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被程非池從搖籃裏抱出來的時候，葉欽羞恥得不敢看他，扭頭閉眼，假裝剛才睡着了：“我試過了，還不錯，就是……裏面太硬了，硌得屁股疼。”

程非池一手抄他膝彎，一手托在腋下，抱得很輕松，氣都不帶喘：“那待會兒鋪上褥子你再試試。”

葉欽大驚，生怕程非池把他放回搖籃裏，下意識擡手摟他脖子，睜圓眼睛道：“不不不不用了，夠結實就行。”

程非池笑了下，葉欽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又不好意思問，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又別過腦袋不看他。

晚上程非池留下吃飯，羅秋绫對那搖籃贊不絕口，說這種結實又安全，葉欽小時候睡的也是木制搖籃，怎麽翻怎麽爬都出不去，急得在裏面嗷嗷哭。

程非池看了葉欽一眼，說：“确實出不去，只能等人抱。”

葉欽恨不能把臉埋進飯碗裏。

晚上回去之前，程非池照例給葉欽熱了牛奶送上樓。

葉欽有點記仇，對剛才餐桌上發生的事耿耿于懷，鼓着腮幫子拒絕喝奶，程非池送到他嘴邊他也不稀罕嘗一口。

程非池道：“溫度剛好，再放一會兒就涼了。”

葉欽不理。

程非池又道：“不是說睡不好嗎？喝完好睡覺。”

葉欽還是不理。

程非池循循善誘：“我放了點糖，嘗嘗甜度夠不夠。”

嗜甜的葉欽扛不住了，舔了下嘴唇，瞟那杯奶：“你不是說，糖吃多了容易得那什麽病嗎？”

“妊娠糖尿病。”程非池道，“我算了攝入的量，少吃一點沒關系。”

上回孕檢結果血糖偏高，程非池向家裏交代後，葉欽每天一根棒棒糖都沒得吃了，家裏的飲食也因為他改為清淡，他早就憋壞了，看見帶甜字就眼冒綠光。

原計劃生一整夜的氣，不到半小時就宣告破功。葉欽接過杯子，小口小口珍惜地喝，眯起眼睛，時不時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程非池沒忍住，擡手摸了摸他細軟的頭發，順便教育道：“一個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玩水，不要碰電源，不要亂吃東西，也不準爬高……”

“這搖籃哪算高啊，”葉欽反駁道，“要是放在從前，我分分鐘翻跟頭跳出來。”

程非池當然是信的，想起這個小家夥在明知揣崽的情況下參加運動會，還是勸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葉欽不知想到什麽，低垂眼簾：“我知道，我現在又胖又笨，活該爬不出來。”

本以為他習慣性撒嬌，在他擡起的眼眸中看到一層薄薄水霧，程非池才知道他真的在難過。

想來也是，原來活蹦亂跳在運動會上還拿過獎的小Omega，現在被圈在家裏不能吃最愛的甜食也不能正常上課，還要忍受身體上的種種變化，自己還是個小孩呢就要生小孩了，這份責任對于剛成年的他來說不可謂不沉重。

而一手将葉欽推到如此境地的正是程非池本人。雖說酒後亂性是兩個人的事，但那時候有幾分清醒，這份清醒中又包含了幾分私心，他自己再清楚不過。

程非池見不得葉欽難過，又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托着他的下巴，用拇指輕輕揩去眼角的淚：“還是很好看……是不一樣的漂亮。”

葉欽正在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委屈感到丢臉，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被程非池誇好看，得意之餘還有點嫌棄：“哪有你這麽誇人的，太直A了吧。”

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就是臉紅得厲害，程非池以為房間裏暖氣打太高了，要去調低，被葉欽一把拉住：“不熱，你別去，就坐這兒。”

程非池便坐回床邊，繼續看他喝牛奶。

喝完葉欽放下杯子舔一圈嘴唇，磕巴道：“那什麽……今天的事，不準告訴別人。”

程非池知道他說的是坐進搖籃裏出不來的事：“好，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

葉欽眨眨眼睛：“三個人？你，我，還有誰？”

程非池環視一圈沒找到紙巾，幹脆用手幫他抹去嘴邊沒舔幹淨的一點奶漬，看着他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呆萌表情，笑容重回嘴角，湊前說悄悄話般地小聲道：“還有我們的寶寶。”

開學那天正是年初十，葉欽夥同程非池一起做長輩們的思想工作，獲得再上兩個月課的批準。

第一天上學葉欽就被大棉襖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進教室後被周封調侃：“天都回暖了，欽哥你咋還穿這麽多？遠遠看見程學霸我還以為他在車後座綁了個球呢。”

葉欽想打他，穿太多胳膊擡不起來，沖廖逸方使眼色：“班長，揍他。”

廖逸方正在挨桌收寒假作業，聞言推眼鏡擡頭，看了周封一眼，羞澀地搖了搖頭：“教室內禁止打鬧。”

葉欽覺得這年頭的小O可太不争氣了，需要接受教育。

于是第一節 課就給廖逸方寫了五六張小紙條，先問他跟周封怎麽樣，聽說沒什麽進展，又開始出謀劃策，讓他不要事事都依着周封，他們alpha都賤得慌，給好臉就翹尾巴，冷冰冰的他們反而願意貼上來。

廖逸方對此持懷疑态度，寫小紙條問：【葉同學親身試驗過？】

當然……沒有，程非池那麽好，葉欽哪舍得給臉色看，他只是覺得對付周封應該很有效，為了增加真實性，違心寫道：【那可不，姓程的就吃這一套】

寫完傳向前桌的時候被旁邊的周封攔個正着，他打開紙條瞅一眼，“卧槽”了一聲：“欽哥你真跟那學霸搞上了？”

為了隐瞞懷孕的事，葉欽不願在學校暴露跟程非池的關系，胡扯道：“沒，他追我呢。”

“真的假的啊？”周封來勁了，“那你答應沒？”

“當、當然沒有啊。”

本來只是随口敷衍，沒成想周封那個大嘴巴下課就告訴別人了。一傳十十傳百，第二天上學的時候，騎車的程非池和後座的葉欽收到來自數百雙眼睛的注目禮。

下午體育課兩個班合上，程非池被編到一班的隊伍裏跟二班打籃球賽，周封也在場上。葉欽在請病假坐在場邊觀戰，裹着大棉襖遮肚子，還要關注着程非池那邊，唯恐有不識相的小O給他送水。

正忙着呢，被場邊走過來的幾個Omega擋住視線。

“你就是葉欽？”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omega問。

葉欽瞥她一眼，沒搭理。

另一個男Omega扭腰擺臀上前一步：“你說程非池在追你？”

葉欽理虧，還是不吱聲。

“膽子不小嘛，這麽扯淡的事也敢瞎編。”男O上下打量葉欽一番，嗤笑道，“就你這樣，哪裏配得上他？”

葉欽本不欲跟他們廢話，被踩到痛腳登時火冒三丈，騰地站起來：“老子至少有錢！”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長得也比你好看！”

還是程非池親口認證的好看！

男O被他的大嗓門吓得後退兩步，翹着蘭花指指葉欽鼻子：“你少仗着有錢嘚瑟，小狐貍精！”

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罵狐貍精的葉欽嘴角一抽，正欲還舌，程非池從場中跑了過來，站在葉欽和那幾人中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女O惡人先告狀：“這個姓葉的，說你追他是因為他有錢！”

葉欽：“？？？”這完美無缺的邏輯。

男O接着道：“他是騙人的吧，你沒有在追他對不對？”

葉欽以為要露餡了，縮脖子打算跑路，聽見程非池說：“對，我在追他，單方面的。”

程非池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淡淡地掃過在場幾人：“你們最好安分點，我脾氣不好，找他麻煩等于找我麻煩。”

放學回去的路上，葉欽一直在思考程非池那句“我脾氣不好”。

怎麽可能呢？他那麽溫柔，這叫脾氣不好的話，自己可能算得上六中第一暴躁老哥了。

還有“單方面的”……自己主動跳上車後座的葉欽更心虛，他的出發點是不讓人知道他揣崽，哪能想到會鬧出這麽大的誤會。

程非池好像不太高興，一路上都沒說話。

在葉家門口停下，葉欽鼓起勇氣準備邀他留下吃晚飯，出來迎他們的羅秋绫先發話：“你們倆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今天情人節呀，趕緊出去轉轉，再晚街上的飯店都滿座咯。”

葉欽稀裏糊塗地被自己親媽推出家門，坐回車後座，程非池倒是沒反對，踩着自行車掉了個頭，就載葉欽往市中心去了。

到繁華的鬧市區，這才有了點情人節的氛圍。

自行車停在步行街外面，程非池問了句“想吃什麽”，葉欽回答“都行”，兩人就沒再說話，擠進人堆裏默默往裏面走。

街上很熱鬧，到處都是牽着手的情侶，葉欽插在兜裏的手攥拳，垂眼去看程非池垂在身側的手，想動又不敢動。

他肯定生氣了，被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撇清關系，誰能不生氣？

葉欽想道歉，又覺得委屈，自己今天可是被人罵狐貍精了呢。

等一下，狐貍精……難不成是古代話本上那種專門吸食alpha陽氣的omega狐貍？

統共就吸過一次的葉欽越想越委屈，把外套拉鏈拉到鼻子下方，雙手往口袋深處揣，心想我自己取暖，才不要你這個到處招惹小O的臭Alpha。

除了情侶，路上最多的就是賣花的小販。其中多數是小孩，竹籃一垮，小花一舉，仰頭眼巴巴地看着你，不買都不好意思。

兩人就被這樣一個小姑娘攔住了去路，小姑娘先扯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葉欽的袖子：“哥哥哥哥，買一朵吧，你那麽美，鮮花和美人最配啦。”

葉欽被誇得舒坦，然而他今天沒帶錢，摸遍全身口袋也沒找到哪怕一個鋼镚，剛要說抱歉，看見小姑娘已經換了目标，拉着程非池的衣服下擺：“哥哥就買幾朵吧，你這麽帥，肯定很多人想收你的花，一人一朵，我這一籃都不夠你分噠。”

葉欽：“……”小嘴抹了蜜。

程非池身上只有百元鈔票，小姑娘沒錢找零，他幹脆多要了幾朵，一起揣進大衣口袋裏。

這下輪到葉欽不開心了，斜着眼睛偷窺，1,2,3,4,5……居然足足有五朵。

他在心裏盤算，自己一朵，再加上今天體育課上堵他的那幾個人，不多不少剛剛好好！

葉欽開始慌了。

他不得不承認程非池哪怕除去alpha的光環也是個極優秀的人，有那麽多人喜歡他，給他送水、遞情書，甚至為他挑釁自己，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兩人是朋友，他可能會為有這樣一個朋友與有榮焉。可程非池不一樣，葉欽不願意跟別人分享有關他的一切。

花不行，車後座不行，整個人都不行，他最讨厭程非池被別人觊觎，恨不得想在他身上寫下“葉欽專屬”幾個大字。

葉欽自己都不知道這獨占欲從何而來，這種陌生又洶湧的情緒讓他更加心神不寧。

魂不守舍地走着，差點撞到人，被程非池握住手腕拽回來：“小心。”

葉欽踉跄兩步，倒進程非池懷裏，仰頭正對他看着自己的雙眸，眼底映着路邊燈火，還有恬淡的溫柔。

一聲“對不起”就這樣脫口而出，葉欽揪着他的衣領，踮腳與他對視，怕他跟別人跑了似的急道：“我不是故意不承認的，我還想再上幾天學，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裏，你別、別生氣……”

程非池怔住片刻，忽然笑了：“我以為你在生氣。”

葉欽想到那幾個人，悶悶地哼了一聲，順着他的話道：“我都快氣死了。”

程非池沒問他氣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枝花遞過去：“是我不好。”

“你錯哪兒了就道歉？”葉欽嘟囔着接過花，又沖他口袋瞟了一眼，酸氣四溢道，“剩下這幾朵打算給誰啊？喜歡你的人那麽多，怕是不夠分。”

程非池沒回答，又拿起一朵遞給葉欽。

葉欽懵懵懂懂地接了過來，兩朵一起握住，又看見程非池拿出第三朵，也遞給他。

直到五朵花都握在手心裏，葉欽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都……給我？”

“今天情人節。”程非池說。

葉欽還是沒弄明白，歪着腦袋：“昂？”

“別人我不知道。”程非池用大一號的雙手包住葉欽捧着花的手，低頭哈了一口熱氣，搓了搓他微涼的手背，“我喜歡的人只有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