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問一句答一句

當然,這種馬賊內鬥的想法若是說出去就太吓人了。

所以,甄停雲只是朝客棧夥計笑了笑,倒是沒有多說,轉過身往樓下去,另與林管事交代了些黑衣男人的事。

自然,她也說了些自己要借此和人學馬術的想法。

林管事倒不是甄老娘那樣斤斤計較的,反說:“姑娘要學馬術,不若等回京,待得禀過老爺,由老爺出面延請名師方是正經……如何能夠跟個偷馬賊學?!”

“我雖不會騎馬,可還是會看的,這人騎術實是我平生僅見的高明,若是放過便可惜了。”說着,甄停雲十分大氣的擺擺手,作出主意已定的模樣,口上道,“而且,我已請示過祖母,她老人家也已點頭應允。”

林管事簡直要被這一對堪稱奇葩的祖孫給愁掉頭發,事後少不得又要去看看那所謂的偷馬賊,待見了那男人的臉,不由暗道:這年頭,賊都長這樣了?!怕不是把采花賊當成偷馬賊了吧?

想着自家姑娘還要與這人學馬術,林管事更是一宿都沒睡好,甚至都遷怒起外頭那場總也下不完的大雨。

好在,這一場淅淅瀝瀝的大雨,總算是在半夜裏停了。

甄停雲一貫起得早,第二日醒來時,先趿着鞋子去開窗戶。

只見外頭的天仍舊帶了些灰白顏色,只蒙蒙亮,雨卻已經停了,晨間的空氣格外濕潤清新,寒涼中猶且帶着一絲絲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吐氣,眼見着口中呼出的氣轉瞬間便凝成白茫茫的水霧,不覺又是一笑。

笑過後,甄停雲開始洗漱換衣裳,準備趁着甄老娘等人沒醒,下樓走一走,去客棧外面呼吸一下早晨的新鮮空氣,待回來便可用早膳。

結果,甄停雲方才出了房門,便聽到隔壁房間一陣兒的響動。她眸光微動,下意識的抿緊了唇瓣,心道:看樣子,那偷馬賊已是醒了?

既是聽到了聲響,甄停雲倒也不急着下樓了,先轉了個方向去推隔壁房間的門。

按理來說,這客棧房間的門是有插捎,可以由內關好。可那人昨日裏正昏着,又有客棧夥計還有大夫等進進出出,房門此時只是虛掩着,甄停雲略一推便推開了。

待推開了門,她便見着男人靠坐在床上,一只手壓着被子,一只手按着額角,眉心微蹙,像是在想什麽。

聽到推門聲,男人便擡目向她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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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裏,這男人閉着眼,形容狼狽,猶可見其五官深刻,英俊非凡。

此時,他睜開眼。

清晨的陽光映在他的側臉上,失去血色的小半張臉透出過分的蒼白冷淡,竟有一種堅若玉石的細膩質地。他看着推門而入的甄停雲,目光裏并沒有初醒之人的迷茫,只是很深很沉的神色。

哪怕他此時只是靠床而坐,還需要擡頭看人,可那姿态、神色以及目光,一時間竟是叫人忘了客棧簡陋的環境,同時也忽略了他略顯蒼白的臉容以及他身上那件粗糙的衣服。

目之所及,只能看見他眼如幽潭,眸光似刀劍,如橫刀對人,鋒利刺骨,竟是迫得人不由腳步一頓,背生冷汗。

便是甄停雲也不由頓住步子,蹙起眉頭:這年頭,偷馬賊都是這樣的氣勢淩人?

當然,甄停雲自小鄉下長大,來京前又大夢了一場,自覺自己是看得多了,經得多了,雖是被人唬了一跳,待反應過來便也不甘示弱的反看了回去,哼哼道:“瞪什麽瞪?”

男人聞言收回了目光,反到是挑起長眉,對着甄停雲笑了笑。

他笑起來時,眼尾微挑,唇角上揚,面部冷硬的線條因此柔和。如冰雪消融,又似熹光透過雲層照入人世,雲霞如錦,流光溢彩,竟有目眩神迷之感。

人皆愛美,甄停雲也不例外。她不由往前走了幾步,随即反應過來,咳嗽了一聲,正要好好的和這個偷馬賊開口算一算賬——從他無故偷人愛馬,到甄停雲不計前嫌救人一命,給他開房請大夫買藥……

總之,肯定要先把這救命之恩給說定了。

就在甄停雲心裏打着腹稿時,男人漫不經心的擡起手,指了指床榻邊的位置。

甄停雲猶豫了一下,還是端着矜持端莊的範兒坐了下來。

然而,就在甄停雲坐下的那一刻,适才還姿态閑适的靠坐在榻上的男人忽然彎了彎眼睛,眸光一轉,手臂已如閃電般快速擡起。他用手卡住了甄停雲的脖子,然後強制迫使她擡頭看着自己。

他的動作就像是獵食的獵豹,快、準、狠,并且優雅有力。

以至于甄停雲甚至都來不及出聲呼救便被制住了。

甄停雲:“……”

“先別說話。”男人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像是在斟酌詞句,吐字清晰,“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要是有不對的……我指頭上略用點力,你這脖子只怕就要被捏斷了!”

說話間,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顏色極淡,依稀是微笑的樣子。

但是,因為離得太近,此時的甄停雲甚至可以看見他瞳仁深處那一點深色,帶着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氣。她不由的打了個寒噤,對着這樣的笑容再也沒有早前目眩神迷之感,甚至忘了欣賞他那張英俊到近乎不可思議的臉龐,只覺滿心的恐懼。

就像是人對面須發怒張的兇獸,那種要被咬斷脖子,被撕碎的恐懼從心頭湧出,令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甄停雲甚至忘了去推那鉗制着自己脖頸的手臂,只呆呆的點了點頭。

男人這才開口,問了一句:“你是誰?”

問罷,他略略松手,好叫甄停雲能夠開口應聲,只是兩根手指仍舊扣在脖頸處,随時都能可捏斷她的脖子,就像是掐斷花枝一般簡單。

正如昨夜裏那個客棧夥計說的那樣,他身上有些發熱,哪怕是扣在甄停雲脖子上的兩根手指也是滾熱的,像是燒熱燒軟了的鐵鉗。只是,哪怕如此,他依舊是腰背挺直的坐着,姿态端正且标準,仿佛是受過某種特別的訓練。而他的手臂也如鐵鑄一般,堅實有力,無法推拒,根本不像是個正在發熱生病的人。

甄停雲深吸了一口氣,平穩呼吸,放緩聲音,溫聲道:“我姓甄名停雲。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實我……”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有些不耐,重又捏緊了甄停雲的脖子,淡淡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甄停雲:敲你媽!我難道是你養的狗——問一句汪一聲?!

男人也不以為意,緊接着問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甄停雲看着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昨晚上我的馬把你馱回來,我看你渾身濕透,昏迷不醒,真要放着不管只怕要出事。我也不好見死不救,就叫人把你送了上來。”

男人緊盯着甄停雲,似乎在鑒別她說的是真是假,過了片刻才問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甄停雲露出虛僞又溫柔的笑容:“都說了,不好見死不救,我就是日行一善。”

卡着她脖子的手微微收緊。

“好吧我說實話!”甄停雲不得不開口說實話,“你下午偷我的馬時,我見你騎術高超,就想着救你一命,然後讓你教我騎術。”

聽到這話,男人眉梢動了動,臉色微變。他看着甄停雲,像是有些不可思議,反問了一句:“我,偷你的馬?”

雖然脖子被人卡着,可甄停雲也不能罔顧事實啊!所以,她小聲委婉的應聲道:“當然,也可能是你無意騎錯了——可那的确是我的馬,我親眼看見你騎着它跑走,昨晚上也是它馱着你回來。”

男人并未說話,目光就像是兩枚釘子,紮在甄停雲臉上。過了片刻,他短暫的笑了一下,然後松開了卡着甄停雲脖子的手。

甄停雲喘了口氣,然後開始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起來,臉上漲紅。

男人看着她咳嗽,居然還伸手去邊上到了一盞已經涼透了的茶水遞過去。

甄停雲受寵若驚,接了茶盞握在手上也不敢喝,只睜大眼睛看着他。

男人對此并不強求,面上仍舊帶着笑,忽而開口道:“好。”

甄停雲眨眨眼,有些懵,不是很懂這個“好”是什麽意思。

男人便道:“你不是說,想請我教你騎術嗎?我答應了。”

甄停雲:“……也,也不用勉強的。”見識過這人的兇狠後,她已經有點兒想要放棄先前那個荒唐的主意了。

然而,男人卻像是已經打定主意,語氣随意又散漫:“适才是我太敏感,對不住了。不過,救命之恩原該以身相報,教點兒騎術又算得了什麽。你想學什麽,我都教你便是了。”

甄停雲越聽越慌,忙道:“不不不,我剛剛想了下,覺得這事其實是我太狹隘了!正所謂‘施恩莫忘報’,你要是好了就趕緊回去吧,真不用留這報恩。”

“回去?”男人玩味的重複了一下,随即便揚眉一笑,随口反問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怎麽回去?”

甄停雲咽了口口水,有些懵的重複道:“什麽都不記得了?”

“嗯。”男人點點頭,神色坦然,全然看不出是說謊還是認真。

甄停雲忽然想起來,以前村裏有戶人家的兒子就是發熱燒壞了腦子,成了傻子。這男人頭上還有傷,還發熱,該不會也燒壞了腦子吧?

想到這裏,甄停雲不由舉起兩根指頭,試探着問道:“你知道這是幾嗎?”

說着,甄停雲還晃了晃兩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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