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菊花宴

因為李萱在馬場受了委屈,李崇福和馮氏兩口子十分自責,較往常更要寵縱,從前,華章就覺得這兩口子寵孩子簡直是天上有地下無,絕無僅有。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刷新新高度,這是要把閨女當祖宗供着啊。

不過受點委屈而已,驚吓都算不上,而且很快就解釋清楚,趙王世子更是親自登門致歉,堂堂王世子還是長輩,都親自道歉了,這麽有誠意,還想怎麽樣呢?

齊國府的齊娘子,更是帶着傷,和長輩一同過來,話語裏俱是滿滿的歉意。解釋她因為失足掉落,心頭恐懼,受到驚吓,一時無法向衆人解釋清楚,險些誤會五娘子,還請五娘子原諒。

好,受傷的人反倒向沒受傷的人解釋道歉。

當日馬球場發生了那麽多事,受傷的受傷,驚吓的驚吓,最後反倒是五娘子這個啥事沒有的人成了最大受害者。

擔心五娘子受到驚吓,五郎君和夫人,硬是不讓娘子去學上,整日在家休養。

她那是在休養麽,小院都快被她鬧翻天了。

白天手持飛镖到處飛,或者帶着一大圈人捉迷藏設陷阱,精力旺盛的根本不像一個十歲的小娘子。她能一天連續跑跳,一刻不斷,到晚間時,連大氣都不會喘一口。院子裏陪她玩的下人全都累成狗。

幸虧自己要跟在夫人身邊,否則就得像碧橋那般,累得如一攤爛泥,站着都能睡着。

這樣連續過了幾日,院子雞飛狗跳,華章終于忍不住了,勸說馮氏:“夫人,五娘子已經休養了五日,再繼續下去,功課可就耽誤了,不如……”

話沒說完,就被馮氏幹脆利落地打斷:“耽誤就耽誤呗。”

話語裏那叫一個不在意!

華章:v

真是說不通了!

一口氣憋在心裏,碾壓的華章肺腑酸辣辣地疼,她氣急想,算了,不勸了,她不過是個奴婢,想那麽多做什麽?夫人願意慣孩子就慣孩子呗,老國公和老夫人都不管。

其實老國公和老夫人不是不管,而是他們自有考量,李萱雖說是在自家的小院作個天翻地覆,但到底是在國公府內,誰看不見聽不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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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每日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聽說前幾日還把管家叫過去,在地下挖了條通道。結果就讓好不容易傷好一些,能出門散散步透透氣的李承珏掉下去,在土裏埋了兩個時辰,進氣少出氣多險些窒息過去,才被貼身小厮發現,算是撿回一條命。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五房愣是沒說,将事情死死瞞着,要不是五房現在還沒完全震懾住這幫下人,走漏了消息,她也許連孫子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馬球場一事,李承珏雖然做得不對,這孩子被養得左性了,但到底是她親手帶大的孫子,老夫人埋怨之餘,更多的卻是心疼。

想着等他傷好了,再慢慢教,不曾想傷上加傷,根本好不了!

這事可不算小事,老夫人氣得牙疼,派人将老國公請過來,讓他好好說說兒子。承珏這事雖然做得不對,但到底是他的骨肉,怎能狠心若此。而且萱丫頭也鬧得太過分了,現在老夫人是一想到李萱就頭疼。

這丫頭瘋得比小子還厲害,偏偏父母縱容,都快作出花來了。

見老夫人派人來請,老國公立刻放下手中事,第一時間趕過去,他對妻子還是很尊重的。

原本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到了一看居然是因為五丫頭挖地道一事。

老夫人将五丫頭挖地道一事說了,意思是這丫頭太瘋,讓老國公管管。李萱用來挖地道的工匠,都是老國公親随弄來的人。

誰料老國公聽完後,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孩子受了委屈,心裏正不痛快呢,就讓她好好恣意恣意。”

老夫人聽了,差點沒從榻上出溜下去,什麽叫讓她恣意恣意?

她都開始禍害園子了,知道不?昨天非要把園子裏那顆碩果累累的石榴樹挖走,那顆石榴樹都在那十幾年了,怎麽能說動就動。

老國公聞言,不在意地擺擺手:“不就是顆石榴樹麽,挖走就挖走,看十多年也膩了,而且結的石榴也不好吃。”

那是用來吃的麽?老夫人被這番話氣的啊,都快出離憤怒了,石榴象征子孫旺盛,寓意好,難道堂堂國公府還差一口石榴吃,非要吃這顆樹上的。

老國公老神在在,根本不理會老夫人的憤怒,扔下一句:“那孩子受了委屈,你別拘着她,随她的意。”就快步走了。

剩下老夫人一人氣得幹瞪眼。

——

李萱潇灑了幾日,像是鑽進菜園的兔子,掉落羊群的灰狼,趴在糞堆的屎殼螂,撒了歡一般,痛快得不知今日何夕。

真是好久都沒這麽開心了!

她趴在案幾上透着窗子往外瞧,小胖手托着下巴,笑眼眯眯,不知道多幸福了。

呀,外頭那顆石榴樹可真好看!

她相中這個石榴樹好久了,沒事就暗搓搓地瞄兩眼,心裏琢磨着怎麽弄到自己院子裏,如今終于心願達成,真開心。

不過開心是開心,李萱心知肚明,這樣的日子持續不了多久。她能作一時,卻不能作一輩子,估計其他幾房對她的肆無忌憚早有怨言,只是顧忌着她前些日子受了委屈,頂頭兩位*oss又沒開口管制,才不吱聲而已。

倒也沒關系,反正趁着這次機會,她已經将院子改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從這扇窗戶望出去,幾乎能看見院子的每個角落,哪裏有動靜都逃不過她的視線。

且進出門的路線也改了,她房間周圍花木扶疏,用了些障眼法,尋常下人無法靠近窺探。

沒辦法,娘親雖然愛她,但真的是太二了,宅鬥技能為零,這小院子跟篩子似的,發生點什麽都能漏出去,她可不想自己的生活赤果果地暴露。

她得把這院子抓在手裏。

一切都安排好了,李萱秀氣地拿手擋着嘴角,打了個哈欠,扭身成大字型倒在榻上,好累呀,好累呀,歇一會。

剛躺下沒一會,碧橋就過來了,對她不淑女的行為仿佛沒看見一般,面不改,只輕聲道:“娘子,夫人讓您過去一趟?”

“什麽事啊?”李萱歪頭看她。

“奴婢不知。”碧橋垂眸,神裏較前些日少了些張揚和傲氣。

幾天前,碧橋勸她不要将院子改來改去,不要瘋跑時,語氣稍重了些,她直接一揮手一個飛镖就分了過去,貼着碧橋臉頰而去,削下一绺頭發。

自此之後,碧橋就老實起來,不再排擠淡黃,老老實實以淡黃為首。

而淡黃還是和以前一樣,膽怯愛笑不靠譜的樣子,卻不着痕跡地接過權力,然後暗中清掃周圍不老實的丫頭。

有些事別急,一動不如一靜,總要等人跳出來才好收拾。

淡黃這一舉動,震懾住衆人,原本以為她是個不管事的,被碧橋排擠到邊緣,連娘子身邊都插不上。誰料人家是扮豬吃老虎,不是不收拾,而是要摸清情況。

而且別看淡黃整天笑容滿面,對娘子除了奉承就是谄媚,看着還有那麽點小害羞。實則手段淩厲,狠辣,毫不留情,沒幾日,二等丫頭裏就有兩個挨了打,新雪更是被直接趕走,然後又從三等丫頭裏面提上一個,仍叫新雪。

這一番動靜,小丫頭們都吓破了膽,全都消停老實起來。

李萱從榻上爬起,由碧橋伺候着換了身衣服,就噠噠噠地向正房跑去。

踏進正房,馮氏正在擺弄一件大紅精致非常的齊胸襦裙,領口開得有些大,這衣服不是随便穿的,通常是宴會穿着,有點像禮服。

李萱瞄一眼,心頭就有了猜測,娘親這是要帶她出門啊。

“娘親。”李萱軟軟地喚了一聲,小身子貼了過去,挽着馮氏的胳膊,做出一副驚喜的小模樣,”這真漂亮,給我穿麽?”

“鬼丫頭。”馮氏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尖,“不給你穿給誰穿啊,來,試試看。”

襦裙繁複精致,領口袖口,包括裙角都繡着花紋,仿佛纏枝一般,花苞、花蕊以及盛開的花朵,每朵花的姿态都不一樣,極盡精巧之能是。

這樣一件衣服,手藝熟練精湛的繡娘也得耗費一年之功才能完成,而且看樣式,新穎別致,以李萱這個活了三十幾年,見識過之後二十年衣裳樣式變化的人來看,都不會覺得老舊過時。

這件衣服,再過二十年依然不落俗套。

她回府還不到兩個月,娘親是從哪弄來這樣一件衣服?

李萱乖乖的任由馮氏幫她換上衣服,小孩子般天真問道:“這衣裳真好看,是娘親做的麽?”

馮氏笑着搖搖頭:“你娘哪有這個手藝啊,這是趙王府送來的。”

哦,李萱明白了,前幾日趙王世子登門致歉,确實送了很多禮物過來,當時她沒注意,沒想到人家居然這般有心,還送了小禮服。

大小剛合身。

做久了小孩,難免有些小孩心性,穿着美美的衣服,李萱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照啊照,嘴角高高翹起,開心得仿佛一朵小向日葵。

馮氏反複打量李萱,不住點頭:“好,好,好,不大不小,正好合适都不用改。”說完又将李萱攬在懷裏,“我們萱萱真好看,過兩日,我們就穿這件衣服出門好不好?”

“出門?”李萱好奇。

“去參加長公主的菊花宴,帖子已經送來了。”對于女兒第一次正式在衆人面前亮相,馮氏非常注重。

菊花宴?

李萱瞪大眼睛,長公主的菊花宴她知道,說是菊花宴,其實也是相親宴,而且是高規格的相親宴,一般人想去都進不去。

每年一次,在秋高氣爽的季節,地點在落英園,落英園是皇家的一個園子。

原是文帝為林後所建造,那會大周正處在盛世,祥和安定,文帝英明睿智,林後仁厚賢明。文帝感念林後賢明,特意建造此園,為了不勞民傷財,此園每在秋後挂鋤之後修建,而且工錢豐厚。園子由文帝和林後親自設計,精致玄妙,置身其中仿佛仙境。

建造此園足足花費十年之功,建成那一日,大周當時的名儒賢者、隐士大家、大工匠等都來參觀,這些都是見過大世面之人,但依然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甚至有聞名天下的園林大家自願為落英園守園,只為鑽研這奪天地造化的人間仙境。

文帝林後開明寬和,并不禁锢此園,京師中人可随意參觀、

二人故去後,後代遵從遺命,所以落英園就成了公共園林,誰家若是想辦個宴會什麽的,就可以借用落英園。

當然了,也不是誰都能借的,首先得身份夠。

李萱前世去過落英園,裏面并無奇花異草,怪石嶙峋,每一處景致都極為自然,似乎天然形成,完全不似人工園林。

那會她只覺得園子很美,陶醉其中,并未想到其他,但這會回想起來,這園子似乎與九娘設置的機關陷阱有相通之處。

難道文帝林後也精通五行八卦之術?

大周男女大防不那麽嚴重,可能是因為林後的關系,女子地位很高,夫妻不睦和離的很多,也沒人會在意。

每年貴族之間都有會幾場大型的相親宴,讓青年男女見見面,省得盲婚啞嫁彼此不認識,在丫鬟仆婦的陪伴下,青年男女甚至可以一同出游,當然得是白天,偶爾見見面,非常人性化。

長公主的菊花宴算是這些相親宴中規格最高的,大家都以拿到帖子為榮,每年菊花宴邀請的人數不多,但各個都是百裏挑一,家世一定要好,相貌才華也要出衆。

不過這菊花宴……

李萱有點懵,她年齡應該沒到,李珍李元過去還勉強可以,她就是個沒長開的小豆丁啊,和誰相親,和臉上還挂着鼻涕泡的淘小子相親麽?

不要啊,她不想哄孩子,一個李承珏就夠讓她鬧心的了,再來幾個得逼瘋她。

想到這,李萱扭過頭看向馮氏,想知道得更詳細一些:“娘親,菊花宴家中姐妹都要去麽,我不想去。”

“當然都去,萱萱為何……”馮氏下意識問她為何不想去,話一出口,猛然意識到萱萱應該是上次出門被吓着了,所以怕出門。

馮氏心頭一揪,又疼又憐,心裏忍不住将李承珏又埋怨幾分。他們兄妹之間不合,最難怪的莫過于馮氏這個做母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心裏雖然怪李承珏不懂事,傷害萱萱。但同時也埋怨自己,只生不養。

從小就将兒子扔給公婆,自己一天沒帶過的人,哪有臉管教怪罪孩子呢。

而且她也怕,怕自己語氣太重,傷害李承珏,怕他多想,覺得自己偏心。不忍心的同時也是為了萱萱着想,女孩子所依靠的就是父兄,父親早晚有離去的一天,他們兄妹不和氣,以後萱萱在婆家受了委屈,都沒人給她出頭。

她能做的只能是緩和二人的關系,讓兄長心頭有愧從而對妹妹更好,讓萱萱不要怨恨兄長,繼續親近兄長。

有時候想想,她也是無能為力,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能強扭着,只能暗自想轍。

馮氏愛憐地将萱萱抱在懷疑,輕聲安撫:“萱萱不怕啊,這次去落英園,娘親寸步不離地陪着你,不會有其他人欺負你誤會你,娘親會保護你的,萱萱相信娘親啊!”

李萱眨眨眼睛,意識到馮氏仿佛誤會她了,她一點都不害怕好麽。

不過,見娘親這樣這樣,李萱很是心疼,算了,去就去,也算是安安母親的心,何況落英園那麽美,她正好看看。

上輩子只去過一次,說起來真是遺憾呢。

衣裳有了,首飾還要準備,幸好有太子殿下之前送來的禮物,不然一時半會還找不到合适的。李萱年紀小,頭發也短,不用裝飾得太華麗,簡單嬌俏就好。

依然是兩個包包,上頭纏了一圈銀鏈子,樣式簡約不簡單,能将銀飾做得這樣透亮,也就只有禦造的大匠師了。

馮氏手上的銀飾也很多,但都發烏,沒有這樣透亮的。

看着裝扮好的李萱,美好精致得像個小仙童。

馮氏眼中熱熱的,這些年她真是太委屈女兒了,不在身邊不說,連吃用也不能給她最好的。

眼見着馮氏又傷感起來,李萱趕緊轉移話題,對着鏡子轉圈,晃悠着頭上的銀鏈子,笑得像只小貓:“娘親給萱萱梳得頭真好看。”說完小臉蛋在馮氏手心蹭了蹭,孺慕地看向她。

馮氏心頭軟成一灘水,感受到女兒軟嫩的皮膚,心裏滿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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