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忍冬

你有一個寶石愛人。

他只能出現在冬季。

“你又要去找南極石啊”最年輕的磷葉石得到你肯定的回答後，洩氣的趴在桌上。他沖你嘟起嘴，“你又聽不懂液體下的南極石的話，為什麽天天都要去我天天陪你說話，又年輕又有活力，和我在一起更好吧”

“這不是聽不聽得懂的問題。”你不打算向這個明明比你大上幾百歲卻任性的像個孩子似的寶石人解釋你和南極石之間的關系。你笑着輕撫磷葉石的腦袋，他雖然是寶石，卻如此脆弱，連你這樣的人類接近也要控制力道。

磷葉石見無法挽留你，賭氣似的撇過去臉，轉去逗弄缸中的水母。

你只是縱容的笑笑。

然後去迎接你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你的愛人只能出現在冬季。

春季，夏季，秋季，他都是液體，沉眠在一個小小的水池中。

你喜歡将手伸進去，水溫總是冰的，像是你愛人身上的溫度。

你總是将每天發生的趣事一一說與還在液體狀态的南極石聽。

法斯又怎麽讓人擔心了，鑽石兄弟多麽厲害，被磷葉石戲稱庸醫的金紅石今年采了很多的花粉，還給你做了脂粉，金剛老師他一如既往，沉默而溫柔……

所有人都說你聽不懂液體形态下的南極石的話。

你的确聽不懂，但是你攪在水池中的手指能感受到，有不同于水的溫度的物質鑽入你的指間縫隙，與你的掌心慢慢吻合。

那是你的愛人在回應你。

你低下頭，看着倒影着自己的滿池冰水，就像看到了南極石清冷俊美的臉龐。

“我等你，直到冬季。”

你與南極石的相遇其實并沒有多大波折。

冬天，所有寶石都将陷入沉眠，金剛老師也會困倦的不想動彈。

但是你是人類，你不能用一場冬眠熬過一個冬季。

你每天都要吃飯，都要運動，還要與人說話，不然寂靜的冬天會把你逼瘋。

于是你就和冬天裏唯一一個醒着的寶石人相遇了。

你們的初次見面不算愉快，他之前一直成液體狀沉眠于缸中，其他寶石已經和你相處了九個多月，但對于他來說，你只是一個突兀插進他和金剛老師白雪皚皚的二人世界的不速之客。

你第一次見南極石，是和金剛老師一起，看着他凝結成型的。

雖然其他寶石也給你看過身體，但也許是因為你是第一次看到寶石成型的過程，因此他的出場讓你印象更加深刻。

就像是水凝結成冰，那汪冷泉還在寶石的外殼裏晃動，陽光在他身上折射，他整個人在光圈中站起。

真真是冰一樣的寶石，身體比鑽石更加透明澄澈。

他像是沒有看到你一樣，筆直的走到金剛老師身前，接受他的愛撫。

“老師，許久不見。”

金剛老師點點頭，将你指給他看。

你對上透明的寶石人望過來的眼睛，心中忽然窘迫，自己剛才竟然看他看呆了。

但是寶石是不可能體會你的尴尬的。

聽了金剛老師的話，你察覺到一道不帶許多感情的視線将你上下打量了一遍，又快速收回。

“我知道了，會照顧好她的。”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和你說過一句話。

你想，你大概是被讨厭了。

看來這個冬天會很難熬。

如你所料，南極石就像把你當空氣一樣。

第一天，一日的飯食和飲用水在你早上睜開眼時就出現在床頭。

你想去向他道謝，找遍了整個房子卻不見他的身影。還差點撞上夢游的圓粒金剛石。

寶石們都在沉睡，只有你一個人。你驚異于冬天竟然如此空曠。

你找了南極石很久，最後你停在走廊上，風雪讓你手腳凍的麻木，你發現你竟然就穿着單薄的睡裙找了南極石那麽久。

你自嘲，或許你真的是太害怕寂寞了。

在這個沒有人類的未來，你是唯一一個異類。

淚水滑過你的臉頰，還沒到下巴就已冰冷。

“你怎麽了”你聽到背後傳來南極石的聲音，幾乎讓你以為是你的錯覺。

但是轉過頭，南極石确确實實站在那裏，他拿着黑色的巨刃，在霜雪中凜冽的像是冰雪凝成。

南極石看到了你的眼淚，驚訝在他冰冷的面容上出現了。

“哪裏受傷了嗎”南極石想起金紅石冬眠前對他千叮咛萬囑咐，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只要受傷，就會有液體從眼睛裏流出。

他可是在金剛老師面前打了包票要好好照顧你的啊。

南極石覺得很頭疼，見你還在怔愣的望着他，眼睛中的液體完全止不住，只覺得胸口出有什麽漲漲的東西，很難受，促使他必須說些什麽好把體內的郁悶傾吐出來。

“你……”

然而他剛說出一個字，就被你撲過來的動作吓到了，他剛想擡手将你推開，又硬生生忍住了，操控身體将你撲過來的力道卸去一大半。

然而當感受到懷裏你人類的體溫時，南極石還是覺得自己可能沒有做好，硬度三的身體深處，傳來什麽東西破冰的聲音。

你的眼淚落在他身上，燙的吓人，讓南極石好奇如此溫暖柔弱的你怎麽會流出這麽滾燙的液體，幾乎讓他錯覺寶石肌膚灼痛。

你擡起頭看着他，哭的很沒形象：“我，我一直在找你，找了你好久好久……”

南極石注意到你凍的通紅的雙腳，眉頭皺了起來。他小心将你抱起，為了不弄碎他還不牢固的身體，也為了不弄疼你。

你匍匐在他胸前，寶石的氣息比冰雪溫暖不上多少，卻讓你覺得安心。

精神松懈下來後，睡意就襲來。

你在陷入睡夢前，抓住他雪白的衣襟，溫熱的唇貼在他胸口夢呓般喃喃，南極石又以為他被燙傷了。

“你哪裏不喜歡我，我可以改……但是不要不理我……”

南極石腳步頓了一下，繼續穩穩的前行。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噠噠聲讓你覺得安心。你陷入了黑甜的夢。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你還以為是自己做了一個夢。

自嘲的轉了個身，就被靜靜伫立在你床邊的南極石吓到了。

他低垂着澄澈的眼睛，裏面滿滿都是你，那麽認真，讓你錯覺他像是看了你一個下午。

南極石怎麽可能這麽做呢你把這荒唐的想法晃出腦袋，回憶起今天的所作所為，你羞愧的低下頭：“今天……”

“醒來了來吃飯。”南極石有些僵硬的聲音比你先一步響起，你就咽回了自己的話。你歪頭，不解得看着他。

“你今天沒有吃飯吧”

你點點頭。

“為了找我”

你縮在被子裏的腿動了一下。

“嗯。”

“……唉。”

你有些不好意思的沖南極石笑，卻發現他像是在做什麽重大的決定一樣，低頭苦思，半晌，他深吸了口氣。寶石自然不用呼吸，他這個舉動只是為了讓他自己平複心情。

你腦中靈光一閃，不會南極石只是不知道怎麽和你相處吧！

南極石的反應證明了你的猜想。

你看到南極石的臉上悄悄爬上一點暈紅，卻依舊筆直的望着你。

“我在冬季的一個工作是去斬斷浮冰，浮冰的聲音會影響大家的休眠。我今天出去就是為了這個。”

“那裏太危險所以不能帶你去。”

“但沒有提前告訴你，丢下你一個人，讓你擔心，真的對不起。”

“我以後如果要出去會先和你……你的眼睛怎麽又流出水了”

澄澈的寶石不解驚訝得看到淚水在次在你眼眶聚集。淚眼朦胧間你竟然在他臉上看到了手足無措和一點點的……心疼

你哭的更兇了。

心裏卻是無比的暢快。

原來你并沒有被南極石讨厭啊，這個認知讓你身心舒暢。

但是南極石完全不知道你是因為高興而哭，他還在擔憂你是不是又有哪兒不舒服了。那着急的模樣讓你破涕而笑。

南極石看着你的笑顏怔愣在原地，狡猾的你吸了吸鼻子，裝出一副十分生氣的樣子，拍了拍床檐示意他坐下。

南極石猶豫了一會兒，看你還要哭的樣子，終是坐在了你的床邊。

他剛坐下，就被你抱進溫熱的懷中。

“你怎麽！”南極石驚訝的下意識掙紮了一下，你收緊手臂不讓他掙脫出去。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南極石的掙紮小了下來，你懷中的寶石人，身體僵硬卻又那麽乖順。

這點認知讓你心中脹甜，于是便得寸進尺起來，你看到你嘴裏哈出的白氣把南極石的耳朵染上緋紅。

“人類是需要溫柔的擁抱的，特別是在寒冷的冬天！”你煞有其事的說。

然後你就感到懷裏的南極石動了一下，然後兩只修長的手臂就從你腋下穿過，交叉在你的後背。

“像這樣”他的聲線有點不自在，動作卻十足輕柔。

你滿意的笑了：“嗯，不過……還不夠哦”

你和他說，一日三餐不能一起給你，早上要吃早點，中午要吃午飯，晚上要吃晚餐。飯和水必須要溫熱。

你和他說，陽光正好的時候，他剛好不能出去，就要和你在寶石們的後院逛一逛，他不需要陽光，但你需要。

你和他說，每天都要和你說說話，人類是害怕寂寞的種族，不與人交流，遲早會死在寂寞裏的。

你怕他不懂死的含義，就換了個更能吓到他的說法：“就是去月亮上，再也見不到了。”

你敢到南極石抱着你的手緊了一緊，又慢慢的松了下來。

他在你耳邊嘟囔了一句：“人類可真麻煩。”

你自嘲：“可不是麽”

南極石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再次響起。

他的語速不快不慢，聲音不大不小，卻讓你覺得他是認真，仿佛在許諾一個永生的誓言。

“但是我都記得了。”

你怔忪的看着他發頂在燭光下暈染的溫暖色澤，猜想他同樣是寶石的眼睛此刻也一定是如此溫暖的顏色。

“我一直是一個人，所以不知道怎麽去照顧別人……”

“但既然我答應了老師，就會說到做到，照顧好你。”

“我會做到你說的這些事。”

“但你要乖乖在家等我，不能像這次一樣亂跑，知道嗎”

“金紅石休息了，我對怎麽治療人類沒有頭緒。”

“你受傷了，沒人治，會很難受的。”

你才知道南極石是這麽一個??嗦的人，你扯扯嘴角，眼睛眨一眨，卻又掉下了豆大的淚滴。

南極石慌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笨蛋，這是高興的眼淚啦！”你搖搖頭，抱緊了澄澈的寶石人。

南極石覺得他幾乎要在你的懷抱裏融化成液體，堅硬的內心都軟的沒邊。

人類可真是個奇妙的生物啊，他想。

“以後的冬天，就請多多指教了。”

自那以後的冬天，成了你最愛的季節。

你知道，每到白雪飄落的時節，就會有一個寶石人在長達三個季節的休眠裏醒來。

他有着冰雪般澄澈的身體和內心。

他是那麽的孤獨，在漫長的雪季裏只身一人守護他最愛的老師和同胞。

但現在，他有了一個和他一樣孤獨的人類相伴。

雖然很麻煩，卻也很溫暖的人類。

歲月荏苒，你總是在三個季節的漫長等待中，一日比一日期待冬季的到來。

你甚至會在飄下雪花的第一瞬間，沖到他身處的房間。

那裏很冷，但是你的心情因等待而焦灼。

每一次看到南極石從水中凝結成美麗的實體，你都會驚嘆造物的鬼斧神工。

你看着南極石澄澈的身體，沒有塗上花粉的晶體表面滿滿的都是你的影子。

你給了這個孤單三個季節的寶石人一個溫暖的懷抱。

“南極石，冬天到了。”

“嗯……你怎麽穿這麽薄我都說了入秋後就要穿上加棉的那件衣服了吧。”

你眯着眼，滿足的蹭了蹭寶石冰涼的身體，那是緩解你心中焦灼唯一的辦法。

“南極石，冬天到了。”你重複。

你懷中的寶石人輕嘆一聲，回抱住你：“讓你久等了。”

“這個冬天，也要拜托你了。”

“……好了，快去加衣服。”

你被老媽子一樣的南極石逗笑了。

啊啊，這就是你的愛人啊。

他出現在寒冷的冬季，卻讓你的世界不再嚴寒。

在每個冬季，都如期而至。

所以……

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呢

你不解地歪頭。

冬天已經到了，你的南極石去哪裏了

磷葉石在你面前雙膝下跪，頭磕在地上，你看到碧綠上出現一道裂痕。

土下座，這還是你教給他的，飽含人類最大敬意的道歉方式。

連他也知道，就算大家都為南極石的離去而傷心，只有你的情感會不一樣。

他給你帶來了南極石最後的話。

以後的冬天，沒有他。

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穿的暖暖，吃的飽飽。

――不要再等南極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