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馬家大戲

遠遠的山腳小院裏今日也喝得酒酣耳熱——楊青早上提去的兩壇梅子酒被畢家兩父子就着肉菜一人一壇喝了個幹淨,畢老爹醉翻過去歪在桌上不動了,畢容安撐着一股勁兒把他扶到床上蓋好被子,又把院門檢查了一遍,這才去茅房小解,回房後倒頭便睡,不肖片刻便鼾聲大作。

按說這梅子酒本該是清甘綿軟,一人喝一壇頂多臉紅的那種,可楊家這梅子酒的酒底子卻與衆不同,是楊青他爹二十年前在屋後打窖存的兩缸百斤老花雕,那老花雕從酒莊買回來時就有些年頭了,再又存了二十年,這後勁可想而知,如今喝起來只需一小杯便能醉倒一個大漢。

楊青的梅子酒便是用老花雕作母酒,兌上新酒釀的。上次楊柳和馬三大娘只喝了幾杯便醉到半夜,這畢家兩父子每人幹了一壇,沒個兩天估計是醒不了了。

院子裏母雞們三三兩兩打盹曬太陽,時兒有幾只穿過牆洞外出刨食,立在柴墩子上的公雞嗓子眼兒癢,振翅正要來一嗓子,牆頭上突然跳下來個人,把它吓了一跳,鳴兒也不打了,咯咯兩聲,帶着母雞往窩裏躲去。

跳下來的那個人身穿一套青色短襖,頭戴同色帏帽,瞧着面容年輕,卻是兩頰精瘦,兩只吊梢眼骨碌碌的左右到處看了一圈,從打盹母雞身上跳過,往屋子走去。

此刻左右兩間廂房鼾聲此起彼伏,他小心翼翼的先撬開東屋的門,探頭一看,滿屋酒氣缭繞,一個花白老頭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臭死了!”他揮揮鼻子,将門又給掩上。

來到西屋,正欲撬鎖,發現門居然是開的,推開來,床上也躺了個人。他湊上前仔細看了看,嘀咕道:“應該是這個人了。”

将袖子挽了挽,開始在西屋翻找,聲音也不刻意掩飾,反正這父子二人都喝醉了。

正打開床頭的廂櫃,肩膀頭突然被只大手壓住,吓得他一個回頭,恰好對上畢容安那對迷迷瞪瞪的眼:“你……是誰?”畢容安雖然睡着了,但長期練武的警覺性還殘存着,他感覺到了屋裏有人,只可惜酒勁兒太大,撐起來了眼都難睜開。

那賊先是吓了一跳,而後見他搖搖晃晃的眼都睜不開,便不怕了,騰出只手把他輕輕往後一推:“喝醉了還想抓老子,你想的美!”

畢容安手在空中劃了幾劃,轟的倒回床上。

只見那賊從廂櫃裏摸出一條赭石色汗巾子,又刨了刨,卻只有一塊土不溜秋石不石玉不玉看不出品種的挂件兒,并沒見到什麽值錢的。

“窮鬼,連個像樣的東西都拿不出手還能天上掉個媳婦下來,真他娘走狗屎運了……”那賊憤憤的将挂件兒用汗巾子纏了纏塞進懷裏,再拿出一個粉粉嫩嫩的布包兒,打開來,其中卻是一對上好的翡翠銀镯子,他貪婪的盯着那镯子看了又看,罵道:“日他娘的狗屁差事,那麽多銀子老子一兩都不能動,摸出兩個镯子還要給這窮鬼送過來,日他娘的……”

另掏了條畢容安的汗巾子将镯子包好塞到廂櫃中的衣物裏,再把那原先包镯子的布抖開,卻是個繡了風戲玉荷的桃粉色肚兜兒,軟軟滑滑的緞子料兒,細細密密的同色滾邊兒,瞧着應該是未出閣的姑娘貼身物件。

他解開畢容安的領子,把肚兜兒往他懷裏一塞,再給他把領口掖好:“來來來,老子提前祝你們百年好合,以後成了親,別忘了老子這個恩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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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出了西屋,原樣把門掩上,三兩下扒上牆頭往村邊走去。

馬家今日熱鬧非凡,除了豐盛的筵席,還請了一臺戲班子唱大戲,原本李氏沒做這唱戲的安排,是馬員外親自找的她:“夫人娘家來了嫡親客,又趕着冬至,不如唱上幾折戲熱鬧熱鬧為好?”

“這……”李氏這段時間和馬員外鬧情緒,許久沒說話,突然這麽體貼倒有些受寵若驚。

“若是夫人嫌在家裏唱太吵,不如就在咱家大門外的寬敞地兒現搭個臺子好了,不遠不近,聽着正好,還請上四方鄉鄰都來聽戲,都熱鬧熱鬧,就說是夫人你請來的,如何哇?”

“那……就聽老爺的吧。”李氏多少年沒見着馬員外這麽溫柔體貼了,且還以她的名義,面子裏子都給的足足的,哪裏能說不好,臉上都放出光來。

晚飯點兒一過,全村都知道馬夫人請了戲班子在馬家大門口免費唱戲,立刻拖家帶口的往馬家門口趕去,拿板凳的,搬條幾的,搶着去占地方。

大鴻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在家催的心急火燎的,馬三大娘和楊柳下午各做了些點心,楊柳帶了一部分回家,她留了一部分,和着現成的冷拼,再炒了點小菜,與趙雲池吃了,再給車夫端了一些過去,而後才将屋子上鎖,一行三人往馬家走去。

“姨母,不喊一聲楊大哥麽?”趙雲池往楊家方向張望。

馬三大娘揶揄道:“怎麽,這才一會兒沒見就惦記了?”

“姨母,您這說什麽呢!”趙雲池霎時臉紅,幸虧天色已晚,看不出來。

“姨母說什麽你心知肚明。”馬三大娘心裏暗自得意,下午楊家兄妹一走,她就追問了趙雲池的意思,果然如她所料,看上了,且喜歡的很。

“後天一回去,姨侄便會禀明母親差人上楊家提親,姨母您看如何?”趙雲池索性也不扭捏了,借着月色大膽說出心中意圖。

“可算識相了!”馬三大娘眉開眼笑。

“娘,雲池表哥,你們倒是走快些啊……”大鴻在前頭停下來催他們。

“大鴻,過來!”馬三大娘招手喚兒子。

大鴻氣喘籲籲跑回來:“娘,什麽事?”

“去把你楊大哥和柳兒姐姐一塊兒喊過來看戲。”

“啊?”

“啊什麽啊,你楊大哥個子高大,到時候把你頂上肩膀,不比擠人堆裏強?”

大鴻恍然大悟:“娘你真高明,我這就去請!”

楊柳在家也聽到了馬家門口開場唱大戲的吆喝聲,心裏有些好奇,可楊青說自己自小不愛看戲,又讨厭馬家,不願去。楊柳哼哼唧唧去磨他:“哥,你陪我去轉轉嘛,就看一會兒好不好?”

“臉上畫的像門神,聲音個個像鬼叫,披塊花布轉來轉去有啥好看的?不去!”楊青雖是妹寶,但這件事居然沒有回旋的餘地,說不去就真不去。

楊柳歪頭想了想,猜道:“哥,你對唱大戲的意見這麽大,該不是喜歡上哪個唱戲的姑娘了吧?”

楊青頓時跳了起來:“你……你胡說什麽?”臉上紅一片白一片。

楊柳傻了眼——居然是真的!

兩兄妹正互瞪着,就聽得大門被拍得哐哐響:“楊大哥柳兒姐姐我娘要我過來喊你們去看戲,楊大哥你快些出來啊……”

馬三大娘和趙雲池到達馬家門口時,戲臺子周圍已經擠滿了鄉親,少說也有一百多人。戲臺子上立了塊牌子,上書排河鎮玉家班,底下寫了三折戲,分別是《喜鵲媒》《鎖金麟》和《三子奪嫡》。

兩人在戲臺西側占了塊兒地方,趙雲池便心神不寧的頻頻往來路上看,直到大鴻的呼喚聲遠遠傳來,立刻跟馬三大娘知會一聲:“我去接大鴻!”飛快的擠出人群去迎楊家兄妹去了。

此時李氏帶着劉氏,韋氏和小李氏,以及一衆丫環婆子,坐在戲臺前最中間的主桌上,周圍站着幾個小厮,将主桌和人群間隔出兩丈遠。

李氏左右看了看,招來個婆子細語:“怎麽二姨娘沒有出來聽戲?”

那婆子回她:“回夫人,方才去請過了,二姨娘說頭有些暈,在屋裏聽便好,免得掃了您的興。”

一旁的劉氏聽了,不屑的撇撇嘴:“這倒巧了,剛才我聽管家說,老爺也有些頭暈,莫不是兩人一起吹了風?”

李氏臉色瞬變,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招來翠雲耳語了幾句,翠雲立刻擠出人群,往府裏進去。

翠雲一路疾步,皆沒見着馬員外,偶遇個把小厮丫環,也是急忙忙往門外趕去看戲的,索性一直進到範氏的怡蘭苑去找。

怡蘭苑裏頭也沒個丫環,翠雲便徑直到了內院門口,剛要敲門,便聽到裏頭傳來範氏的嗔怪聲:“哎呀老爺,這好好的聽着戲,你這手往哪兒摸呢?”

接着是馬員外的調戲聲:“你個小妖精,整個人都在我懷裏,你說我往哪裏摸?這裏……還是這裏呀?”

這番□□聽得她面紅耳赤,不由退後了好幾步,縮手縮腳的想要離開。才轉身卻聽得小路上傳來腳步聲,探頭一看,方才沒見到的丫環這時候冒了出來,是範氏的貼身丫頭綠竹,端着一盤蓋得嚴實的東西過來了,翠雲沒法子,只得貼到了牆邊的茉莉花枝後頭,想等綠竹走了再離開。

那綠竹敲敲門:“二夫人,東西拿來了!”

門打開了,範氏左右看了看,快速把東西接了過去,又吩咐道:“這會兒你哪裏都別去,在門口看着,有人來了就大聲通報,知道嗎?”

“是。”

聽了這對話,躲在樹後的翠雲不由暗暗叫苦,她現在站的這地方根本出不去,除非沿着牆角把這片茉莉花樹鑽透了,那裏有一長條壁壇橫穿怡蘭苑院牆,牆上修了個不大的花拱門通向外面。

候了片刻,綠竹立得跟門墩似的,她只得咬牙悄悄的往後挪尋那拱門去了。

冬日的花枝都枯敗光了,翠雲一手護着臉,一手摸索着牆壁小心挪動,只覺得樹枝不斷刮劃過身上的襖子。怕戳着眼睛,她到了花壇邊才敢睜眼。

站直了身子,伸手攏了攏被刮散的頭發,整個人已經氣喘籲籲,心肝嗵嗵的跳:“今兒個真跟做賊似的!”她嘀咕着爬上花壇,順着牆摸到了拱門邊鑽了過去,終于出了怡蘭苑的範圍。

擦擦頭上的汗水,正準備下花壇離開,突然頭頂上傳來男子的聲音,似哼似嘆,驚得她一哆嗦,擡頭望去,卻是二小姐閨房最末端的一扇高窗,平日裏用來采光用的,估計是忘了關了,此刻斜斜支起條縫兒,聲音便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莫不是去送東西的小厮?翠雲記得晚飯後二小姐推說不舒服,不看戲要回房休息。可一般馬家的女眷院中小厮極少,連洗澡水都是婆子擡的,這二小姐有什麽事能把小厮召進屋子裏?正奇怪着,頭頂上又是一聲低沉的男人聲,隐在空中傳來的戲聲中,沉悶而壓抑。

她驚訝的捂住嘴,轉身踮着腳尖探頭往裏看,只見燭光下,二小姐的床幔搖擺激烈,燭火被風帶動的忽明忽滅,吟吟哦哦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幔帳裏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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