快，在千鈞一發之際，為巨龍完成點睛的最後一步。

而就在她身後，一只只骨爪相互攀抓着形成一座骨橋。褚心似只巨大的血色蜘蛛在骨橋上攀走，伸出自己的觸角，抓出僧遙的腳踝，狠狠地把她拽下紙鶴。

“啊！”僧遙發出一聲驚叫，左手立即被藤蔓牢牢纏住，唯一自由的右手卻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着毛筆從雲端掉了下去。

褚心操控着藤蔓，把僧遙卷成一團，緊緊地貼在自己面前。在這麽近的距離上，僧遙才發現她的眼裏已經沒了神采，只剩下野獸般的執念，而僧遙就是她褚心的獵物。她竟在瀕死時動用了什麽禁術，将自己也變成了蝶母！

僧遙艱難地擡頭，看見天空上的金光越來越弱，雲層上的破洞也在漸漸合攏。

不能這樣！僧遙奮力掙脫藤蔓，可她越掙紮藤蔓卻纏得越緊，骨橋在空中一截截地落下去，褚心和她失去依托直直地向沼澤墜下去。

而那片沼澤也越陷越深，裏面傳來一聲聲哭嚎，似乎就是褚心所說的深淵地獄。空中的雷電也越來越密集，如果再這樣下去，巨龍很可能會在這場雷劫裏飛灰煙滅。

僧遙仰面看着巨龍，心裏做出最後的決定，她放棄掙紮而是注視着巨龍血紅色的雙眼，緩緩念道：“以吾點龍師之名，使吾殘魄以為真龍之徑，使冬夏不減爾壽，使惡詛不傷爾軀……”

她的話音落下，空中巨龍的鱗甲紛紛褪落。瓦片大小的龍鱗紛紛揚揚地從空中落下，最終變成星星點點的瑩光。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戚陽，忽然看見掉落在不遠處的匕首，這次它真的沾上了血液，整把匕首在血液中閃着奇異的寒芒。他盯着那把匕首看了一會兒，猛地跳起來撿起匕首，踩着泥濘的沼澤，跌跌撞撞地爬上骨橋。

“你不是要下地獄嗎？”他揮舞着匕首，跳到褚心身上，一把斬開束縛住僧遙的藤蔓，“我陪你下地獄！你我的恩仇，就算下地獄，我也要和你算清楚！”

褚心化身蝶母，早已經失去理智。她驟然被斬斷觸手，身上又突然多了個人，便本能地将那人牢牢卷在懷裏，嘴裏發出“嗬嗬”的笑聲。

戚陽看着面目全非的褚心，又回頭看了眼最後一眼他生活的人間，“噗”的一聲和褚心雙雙掉進那片散發着惡臭的沼澤。

其實，他最想問褚心一句，她後悔了嗎？他是真的後悔了，如果早知道是今天這個結局，他寧願在那個小村莊裏平凡地過一輩子，也不願意得到她這殘忍的恩寵。

可惜他終究還是沒能開口問褚心。因為，連他也不願意原諒那個可笑而又懦弱的自己。

------------------

半空中，一道銀光一閃而過……

一只手趕在僧遙落地之前，牢牢地抓住了她。陸長淵抱着僧遙落在地上，空中的金光跟随着他，卻被他揮袖打散了。

金光之中，一個聲音傳出來：“你當真要放棄這次機會？”

陸長淵沒有回答他的話，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時至今日，能否飛升對于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低頭看了看雙目緊閉的僧遙，只要他還在人間，他相信無論等上十年、二十年，他總會等到她重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