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王妃娘娘說出的話,已經這樣有力度,叫齊涼連厭惡女孩兒都可以忍耐,聽她的話來照拂便宜表妹?

宋王妃哪怕歷經世事,卻有些不明白。

齊涼沉默了片刻,挺拔地托着懷裏縮成一團的輕飄飄的女孩兒,微微皺眉。

怎麽這麽輕?

“阿涼不知路,我送他過去。”世子妃看着單薄得可憐的明珠,心裏越發有些心軟,況她知道昌林郡主回娘家并不是只有明珠的婚事這一件,還有顧遠的爵位要與宋王求助。

她恐自己在宋王妃面前倒叫昌林郡主不自在,急忙按住了與自己十分感激的昌林郡主的手,自己帶着齊涼與明珠出去,她只在兩人前面引路,不大一會兒就走得遠了,齊涼冷着臉,四周丫頭小厮退散,緩緩地走着。

“不要以為本王待你和氣,就生出逾越之心。”見明珠捂着雪白的額頭輕輕地哼了一聲,正努力在自己的懷裏撐起身,齊涼垂頭,就見這個生得清豔逼人,雪白的面龐上黑發烏雲堆雪一般攏在一側肩頭,哪怕依然稚嫩卻依舊有了少女的風采的女孩兒,正擡起了一雙星子般的眼擡頭看着自己。

他見她微微張開了沒有血色的嘴唇仿佛要說出什麽來,想到從前經歷,頓時存了幾分厭惡。

“不過是應王妃之命,你不要多想。”女子就是如此!

生得越美麗,越覺得男子就該圍着她轉,就算尋常的照拂,也要自作多情,矯揉造作,滿腹心機,只覺得自己是……

“快點走,這風吹得頭疼。”顧六姑娘沒有想到這人已經聯想到蹬鼻子上臉,想要攀附郡王一二等等等上,因素來叫人服侍慣了,只往這青年的懷裏拱了拱冷冷地說道。

連風都不知道給擋着,知道六姑娘是多麽的頭疼麽?!

齊涼腳下一頓,俊美的臉上露出幾分陰郁。

“摔了我,外祖母之命你就打臉了!”若可以,明珠也不願叫這麽個叫人胃疼的家夥捧着自己,只是自己既然已經在他的手上,自然是要更舒服些。

她信手摸了摸齊涼的衣襟兒,只覺得冰涼刺手,便有些嫌棄地往外挪了挪,這才漫不經心地恹恹地說道,“你放心,本姑娘沒看上你。自作多情的蠢事,我從來不幹。”她懶洋洋地哼哼道,“下次見面,當做不認識,大家都好。”

“你……”

“你讨厭我,我也不耐煩你,外祖母在,看在老人家的份兒上客氣些就罷了,莫非在無人處也要裝模作樣?”明珠頭疼得厲害,又覺得有幾分煩躁,況齊涼此人陰郁冰冷,她雖然對愚蠢的凡人都有幾分寬容,不過卻很不耐煩這麽個類型,見齊涼待自己冷慢,她也起了幾分心氣兒不耐地說道,“王爺不必顧忌與長輩許諾,我一個閨中女孩兒,也不大在外走動,咱們不常見面,”

真有需要,自然有更聽話狗腿兒的齊四表哥使喚!

“難道在你心裏,我不是你表哥?”齊涼垂頭看着這個滿臉不快的女孩兒,心裏突然有些不快。

這一定是欲拒還迎的奸計!

“論起祖宗咱們确實是一家人,不過這祖宗太遠,就不必親熱。”

明珠乃是昌林郡主嫡女,若單論皇家血脈不必論遠近,那半個京中都是她大爺舅舅表哥表弟,沒準兒那頭上的皇帝陛下還得叫她喚一聲“舅舅”呢。只是這是叫舅舅就好使的麽?這也太往臉上貼金了不是?顧六姑娘不是二皮臉,也不愛谄媚管皇帝叫舅舅管眼前這王爺叫表哥的,頓了頓方才嘆息道,“表哥太多,頭疼。”

有個愚蠢的四公子做表哥已經叫人精疲力盡,還是不要第二個了。

柔和的微風吹拂而過,齊涼不知為何頓住了腳步,靜靜地看懷裏直言不諱的女孩兒。

她輕飄飄的柔弱可憐,可是言辭卻尖銳舒冷,可是這其中卻沒有半分憤世嫉俗,只有恹恹的慵懶。

她也不因自己的多病卑微恐懼,也不因自己被人看不上而憤怒,仿佛一切周遭,都在她眼中不過是拂面的微風,吹不起一點的漣漪。

怎麽會有一個女孩兒,會有這樣超然世外的模樣?一點人氣兒都沒有?!

這樣冷漠?

齊涼的目光突然晦暗陰郁起來,然而就在明珠微微顫動睫羽想要睜開眼睛催促自己的時候,他又擡起了腳往宋王世子妃的方向而去,一只手就輕松地将懷裏這個單薄的女孩兒托在懷裏,另一只手臂微微擡起,用連他都不大明白的心去護在了這女孩兒的眼前,不叫有些刺目的日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他只覺得重新安靜地蜷縮在懷裏的女孩兒理所當然一般由着自己照顧她,沒有半分的旖旎。

可是她有些虛弱的呼吸噴薄在他修長的指間,卻叫他感到有些炙熱,比日光還滾燙。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臉上,那張臉蒼白得透明,脆弱而美麗,只有漆黑的幾縷長發落在她的面上,他遲疑了一下,伸手将那幾縷長發撫開,卻觸手到了冰冷的細膩。

他手一動,莫名沒有離開她雪白的臉,卻見她仿佛有些不快,緩緩地張開了那一雙濯濯如同天上寒星一般的眼,那雙眼裏投射的光彩叫他移不開眼去,映襯着她眼角那點越發醒目的小痣,不知為何,明明是年少的女孩兒,偏偏生出了幾分妩媚風流的妖嬈。

齊涼臉上陰晴不定,一只手卻停在了明珠的臉上。

俊美的華衣青年立在紛紛擾擾的日光之下,身旁百花盛放,靜靜地将手覆蓋在懷裏清豔少女的面上。

幾可入畫……

入畫個屁!

一道金影閃過,齊涼的手上猛地一痛,就見自己的手背之上,正插着一只金燦燦的金針!

他擡頭,仿若從那迷惑的幻境之中掙脫,看了看正往外冒着血珠子的手與入肉極深的金針,又冷着臉看了看擡頭森然的明珠。

“再不放手,就不是這樣客氣。”明珠對齊涼的俊美完全無動于衷,只惱這人竟敢摸自己的臉,簡直大逆不道!

六姑娘高貴尊貴的臉是愚蠢的凡人能随意觸碰的麽?!這等凡人只配給自己遠遠叩拜的份兒!她只恨自己頭疼欲裂,竟沒有更多的力氣,不然解開腰間的荷包撒上點兒斷腸散什麽的,回頭就叫這厮去見祖宗!見齊涼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明珠只冷冷一笑。

“你刺我?”女人,這個時候不是應如後宮那些妃嫔一般如藤蘿般纏上來?齊涼皺了皺眉。

“滾。”明珠言簡意赅地回答了這麽個完全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青年一雙沉沉的眼落在弱小得仿佛自己一手就能捏斷喉嚨的女孩兒的身上。

他第一次将她的打扮看在了眼裏,方才看見自己的手臂上那蜿蜒得如同火紅的火一般長長的裙擺,看見她頭上精致的梳妝,又看到她鬓角那生出了幾分妩媚的宮花兒,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她今日為誰盛裝而來,竟生出了幾分不快,擡起了被金針刺中的手,一把将她頭上那玉色剔透的宮花拽了下來。

“十分難看。”他抿了抿嘴角,沉聲說道。

“閉嘴,送我休息。”這人有病,六姑娘不用號脈都看得出來,不過這厮似乎病得不輕,不知得用什麽辦法治療。

藥湯想必是不能拯救這家夥了。

明珠煩死了,一邊默默記仇,把今日這凡人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心裏,等着日後有了力氣就毒死他,一邊閉目轉身,用後背對着這青年。

齊涼冷冷地看着對自己十分抗拒,甚至讨厭的小小的女孩兒。

他打從破家而出,入宮養在帝王皇後膝下,年少封王,就再也沒有一個人,敢這樣怠慢他。

可是他卻生不出素日的惱怒來。

他伸出手,試探地點了點明珠的柔弱的肩膀。

明珠不耐地拍掉,完全不回頭看他。

齊涼沉默了一會兒,垂頭去看依舊留在手上的金針,就見一點點的血跡在自己的手上蔓延,不知是不是他多心,這血似乎流得多了些,本小小的傷口很快就會痊愈,卻依舊在慢慢地往外流血。

他眯着眼睛動了動這只手,才敏銳地感覺到這手上有些微微發麻,金針的四周還有幾分叫自己感到很不熟悉的麻痹。他從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愚蠢的人早就死在寧王府後宅了,立時就知道,金針上有毒。

不是很要緊的毒,不過卻也不是善類。

就跟它的主人一般。

“本王流血了。”他又點了點明珠的肩膀,把自己流血的手遞給她看。

只是顧六姑娘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善良治病救人的心,她自然知道金針上有什麽,只閉目冷淡地說道,“送我回房,解藥給你。”她不願與人多說,也懶得見血,只閉目不動。

死了關她何事?

狡狯!

齊涼心裏又生出了這麽一個詞來,只是不知為何,這個詞在他心裏盤旋又有些不同。他生在寧王府,後長在後宮,見慣了女子面對男子時美貌可愛,人後卻猙獰醜陋争寵,滿腹心機的嘴臉。他厭惡女子,也從來不喜多言,卻與一個小小的女孩兒說出這麽多的話來。

他默默地看了被自己托在手上的這個女孩兒很久,一雙幽暗的眼中光影交錯,最終化作深深的暗色,不再多話捧着她就追上了前方回頭看來的宋王世子妃,一同将明珠送到了一處十分雅致,裏頭一草一木都十分精心的幽靜的小院兒。

這院落裏帶着淡淡的花草的香氣,并不濃烈,明珠感到草木的香氣,頭疼都緩解了些。

她見自己被送到了一間小房間,被放在了軟軟的榻上,一睜眼,來不及看屋裏的擺設,就看見齊涼俯身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渾身氣勢驚人,俯身而來的時候,帶着咄咄逼人屬于男子的凜冽的氣息。

明珠眯了眯眼睛,在他緩緩而下,俊美的臉接近了自己,彼此鼻息交纏之間,默默去摸腰間的荷包。

齊涼似乎知道她要做什麽,修長的手落下,壓在她腰間的小小冰冷的手上。

“宮花……”他靜靜看着目光森然乖僻的美麗女孩兒很久,突然輕聲道,“真的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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