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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梨一生最讨厭的生物就是蛇,一看到樓綏以分叉的舌頭,登時臉呼吸都顧不上了。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直蹿腦海,竟然讓缺氧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她一言不發,手上的符咒迅速拍在樓綏以手臂上。

樓綏以毫不在意,少年那三兩下符咒法力,他從未放在心上。

但是沒想到,符咒沾上之後沒有産生法力,反而瞬間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球,轟的一下炸開!

樓綏以猝不及防,本能地甩着手,往後跳了一步。

“你——!!!”

“咳咳咳!”顏梨揉揉嗓子,喘了口氣,扶着牆壁站住了,笑了。

只要是動物,就有本能害怕的東西。蛇怕雄黃,怕火,是修煉成妖也不能避免的。

“何況……什麽?”顏梨問,“你在顏家,發現了什麽?”

樓綏以的臉色陰沉得好似塗了一層綠光,他從牙齒縫裏擠出聲音,将身撲來。“今日不拿你祭玄蛇,我誓不為人!”

顏梨飛快地掏出符咒,又炸了一個大火球,轉身就跑。“什麽玄蛇?這地底下藏着玄蛇?你在顏家發現的就是這麽個玩意兒?玄蛇是蛇,你也是蛇,該不會它是你失散多年的基友吧?樓綏以,知道什麽是基友嗎?就是雄蛇和雄蛇在一起,簡稱攪基蛇……”

她每說一句,樓綏以心中的怒氣便多一分,他急速追上,幾次想捏住少年的脖子。但每一次,少年都會用符咒變成火球,将他擋住。

越是挫敗,越是惱火,樓綏以的眼睛不覺變成豎瞳,眼白變成金色,嘴裏發出嘶嘶聲。

“陸微之是嗎?你爺爺看不到你了,今天我一定要用你的血肉祭司玄蛇!”

顏梨在他撲來的前一秒險險地再次用火球轟炸,躲開。她剛被掐了脖子,差點窒息而死,現在又急速跑動,沒一會兒便開始喘氣。

但她嘴上還在逞強嘲諷:“還說不是你相好?樓綏以,不是你相好,你這麽心心念念把人家救出來幹什麽?”

她一邊說一邊跑,符咒就像煙花似的,一個接一個炸開大火球。但是,火球剛炸開,卻好像切西瓜似的被人剖成兩半。

樓綏以從被剖開後驟然墜/落的火球中走了過來,氣勢驚人,手中握着一把細而短的劍。劍身只有人的半個手臂那麽長,卻詭異地彎成弧形,像一顆眼鏡蛇的毒牙。

顏梨看着驟然變色,心中再确定不過:“殺了外婆的人,真的是你!”

警察一直說,外婆是不小心摔在地上,被樹枝戳中心髒才死的。因為現場找不到兇器,外婆又只有胸口一個小小的傷口。

顏梨也一直想不明白,如果是其他人要殺人,用什麽東西才能造成那麽細小的傷口。為什麽外婆明明會法術,卻沒有辦法求救。

顏梨現在明白了,一步步後退着說:“這是你的毒牙。”

“對,是我。陸小少爺,你一再挑釁我,不就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嗎?那我就告訴你。”樓綏以吐着蛇信,提着劍步步緊逼,“我确實因為被顏家發現血洗那人後代的事,被顏家教訓。但那時顏家其他人都已經為了封印黑水玄蛇而死,只有顏茹一個小姑娘。她那時,也才二十出頭,想殺我,不可能。”

“顏茹不惜重傷,親手将我封印了起來。我又不是第一次被封印,花個四五十年,也就出來了。第一次被封印,我殺光那人血脈。第二次,我也一樣!陸微之,看不出來,你為了阿梨,能做到這步。可惜了,不能讓你們葬在一起。”

樓綏以越說越得意。

“何況這次,我很幸運,顏茹五十年不用法術,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她察覺到我沖破封印,為了給阿梨留書,撤下了院子裏的防護陣法。我趁機進了她的院子,她從屋子裏沖出來,嘶~~~”

樓綏以吐着蛇信,手中毒刃揮了一下,興奮得兩眼發光。

“我一刀刺進她的心髒,讓她慢慢地流血而死。”

“不僅是她,我還要殺了她的寶貝孫女!不過,阿梨是世上唯一一個顏家血脈,在找到黑水玄蛇的封印之地前,我得留着她,哄着她。”

原來如此!顏梨貼着牆壁,不停地後退,心中的疑問終于揭開。

難怪他一直心心念念地誘騙她!顏梨思來想去,都不明白自己哪點惹到他了,前世裏,值得樓綏以花了六年時間用心謀劃。原來,他一直在找黑水玄蛇的封印地。

想來,前世他會忽然殺了她,就是确定再也找不到黑水玄蛇的封印地。失去目标,沒了耐心,僞君子自然就裝不下去,幹脆殺了她洩憤!

少年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白,嘴還不認輸:“對,我就是想知道真相,蛇精病,你會說嗎?你和外婆到底怎麽回事?你剛才的‘更何況’是什麽?你發現顏家有玄蛇?玄蛇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讓你恩将仇報?”

“恩将仇報四個字,重了。對蛇族來說,沒有什麽恩仇。我們是個講究自由随心的種族,追求心之所向,有什麽不對?”

“追求心之所向?”顏梨冷笑一聲,繼續後退。“不就是為了利益罔顧道德和良知嘛?說得那麽好聽,不就是心虛嗎?”

她一邊說一邊後退,緊張得眼睛都不敢挪開一絲。樓綏以非常喜歡這種捕獵式的游戲,他優雅從容,對手慌不擇路。

樓綏以的心充滿了滿足感,竟然真的解釋起來:“別的東西就算了,黑水玄蛇可是上古神獸,殘留下來的妖力,哪怕只剩一絲,也足夠我增長數百年的功力。這麽好的東西,誰不想要?”

“那什麽玄蛇是顏家發現的?”顏梨問,“既然是顏家的東西,你和顏茹女士又是朋友,直接問她要不行嗎?妖力對法術師來說沒用吧?”

“呵呵,小少爺,你還真是天真。黑水玄蛇的妖力對妖族來說何等重要,只要得到,不啻于飛升。有這個好東西,給自家養的妖獸不好,為什麽要給別人?再說了,顏家麽。”

樓綏以嘴角浮出一個嘲諷的笑。“顏家,自诩正義,得到黑水玄蛇的力量,只想将力量封印,還說什麽‘黑水玄蛇力量太多邪惡霸道,會影響心智’。影響心智的怎麽會是力量呢?”

“是欲/望。”顏梨喃喃地說,擡眼望着。

他就是被欲/望熏心,最後連救命恩人都殺的一個。

“你要這麽說,也沒錯。因為很多事,小少爺,你不懂啊。”樓綏以嘆息,聲音漸漸陰沉。“你知道修煉了幾百年,只因為不小心,就被人抓住,囚禁在地下是什麽滋味?那是整整三百年,被抽取妖力三百年,每時每刻都像抽筋扒皮一樣痛。”

“不,你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就沒有資格怪我。我不想再淪為階下囚,不想被抽取力量,就只能追求力量。而我追求的力量,剛好就在顏家,偏偏他們還不給。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無奈。”

這人裝白蓮花還裝上瘾了!顏梨憤怒地罵道:“世上的力量千千萬萬,你為了什麽狗屁玄蛇,竟然殺了外婆!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就該讓你死在墳墓裏,繼續被抽取力量!”

樓綏以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來。“哈哈!陸小少爺,你還真是阿梨的未婚夫,說話的口氣,充滿了顏家的意味。”

他聲音猛地一沉,分叉的蛇信頻繁地伸出。“他們将東西藏起來,還誤導我。将我封印起來!三百年前我就發過誓,誰将我封印,我就殺了誰全家!我言出必行,找到了那人的血脈,一個個全都殺了!三百年了,我被囚禁了三百年,那人的子孫享受着我的妖力化成的福運,代代福運昌隆,兒孫滿堂。你知道我殺了多少嗎?”

樓綏以張開五指,嘴角的勾起詭異的弧度。“525個。”

顏梨作為個法治社會長大的正常青年,做得最瘋狂的事就是孤身報仇,夢想将仇人送上西天。她實在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人向後人報仇,将對方的血脈屠殺幹淨。

妖力強行轉化為福運的法術,顏梨知道,是受父系社會的“香火”觀念影響,只有所謂“上了族譜”的子孫才能享受。對于嫁出去的女兒,被移除族譜的人,根本沒用。但是樓綏以殺的525個人裏,絕對包括這些嫁出去女兒的後代、被移除族譜之人的後代。

“你簡直喪心病狂!”顏梨幾乎出離憤怒,“中間多少無辜的人!”

“是嗎?”樓綏以饒有興致地看着她,眼中全都是笑意。“真是神奇,你明明是陸家人,為什麽和顏家人說了一樣的話?難道你們凡人都是一樣的心理?”

顏梨反駁:“這叫天地間的常情,你這種敗類怎麽會懂?”

“對,我确實不懂,幾個沒用的東西,我想殺就殺了,天地間不就是弱肉強食嗎?”

顏梨被他的言論氣得都笑了:“這麽說來,你先被人抓了囚禁多年,又被人救了。豈不是弱者中的弱者?俗稱弟中弟?”

“胡說!”樓綏以驟然變色。

顏梨不僅沒有住口,還越說越起勁:“哦,對了,既然顏家人是五十多年前就将這地方封印起來了,你這性子不可能安分守己五十幾年不動,顏茹女士也不可能多活五十多年才被殺。所以,事因為你殺了五百多條人命,又觊觎顏家準備封印起來的玄蛇力量,所以,你被被顏家人再度封印起來了?花了五十多年才破除封印出來?啧啧~”

話音未落,樓綏以的毒刃已經到了面前。

顏梨險險地側身躲過,越發眉飛色舞:“哎喲,惱羞成怒了,所以,我說對了?哈哈~”

“我殺了你!”樓綏以臉色青白,嘶聲喊:“我殺了你!用你的血祭祀玄蛇!要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蛇類的爆發力極強,樓綏以是成妖的蛇族,速度堪比閃電。他一劍比一劍快,顏梨再也沒有力氣說話,轉身全力奔跑。可是,妖族的力量源源不斷,作為凡人,顏梨的體力卻已經吃不消。

只聽“嗤啦”幾聲,她的衣服已經被利刃割破。要不是深秋的衣服厚,她現在已經被毒刃劃破皮膚,死在當場了!

“呵……”樓綏以步步緊逼,細長的眉高高挑起。他又被狩獵的歡喜充滿了,要是能看到鮮血,就更刺激了!

“呼、呼……”顏梨已經說不出話,扶着牆壁,繼續往前跑,腳步明顯慢了下來。

“繼續跑。”樓綏以随意往前戳了一劍,滿意地看着少年為了躲避毒刃,不得不從牆壁松手,跌在地上。

“起來。”樓綏以喝道,興奮得眼中隐約泛起幽光,繼續一劍向前。

少年已經沒有逃跑的力氣,雙手撐在地上,努力蹬着腿往後躲。但那一劍只是刺向少年的腳附近的地板,根本沒有戳中少年。

少年一呆,樓綏以登時得意地大笑着往前,高舉毒刃:“哈哈哈!剛才是吓唬你的,現在才是真的,陸小少爺,準備好了嗎?我要開始數數了。三、二……”

他每數一下,就往前走一步,可走了兩步,樓綏以卻停了下來。

地上忽然泛起一陣紅光,瞬間形成繁複的圖案,将他困在中央。樓綏以試了試,竟然渾身動彈不得!

他滿臉錯愕,不敢置信:“怎麽會……怎麽可能……”又憤恨地看向少女,怒道:“阿梨,你——!你竟然為了陸微之,連命都不要了?”

陸微之輕輕地咳了一聲,靠在牆上,臉上難得露出個微弱又滿足的笑。

他一直帶着匕首,跟樓綏以的說法,是用來威脅“陸微之”。後來,這把刀又戳進了樓綏以的後背,沾了樓綏以的血。

樓綏以捏着他的臉時,陸微之的手垂下時,給顏梨悄悄做了個手勢。

幫我,引走他。

這才有了顏梨冒險用符咒炸火球,一路挑釁樓綏以。樓綏以以為勝券在握,少年少女都不能對他造成傷害,戒備心直線下降,還落入反派話多的境地。

而那時,陸微之的匕首上沾了樓綏以的血,不動聲色地在地上畫了陣法。什麽陣法顏梨看不出來,但是這個陣法和平時陸微之畫的不一樣。

平時陸微之畫的陣法都是落地就形成紅色的朱砂痕跡,朱砂被靈力催動,才變成別的東西。這次陸微之畫的圖案,卻在地上一點都不顯形,仿佛水一般,連劃過的痕跡都沒有。

這就是厲害的意思!顏梨更不猶豫,一番戲做足了,終于騙得樓綏以一腳踏入。

看着樓綏以被陸微之的陣法困住,顏梨這才大大的松了口氣,拍拍衣服笑了。“蛇精病,這下你認栽了吧?等着,老子有的是時間跟你耗,別以為你是幾百年的蛇精,我就拿你沒辦法。看到沒?顏家的法術書在這裏呢,老子慢慢翻。顏家以降妖伏魔為責任,我不相信他們的法術書裏沒有解決你的方法!”

她說着就往書架那邊走,沒看到少女欲言又止的表情。

樓綏以的眼瞳變成極細的一條,仿佛一根毒針,随時準備給人致命一擊。但他到底是經歷風波的妖怪,之前一再中招,都是因為對手是十六七的少年少女,他下意識地輕敵。

這會兒一再吃虧,樓綏以的神色已經冷靜了下來,他一眼看去就知道,少女打的什麽主意,而少年還不知道。

“陸小少爺,你真的有時間嗎?你知道阿梨做的什麽打算嗎?”

顏梨的腳步一頓,立刻回頭看向陸微之,而陸微之沒有看她,而是迅速在手上結了個印,喝道:“困!”

剎那間,地上憑空長出十幾條血紅色的細線,牢牢地纏住了樓綏以!

“唔!”樓綏以悶哼一聲,竟然沒有辦法抵抗,而那些紅線,像是活的一樣,慢慢地、一分分地,勒進他的身體裏!

顏梨心中猛地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覺。

怎麽回事?樓綏以可是修煉了至少四百年的妖怪,對刀劍傷毫不在意的,陸微之用了什麽方法?弄出來的什麽繩子?竟然能勒進樓綏以的身體裏?

可到底是真的陸微之真的用了邪法,還是樓綏以的挑撥離間之計?

不,不會的。顏梨轉身去翻着書架。

她和陸微之還互穿着,系統說過的,同生共死,如果陸微之把她的身體弄死了,他也活不了。哪怕陸微之為了報恩願意為她而死,他也不會舍得弄死她。

是樓綏以的計策,他在擾亂軍心!

“呵……阿梨,你看到了嗎?他對你一無所知,你真的要為了保護他做到這步嗎?”樓綏以的聲音裏出現顫抖,目光滿是悲哀。“他甚至不知道,你在逐漸魂飛魄散!”

咚的一下,絹布做成的卷軸從手上掉落,顏梨震驚地回頭看向陸微之。

“你別……”陸微之的聲音裏,竟然也帶着顫抖!而且一開口,就被樓綏以打斷了!

“陸小少爺……”樓綏以聲音裏的顫抖之意比少女更甚,但他經歷過被抽取妖力轉化福運的痛楚,比陸微之能忍。

“你不知道,阿梨用的,是顏家獨門秘法。”

陸微之眼底浮起一層暴戾之色,面沉如水,手指又結了個印。

“啊!”剎那間,細繩收緊的速度加快,樓綏以不堪疼痛地叫出聲來。

但是,哪怕臉色逐漸蒼白,嘴唇都漸漸失去了血色,身體被詭異的細繩割出鮮血,他還是繼續說下去。

“你以為,顏家憑什麽斬妖除魔?為什麽顏家的人,總是那麽少?因……為。”樓綏以嘴角滲出血跡,含着血笑了。“因為顏家人遇到打不過的妖怪,就會動用族中秘法,以敵人的血為媒介,以自身的魂魄為代價,召喚血塗之陣。”

顏梨的眼瞳驟然一縮——以自身的魂魄為代價?難怪陸微之敢下狠手,因為他們的身體生死相連,但是系統沒有說,一個人的魂飛魄散了,另一個人會不會受牽連。

系統定下生死相連的規矩,防的是他們因為仇怨、借着互穿的機會,傷害對方的身體。誰會想到,陸微之竟然會用自己的魂魄作為代價,送樓綏以入地獄?

所以陸微之的雖然痛得聲音都顫抖了,身體卻一點事都沒有,少女的臉龐仍是紅潤的,嘴唇仍是鮮豔的!

“魂魄,是世間最可怕的力量,只要夠狠,可誅鬼弑神。抽取自己的魂魄,混上敵人的鮮血,就能——切割敵人的肉體和魂魄,與敵人一同,魂飛……魄散!”

“不行!你不用做到這步!”

顏梨沖上前,試圖阻止。誰知她已經用盡力氣拉扯,都不能将扯開少女結印的手!

“沒用的。”陸微之輕聲說,“要是随便就被打斷了,怎麽是秘法?血塗之陣一旦召喚,除非布陣人和被困者魂飛魄散,否則,不可能停止。”

所以,是真的?顏梨一呆,心裏一時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下意識地問:“為什麽?”

他一個大少爺,享受富貴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要搭上自己的魂魄和來生,也要将樓綏以弄得魂飛魄散?

“因為他是你的仇人,給外婆報仇,是你的願望。”陸微之雖然聲音都低了下去,仿佛氣若游絲,眼底的光卻越來越亮。“阿梨——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什……什麽?!樓綏以本來已經被疼得快失去意識了,聽到這句話猛地清醒過來。

“顏梨”在說什麽?她疼糊塗了嗎?竟然問“陸微之”能不能喊他“阿梨”?是想要“陸微之”喊她一聲“阿梨”吧?

可更令他難以相信的是,少年竟然點頭答應了。“他”白着一張臉,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好像被抽取靈魂布陣的人是“他”一樣!

“阿梨。”陸微之反而笑了,喊得鄭重而緩慢,聲音裏全都是滿足,好像他付出死亡和輪回的代價,只為求這一句稱呼似的。“我想實現你的願望。”

“我……”顏梨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刻慌亂過,她甚至不知道是為什麽,只是滿心的害怕。事實化作一把鋒利的刀,割在她的心上,要将她的心切成兩半。“我不要你這樣……”

“可是我想,我想要。”陸微之說,“能為了達成你的願望而死,我真的太高興了。從水庫裏被救起時,我心裏就有了一個姑娘,我願意将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包括我的財富、地位和生命。”

顏梨試着将分離符、定身符、昏迷符等種種符咒貼在他身上,但每一種都失效了。她慌亂無措,憤怒地揍了自己的身體一拳,罵道:“你為什麽不吃符咒!快昏過去啊!”

罵完了自己的身體,她又罵陸微之:“誰要你多管閑事?我自己的仇自己會報,你搭上自己幹什麽?你為了報恩就把自己弄死,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怎麽辦?別人會不會接受?你憑什麽這麽霸道?”

“就憑,我是陸微之。”

顏梨的呼吸一滞,這種時候,陸微之竟然還笑得出來。“騙你的。”

顏梨幾近失控地尖叫:“陸微之,你混蛋!”

“阿梨,因為我知道,只有用這種方法,我在能在你生命裏留下痕跡。”陸微之說,用他自己都吃驚的溫柔語調。“我很清楚,經歷了上一輩子,就算陸家不是你的仇人,我們之間,也沒有可能成為朋友。一旦我們的身體還回來,你就會離開陸家,從此和我形同陌路。”

“我不想這樣。與你形同陌路,對我來說,比死還難受。”

顏梨還在不斷地嘗試着打斷的方法,推拉拖拽,腦子飛速運轉地搜索着系統給她的符咒數據庫,希望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她下無意識地問:“為什麽?”

陸微之的目光一軟,輕聲說:“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顏梨的動作一頓,僵硬地擡頭看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就……因為我是救你的那個人?”

“不只是這樣,如果因為救命之恩就喜歡,那這喜歡也太膚淺了。”陸微之認真地說,目光溫柔而澄澈,“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勇敢、富有愛心、保護他人。你有我沒有的靈魂,我想成為你最特別、最想保護的一個。如果不能,那就成為保護你的人。”

他說完最後一句,身體一晃,倒在地上。

“陸微之!”顏梨慌忙扶住。

少女的身體毫無損傷,但目光卻已經開始渙散,嘴角露出滿足的笑。“阿梨,我真高興,我為你而死了……”

這都是什麽偏執又畸形的喜歡啊!顏梨失控地罵道:“你高興個屁啊!真喜歡我,為什麽害我傷心?要報仇肯定有別的辦法,你就是想要我記得你!陸微之,你這個混蛋!”

少女只是笑,保持着結印的手勢,嘴唇動了動,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怎麽辦?顏梨茫然又慌亂地轉頭四望,喃喃地問:“不行,不能死……誰來救救他?救命啊,誰來救救他!”

可是偌大的空間裏,除了她和陸微之,以及角落的一堆書之外,只有一個樓綏以而已。

樓綏以被魂魄凝結成的細繩一層層勒住,從腿部開始,一節節被切斷。蛇妖冰冷的鮮血流了滿地,被困在陣法裏,逐漸将地面填滿。

所謂的血塗之陣,就是被殺者的鮮血塗滿整個陣法時,雙方魂飛魄散!

“怎麽辦……”顏梨不覺雙手摟着少女的身體,心頭好似要炸裂。

朦胧中,一個聲音響起:“哎呀,我就是遲了一點出現,小姑娘怎麽就哭了?”

是系統!顏梨眼中驀地爆發出狂喜之色,抱着少女仰頭叫道:“是你嗎?系統是萬能的對不對?你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你……”

“抱歉,我沒有。”

顏梨的呼吸一頓,腦袋一片空白,眼淚嘩的就掉下來了。

“哎哎哎,別哭啊!”系統勸着。“那個,我是來通知你們,最終主線任務[玉搔頭]……”

“人都要死了,你還管什麽任務?!”顏梨厲聲罵道:“滾!”

系統無視她的罵聲,繼續說:“……恭喜兩位成功解開所有誤會,現在,任務結束,二位的神魂歸回原位。”

神魂?顏梨只覺眼前一黑再一亮,視線就變成了仰視。

陸微之閉着眼睛,轟然壓在她身上,一如剛重生那瞬間,兩人倒在地上,陸微之的身體壓住她的身體。

只是上次她在陸微之的身體裏,兩人都好好的。現在,她在自己的身體裏,而陸微之的氣息漸漸微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喂……”顏梨伸手抱住少年的身體,哭着說:“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會難過死的……”

“人是不會難過死的。”系統居然還煞風景地插話,顏梨在極度傷心之下,心中差點起了殺機。

這破系統,是想死?!

“哎喲,真不愧是顏家的人,脾氣真大呀,遺傳得一毛一樣。”系統忽然笑了,“別急,還有最後一件事,辦完了我就再也不會出現了——最終任務獎勵:祖先的庇護。”

什麽東西?顏梨還沒反應過來,忽然四周浮起一股濃重的冰冷之意,好像冰箱被打開了似的。她一愣,便看到一個個白色半透明人影從地下浮起。

他們中有的穿着上古的衣裙,廣袖博帶,有的穿着民國的中山裝、旗袍,還有的穿着現代的羽絨服、連衣裙。人影有男有女,有年老得佝偻背的,也有年輕得穿吊帶熱褲的。

不一而足。

但無一例外的,他們的身上都有一股相似氣質。

這些,是顏家的祖先嗎?顏梨一時看呆了,下意識地求救:“陸微之他……”

人影們含笑對她擺擺手,幾個老人上前,圍着血塗之陣結印。白色的光芒從他們指尖飛出,魂魄化作的細繩忽然停下勒人的動作,然後一點一點縮回地下。

樓綏以肩膀以上的部位,伴着他冰冷的鮮血,流得滿地都是。

傳說中誰也不能破解的血塗之陣,被解開了。

“唯有魂魄可以對付魂魄。”系統笑吟吟地說。

意思是說,血塗之陣終止了?顏梨抱緊陸微之,慌忙将耳朵貼在少年的胸口。

噗,噗,噗。

少年的心跳微弱,但規律,一跳一動都在彰顯生命力。

他真的……陸微之他真的沒死!

顏梨抿住嘴唇,她埋首在陸微之的肩上,繃緊的心驟然松開,恨不得現在就将陸微之搖醒。就在這時,顏梨忽然感覺到,有人摸了摸她的頭發。

在場除了她和陸微之,已經沒有任何活人,但奇怪的是,顏梨真真切切地感覺了熟悉的溫暖。

就像是,小時候外婆摸她的腦袋似的。

顏梨擡頭,眼淚再次洶湧而出。

附身看着她的半透明人影,容顏熟悉得她從未忘記,就是外婆!

“外……外婆?外婆!”

顏茹女士張開嘴,無聲地應道:哎。

顏梨咬住嘴唇,她怎麽都沒想到,此生此世,還能再見外婆一次!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像小時候一樣抱住外婆,顏茹卻搖着頭,瞬間退開。

她已是魂魄之身,生死之隔如天塹,何必讓她的阿梨伸手卻碰不到?穿過她的身體,真真切切地明白她們陰陽兩隔?

你很好。顏茹女士用口型慢慢地說,阿梨已經長成大姑娘了,我很放心。

“我……”顏梨的聲音被哭意哽住,需要極力忍着淚水,才能說出口。“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也會……過得很好,随我的心,自由,快樂。”

那就很好。顏茹點點頭,低頭看看她懷裏的少年,目光似嘆非嘆。最終,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轉過身,移動,懸浮在滿地淋漓的鮮血之上,低頭看着地上的男子。

妖族不知是什麽強悍的生命力,樓綏以的身體只剩下肩膀以上的部分,竟然還沒死。他半開着眼,氣若懸絲地說:“阿……茹……”

顏茹連個口型都不屑給他,手中飛速結印,一柄魂魄之力化作的短刀出現在她手中。顏茹右手揮動,手起刀落,斬過樓綏以的脖子。

無形的刀自然不能對肉身造成傷害,但刀刃揮過,樓綏以的表情驟然凝固,瞬間灰敗,倒在地上。

顏茹眉間一片森冷凜冽,和顏梨心中嚴厲但慈愛的老人完全不同。

依稀之間,是那個十五歲就随父輩出任務,斬妖除魔的桀骜少女。

她的仇,她自己來報。

三秒後,鮮血也罷,腦袋也好,全都化為灰燼,消失無蹤。樓綏以從肉身到魂魄,徹底死透,連個來世都沒有。

“好啦。”系統的聲音再度響起,“塵歸塵,土歸土,魂魄回歸自己的職責,活人請離開,回歸你們的人間。”

意思是,她終于和外婆正式分別,除卻夢裏,再也見不到了嗎?

顏梨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意,又湧了出來。但她清楚,外婆不喜歡哭哭啼啼的,該決斷時就決斷。

所以,她一把抹幹眼淚,吃力地将昏迷的陸微之靠在背上,站起來說:“外婆,祖宗們,我走了。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

顏茹點點頭,目光欣慰中又帶着些許不舍。

顏梨背着陸微之一步步離開隐蔽的地下室,走向石門。她走一步,顏茹便在後邊飄動一步,在顏梨跨過石門的瞬間,才停下。

顏梨轉過身,看室內影影綽綽的人影拈訣念咒,石門被另一股力量催動,月洞形的門一寸寸合上。

外婆停在門的裏邊,對她微笑着揮手告別。

“哎,系統。”顏梨忽然開口。

“嗯?”系統的聲音依舊懶洋洋的,“有問題快問,我派遣結束,要回去報告了。”

“他們……”顏梨問,“會一直在這裏嗎?”

“會。”系統說,“這是顏家的‘歸冢’。”

顏梨重複:“歸冢……”

冢是墳墓。

“是魂魄的歸處。”系統的聲音帶笑。“斬妖除魔,妖專指惡妖,魔只除惡魔。處理了一個,都是大功德,顏家斬妖除魔千年,累世功德,怎麽可能會被薄待?自然而死的歸于輪回,獻祭魂魄給血塗之陣降妖除魔的,不懼魂飛魄散,自然得道,不滅不散。”

所以,那些結印的祖先,全都是把魂魄獻祭給血塗之陣後,得悟大道的?

顏梨的心一緊,脫口而出:“那我外婆……”

外婆不是獻祭給血塗之陣的,她是被樓綏以殺死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将去哪裏?

在石門關上的最後一刻,一個高大的男子人影忽然出現在顏茹身邊,容貌俊朗,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眉間自帶三分潇灑之意。

他摟着顏茹的肩,笑眯眯的,用系統的聲音說:“阿茹當然是跟我走啦!乖孫女,逢年過節記得給我們燒紙錢。”

顏梨一呆,石門徹底合上。黃銅燈依舊燃着,燈光照在妝奁的鏡子上,光芒照亮了狹窄的地下室。

玉簪靜靜地躺在石壁前,大理石塊依舊堅硬、潔白。

顏梨恍惚地站着,懷疑自己做了個悠長的夢,不知真假。

——

陸微之也覺得自己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裏他還沉在水庫裏,眼前一片漆黑,肺腑因為缺氧幾乎炸裂。他的意識一時模糊,一時明白。

我要死了。他腦袋裏一直浮現這念頭,所以放任自己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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