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奶爸

東宮

蕭瑾剛剛用完早膳,一邊用帕子擦嘴,一邊凝眉沉思。

這個時候,萱兒應該是出門了,忠德公府距離落英園不算太遠,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只是不知天氣如何,她會不會冷,到了秋季,早晚都會有些涼。

蕭瑾下意識起身,将帕子扔在桌面,向外頭走去,剛一出門口,就感覺一股涼意迎面撲來。

真涼!

見殿下出門,服侍的內侍趕緊拿過一件披風追出來:“殿下,披上些,天寒露重。”

蕭瑾轉身瞥了一眼,心道這內侍還算體貼,萱兒身邊也一堆人服侍呢,何況還有她母親在,應該不會凍着她。

雖是這樣想,但心頭仍是不放心,在門前踱了半天步。之後又去書房寫了半晌字,心頭才算平靜。

寫了幾張字,他擡手用筆沾了沾墨,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李萱。

她一向敏感安靜,膽怯柔弱,這次賞花會,怕她和那些自矜身份的貴女們不和,他特意囑咐姑姑降低些規格,未免她不适應,還讓她和家中姐妹同行。有人伴着,她應該不會再害怕了。

這樣維持一個動作半晌,惹得內侍偷看了他好幾眼。

意識到內侍的緊張擔憂,蕭瑾直接将筆放下,心緒不寧,這字索性也不要寫了。

他很早之前就想把萱兒接回京師,想着如果由他養大,憐她護她,她是不是就不用像前世那般,那樣膽怯,受那麽多委屈?

他要她成為這世上最開心最幸福的人。

只是,時間總是不夠,他年紀尚小,在朝中并沒有話語權,身邊很多事都由父皇關注,由身邊人把持,後來又常年出征在外,根本顧不上萱兒。

他總得自己先強大,才能護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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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拖就拖了十年,如今萱兒是回京了,卻和前世完全不一樣。他有想過是哪裏出了差錯,是她自小便是這個性子,後來回京拘束,還是她和他一樣,都是再次回來……

想到第二種可能,蕭瑾垂了垂眸,嘴角勾起,她是以為他喜歡活潑靈動的女子,所以努力改變自己麽?

自重生以來一直陰郁冰冷的心境陡然歡快明亮起來,在水牢十年,他每一天腦海中都會自動回放她擋在他面前堅定保護的姿态,先是震撼、難以置信,然後就是深深的絕望和痛苦。日複一日,痛苦越來越深,絕望無盡。

他覺得自己仿佛困在夢魇裏,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身體和心境同時麻木,泡在髒水裏,傷口腐爛不會痛,有老鼠啃咬不會痛,什麽都感覺不到,身體仿佛化成白骨,除了一副骨架支撐,別的什麽都沒有。

可他還是活着,他不想死,也他不能死,她救他一命,他得替她活着,即便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待在水牢,絕望和麻木的情緒交替,身體一點點被蟲鼠啃咬幹淨。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能出去,活着出去。

蕭誠駕崩,他身體一直不好,只在皇位上坐十年,便故去了,身後沒有一個子嗣。然後他這個前任聖人就被朝臣接出來。

外面真好,天是那麽的藍,花是那麽的美,他居然還能喝到幹淨的水,真好,真好,可惜外面這樣好,卻沒有她,哪裏都沒有她。

鳳儀宮的宮人都在,每日他骨頭縫咝咝疼着不能入睡時,就把宮人們都叫過來,聽她們說萱兒平時都在做什麽,她喜歡什麽,何時開心,何時難過。

在宮人口中,他的萱兒是那樣地渴望着他,期盼着他,他給了她那麽多委屈,可她卻從無怨言,一心一意等他。

可惜,他的身體太差了,在水牢是強撐着一口氣,實則內裏早已虧損,支撐了不過一年,就去了。

他還沒聽夠呢,好多好多事,關于萱兒的,他都不知道。

幸好上天垂憐,又給他一次機會。

想到這,蕭瑾神溫柔下來,目光仿佛蒙了一層水,越來越缱倦柔和。

書房的內侍悄悄擡頭偷看書案旁的殿下,怎麽感覺哪裏不一樣了呢,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神态,甚至是同樣的表情,以往只覺壓抑恐懼,身體戰栗發抖。

如今卻仿佛撥雲見日,一直籠在頭頂的陰雲突然散去,散落燦爛光芒。

最後,內侍悄悄在心裏嘀咕一句:殿下心情似乎很好啊!

意識到這一點,內侍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原來……原來殿下也是有情緒的,也是會開心的。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麽事能讓殿下動容。

他們雖然尊敬殿下,但私下裏相熟之人還是會忍不住悄悄議論,覺得殿下不似凡人,根本沒有人的情緒。對什麽都不在意,無悲無喜。

到底是何時變的呢,唔,似乎就是最近兩個月,感覺殿下完全不一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有人來報,說是瞿姑姑回來了。

“快讓她進來。”蕭瑾神情中難得帶了一絲急切。

內侍趕緊快步出門傳喚瞿姑姑,而他自己識趣地立在門口。

瞿姑姑進來,先給殿下行了個禮,而後直接道:“殿下放心,奴婢親自去瞧過了,以給李六郎君送傷藥的名義,五娘子穿着那件襦裙,花苞發髻上纏着銀鏈,下人早備好披風,馬車溫暖平穩,五娘子并不無不适神。且和姐妹在一塊,說說笑笑,神情很放松,并無緊張,殿下寬心。”

“銀鏈子?”蕭瑾擡眸,“是那條萱草紋的還是茉莉花紋的?”

聞言,瞿姑姑腦門的汗瞬間就下來了,噗通跪地請罪:“奴婢該死,瞧得并不仔細。”

蕭瑾并不理會她的請罪,而是繼續問道:“披風厚度可好,夾棉麽,她可用了早膳,清晨起得太早,恐是沒胃口。宴會還是有些早了,晌午剛好。”

瞿姑姑剛開始還瑟瑟發抖,結果聽到後來,已經是滿臉黑線:殿下,您這是要當奶爹,養閨女麽?

問了一通沒有結果,蕭瑾就淡定不下去,他好擔心,好想看看他,一甩手:“去落英園!”

瞿姑姑震驚地擡頭,殿下,您是壓軸的啊,怎麽能去怎麽早。

不過,殿下的命令沒人敢反駁,瞿姑姑只能連滾帶爬地去找陳來福,趕緊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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