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無價寶

甄父聽着,面上微微有些怔,說出的話卻是極柔和的:“無事,你要用不上那就先放着。我這做爹的,該給閨女的,肯定是要一樣樣的補上的。”

甄停雲拿着筷子的手指緊了緊,一時竟是不知該說什麽。

她自然知道甄父此時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知道他特特給自己送了這麽一架新琴是為了什麽。可是,晚了的總是晚了,再如何的好心總也有些不合時宜——就如同自己已改學吹簫,甄父卻偏送了一架琴……

心裏這樣想着,甄停雲還是很快提起精神,長眉微揚,臉上笑容盈盈。只見她起身與甄父禮了禮,笑着道:“那就多謝爹爹了。”

見女兒展顏起身,甄父心裏也是大慰,倒是也沒再說下去,只是道:“好好好,你喜歡就好!今日是你過生辰,你祖母也是難得下廚,咱們一家子倒是能一起嘗嘗味道。”

甄父話聲方落,衆人便都跟着提起筷子,吃起了甄老娘給做的壽面。

甄老娘這壽面,甄停雲也是一年才能吃一回,想着到底是祖母的心意,吃到嘴裏時也覺頗是香甜。

恰在此時,門房外頭忽的就來了人。因着外院的人不好直接進來,還是先與裴氏身邊的婆子說了一聲,由那婆子進來通禀的——

“禀老爺、老太太、太太,适才門口來了兩人,擡了一個小箱子來,只說是給二姑娘準備的生辰禮。門房特特叫人進來傳話,問要如何處置,那箱子如今還擱在門房那呢。”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擡眼看向了甄停雲。

便是甄停雲這個正主,此時聽着這話都有些怔住了。不過,甄停雲思緒一轉兒倒是很快便有了思路:她想起來了自己上回去西山別院見元晦時,對方狀若無意的問了她一句“我記着,你的生辰是在四月?”雖然,之後元晦又狀若無事的将這話給岔開了,可他絕非多言之人,既是問了,自然是有打算的。

不用說,這回的禮肯定也是自家先生給自己備的。

想到這裏,甄停雲心裏也定了定,笑着道:“應該是我那先生叫人送來的——上回他還特特問過我的生辰,似有備禮之意。”

裴氏立刻就想起了甄倚雲那傳說中那個在西山有別院的權貴先生,面上笑容愈發和緩,嘴上卻嗔了女兒一聲:“你這孩子,我們這拜師禮都沒送,哪裏還能收人家先生的禮。”

甄停雲心知裴氏這是口是心非,只得道:“都說‘長者賜不可辭’,既先生派人送來了,總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便叫人将那送來的那一個箱子給擡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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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一刻鐘的功夫,便見着個小厮擡了一個箱子來。

這箱子倒不是很大,小厮合手就能抱住,可似乎有些沉,小厮抱着走了一路也是氣喘籲籲的。

甄倚雲就坐在邊上,看了好幾眼,将那箱子是用上好的老紅木做的,便知道裏頭必也多是值錢東西。她心裏琢磨着裏頭會是什麽東西,心下也是頗有些嫉妒,面上仍舊帶笑,柔聲道:“看樣子,我們今兒也能沾着光,開開眼了。”

甄老娘聞聲,頗是不喜的瞥了她一眼,然後才施施然的道:“可不是,我适才還叫廚房給炖了碧粳粥……是叫這個吧?這也是停姐兒她先生給的,大丫頭你往日裏怕也沒吃過吧?今兒倒是好運道,跟着沾光,既開了眼,還能開開嘴。”

甄倚雲聽着這話,只把手裏的帕子絞成了麻花:真真是鄉下來的老婆子,連話都不會說!也不怕笑掉旁人大牙!哪有什麽“開開嘴”的說法?

三言兩語間,座上的幾人倒是打了一回兒的言語官司。不過,這些人嘴上不說,心裏倒是都十分好奇甄停雲那先生究竟給送了什麽來。

甄停雲倒也不必旁人幫忙,親自上前去打開了那個紅木箱子。

箱子普一打開,便能見着裏頭的珠光寶氣。

這麽一個小箱子,裏頭卻裝滿了金壺、玉盞、珍珠、寶石等等珠寶玉器。這些東西,每一件都是價值不菲,如今卻都如瓦礫般胡亂堆在箱子裏。最上面還有一個素錦匣子,雖也十分精致,被那些珠玉一襯倒是顯得十分素淨。甄停雲順手打開那素錦匣子一看,發現裏面竟是一卷古畫,展開畫卷,畫中的那些仕女端美窈窕,栩栩如生。

甄停雲都看呆住了。

坐在後頭的裴氏等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過了片刻,竟是甄老娘第一個回過神來,連聲叫道:“我的乖乖!你家先生這是把家底都給你搬來了吧?”

這麽多的珠寶金銀,這得要多少錢啊?

不過,便是甄老娘這樣見錢就眼熱的,那一陣的腦熱過了,醒過神來也是知道輕重的,不由說道:“你小孩家過個生辰罷了,哪裏能收這麽些貴重東西。你這丫頭,愣着做什麽?趕緊把箱子合上,找個大鎖鎖了,給你家先生送回去才是正理!”

雖然說長者賜不可辭,可也不能收人家這麽多貴重物件啊。

甄停雲也連忙把這箱子給合上——她一向都知道財帛動人心,可這真見了這一箱子的財帛,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跳的多快。

關箱子的同時,甄停雲倒還将那裝着古畫的素錦匣子給拿了出來,稍稍平穩了下呼吸,這才道:“我這收一幅畫就好了,剩下的,我等等親自送回去給先生。”

就在此時,甄父忽然出聲:“等等!你那畫拿來給我看看。”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甄父的聲音聽上去微微有些啞。

甄停雲一怔,然後代開匣子,取出那卷畫展開了遞給甄父。

甄父接畫的手指都有些抖,想了想還是先拿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手,然後才小心接過,小心查看。他看完了畫,然後再擡頭看女兒,那目光就很有些意味深長了。

裴氏坐在邊上看着,目中也帶了一絲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副畫,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樣子。

甄停雲被父母這态度給弄得莫名其妙,不過很快就轉過彎來了,試探着道:“爹娘,這畫很貴?”

裴氏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這不是貴不貴的問題。”

說着,她擡眼去看甄父,仿佛詢問對方的意見。

甄父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擡手合上畫卷遞給甄停雲,眼見着她将這畫重新裝進匣子裏,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先是伸手給自己倒了一盞熱茶,直喝了大半盞方才覺着好些了——他适才看畫時那簡直連大氣都不敢出,既怕自己咳嗽弄髒了這畫卷,又怕自己手指顫抖碰壞了畫卷……如今,畫卷裝回了匣子裏,他這心才算是回了原位。

甄父緩了口氣,咳嗽了兩聲,這才回答女兒的問題:“如果我和你母親沒看錯,這應該是顧恺之的《女史箴圖》。是真跡!”

甄停雲覺着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她還是有些莫名所以。

甄父見她還不開竅,只得往下說:“總之,這麽一幅畫,堪比金山銀山!不,應該說這是金山銀山也換不來的,這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甄父喘過起來,便催女兒:“總之,你趕緊把這畫收一收,遲些給你那先生送回去。”

甄停雲聞言,感覺自己拿着畫匣的手都有些顫了——虧她還以為這一箱子裏怕是只有這畫最便宜,想着收一幅畫也算是全了先生的心意,哪裏知道這一箱子最貴的就是這一幅畫……

想到這裏,甄停雲心裏冷不丁的轉過一個念頭:怕不是這一箱子都是旁人預備的,只這畫是先生親自給挑的?

只是,他把這麽一幅堪稱無價的古畫送過來,又是什麽意思啊?

甄停雲站着發了一會兒呆,心裏仍舊亂麻似的。

裴氏此時也緩過神來,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又看了看抱着裝畫木匣的女兒,連忙催促道:“停姐兒,這麽貴重的東西,要是擱在咱們這裏,真出了事可怎麽好?!你也別耽擱了,趕緊叫人備車,你親自去一趟,給你家先生送回去。”

她是有些小勢利,因着打理家事的緣故頗為看重金銀財物,可她也是明白人,心裏很是清楚:什麽能拿什麽不能拿。這些東西……能拿出這些東西的人必是位高權重之人,自家這無親無故的哪裏能收這些東西?

甄停雲瞧着甄父和裴氏臉上的擔憂,甄老娘滿臉的不舍,還有甄倚雲和甄衡哲眼裏的複雜,都知道這樣的東西自家怕還真不好收——不是這禮太薄,而是這禮太重了,重得超出了甄家的承受範圍。所以,從甄老娘到裴氏都不敢收,便是甄父這經過宦海的,瞧着這麽些東西也有些忐忑。

甄停雲深吸了一口氣,當機立斷的道:“那好,我叫人備車,這就把東西給先生送回去。”

倒是甄倚雲,此時已緩過神來,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兒,倒是笑問道:“二妹妹這會兒一人出去,總是不好,要不我陪二妹妹去一趟?也算是搭把手……”

她對這個一出手就是一箱子珠寶玉石和一卷古畫的“貴人”實在好奇,再沒有不想法子見一見的道理。

“還是罷了,”甄停雲淡淡道,“我那先生很有些古怪脾氣,我要是不打招呼,随便帶些個不三不四的人上門去,他怕是要不高興的。”

甄倚雲一聽,臉上就變了,眼眶微紅,委屈的道:“什麽叫‘不三不四的人’,爹,娘,你們聽聽,我這一片好心的,二妹妹她就這麽說我!”

“大姐姐誤會了,我就随口一說,哪裏想到姐姐你一聽就立時對號入座了。”甄停雲此時的心情絕不算好,自然也不怵她,直接就怼了回去。

要不是是顧着邊上還有甄父和裴氏,甄倚雲真能把自己手上的茶盞摔倒甄停雲臉上——不就是有個貴人先生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居然還和她擺臉色?!

這麽想着,甄倚雲忍不住又含着淚去看甄父和裴氏。

好在,甄父和裴氏倒不似甄倚雲這樣不知事。

裴氏拍了拍甄倚雲的手,一句話就把長女打發了:“聽話,這是你二妹妹的先生,你跟着去确實是不像樣子。”

甄父也是點頭。

事實上,甄父和裴氏聽着甄停雲的話,心裏也就打消了詢問對方身份的想法——對方既然不提,自家這裏還是裝不知道吧。

有時候,權勢就是一柄雙刃劍——離權勢愈近的人,離那刀刃也愈近。以甄家如今地位,真要是不管不顧的撲上去,只怕就是撲在刀刃上。倒不如裝傻充愣,只當自己什麽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等對方主動亮明身份,擺明态度,自己這頭再思量應對才是正理。

所以,甄父想了想,便道:“還是叫停姐兒自己去吧,咱們在家等着就是。”

說着,甄父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與小女兒道:“我原還想着咱們一家子難得在一起,總算是能夠好好的給你過個生辰,再沒想到又出了這樣的事。”倒叫女兒生辰日還來回跑的。

“我知父親母親的心意,待我将東西還給先生,給先生請了安,這就回來陪祖母還有爹娘用飯。”甄停雲垂首應了一聲。

“也不必這樣急,要是你家先生有事,你做學生的在邊上服侍才是正理,很不必急着回來……”裴氏溫聲叮囑了幾句。

甄停雲一一應了,也沒再耽擱,立時便叫人抱着那一箱子的東西,跟着自己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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