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元宵

轉眼到了元宵佳節。

除夕夜熱鬧的餘韻還在,華池閣檐角依舊挂着紅燈籠,随着寒風輕輕搖曳。縱使隔着宮牆,依舊能聽見宮外頭傳來的嬉笑打鬧聲,反倒是襯得宮內冷清了不少。

酉時初過,夜幕垂落,黑暗中的皇宮,有種落寞的孤寂和冷漠。

安祿海停下腳步,行了個禮,恭敬道:“美人,陛下在前面等您,奴才就不過去了。”

說完,轉身離去。

遠處,一輛馬車靜靜停在宮門口。

馬車樸實無華,車壁是暗色的沉木,亦無玉石飾品點綴,行在大街上,最多是輛外形寬敞大點的馬車,一點都不起眼。

沈清顏站在馬車外,似是在出神。

正在她猶豫遲疑時,簾子挑起一角,露出帝王深邃明朗的五官來,那雙黑眸如沉沉夜幕,又如深不見底的幽潭,視線望過來時,總是帶着股犀利,如利刃般懸于發間高高審視着你。

且每次他與她說話時,總會盯着她的眼睛,實在令人惶恐。

“上來,朕帶你出宮。”

映入眼簾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玉琢般精致,沈清顏眼睫微動,擡手搭了上去,緊接着一股力道将她拉進馬車內,直直撞進帝王懷裏。

尚未等沈清顏反應過來,帝王的掌心便先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于腿彎下,輕輕松松把人轉個面抱到了腿上。

帝王的手臂穿過沈清顏腰間,以擁人入懷的姿勢抱着她,掌心合攏,溫熱感瞬間包裹住少女凍的冰涼的手。

指甲修剪的圓潤整齊,透着淡淡粉色,手指細細軟軟,握在掌心倒更像是把玩着一塊上好寒玉。

“還冷嗎?”他道。

馥郁龍涎香的味道萦繞鼻尖,這姿勢着實過于親密了。

沈清顏臉頰微微有些發燙,聲音也不自覺的小。

“不、不冷了。”

謝闕低低“嗯”了一聲,輕敲馬車壁,駕車的人聽見動靜,揚起馬鞭驅使着馬兒往宮外走。

這是他們半月以來第一次見面,一切如之前般稀松平常。

正在沈清顏怔怔出神時,衣袖忽然被人挑起。

她垂眸看去。

謝闕攥住她的手腕,正細細打量着。那處因着上次在梅園時摔倒劃傷的地方已經痊愈了,肌膚光滑白淨,一點疤痕都沒留下。

謝闕手指勾着衣袖,一寸寸的放下,動作輕柔至極。

“半月未見,可曾想過朕。”

他看着她,喉間滾動,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縱使知道回答,可還是抱有一絲絲的期許。

沈清顏指尖微顫,沒說話,也沒動作。

思緒千回百轉,正斟酌着語句該如何回複時,忽覺耳垂一重,濡濕觸感覆了上來。沈清顏倏地僵住身子,馬車內只有顆夜明珠散着微光,不甚明亮的光線下那感覺愈發明了,似是有尖尖犬齒叼住那處軟肉,如野獸般厮磨啃咬,令全身肌膚都泛起一層細小戰栗。

嘶咬漸漸轉為舔舐,舌尖含住耳垂,含住耳珰,柔軟觸感緊緊貼合着,酥酥麻麻的感覺瞬間如觸電般游|遍全身。

黑暗中,隐約聽見水漬響聲。

沈清顏的雙手、腰間都被男人禁锢着,她閉上眼睛,雙肩輕微發着顫。

“朕想你了,想見你。”

伴随話語落下的是體內扼制不住洶湧,他的聲音低沉嘶啞,整個人像伸出利爪、張開獠牙只待将獵物吞下的野獸,卻又因顧及着什麽不得不暫時收斂獸性。

他明明那麽想她,那麽想要她。

只是一次小小的身體接觸就讓他動了欲。

可他不敢,怕吓着沈清顏。

罷了。

前世彌留的遺憾,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這世他要一一說給她聽。

一個字都不能落下。

謝闕松了口,摸出沈清顏腰間別着的帕子,動作溫柔的擦拭着耳珰。

馬車內寬敞的空間驟然因距離拉近變得狹窄起來,所有的動作都在下意識的放慢放緩,唯獨胸腔內的心髒跳動聲是那樣的清晰劇烈。

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跳出來。

謝闕手指撚過少女鬓角碎發,別到耳後,眼見着那白皙耳垂倏地染上緋紅,他唇角勾起,難得好心情的露出笑意。

直到馬車停下,沈清顏意識都還是飄忽不定的。聽着外面喧鬧聲,她才似回過神,擡手揉了揉耳垂,那處滾燙的厲害。

“是自己下去,還是朕抱你下去?”

輕飄飄的話在耳邊響起,待回味過意思來,沈清顏臉頰又開始發燙,她撐着男人的肩起身,掀開簾子下了馬車,低頭整理衣物,生怕待會兒在人前出現什麽不得體。

馬車停在不起眼的小巷內。

見謝闕下來,跟随的侍衛躬身行禮。

謝闕從容的攥住沈清顏的手,帶着人往鬧市裏走。

沈清顏見那幾人都沒跟出來,正欲開口,話到了嘴邊又頓住。

宮外不比宮內,在外是不能稱呼陛下的,若是讓百姓們知道暴君也來逛元宵,豈不都要吓個半死。

不叫陛下,那叫什麽呢?

沈清顏犯了難。

總不能今晚一句話都不說了吧。

出了小巷,熱熱鬧鬧的街上盛景瞬間讓人眼前一亮。

人頭攢動,挨山塞海,小販們扯着嗓子吆喝叫賣,攤位挂滿了好看的花燈和面具,雜耍的人吹鑼打鼓,競相展現才藝。三兩孩童嘴裏咬着糖葫蘆,手裏拿着風車,跑來跑去追逐嬉笑打鬧。

再往旁邊瞧,貴女公子們正結伴同行,或挑選首飾,或放花燈猜燈謎,有公子說了些什麽,頓時惹得貴女羞紅了臉。

彼時“砰”地一聲,煙花綻于夜幕,絢爛多彩,璀璨奪目,襯得天邊如白晝,又似百花盛開,美不勝收,險些令人看迷了眼。

沈清顏站在街上,眸底溢出欣喜歡愉,眉眼彎彎,笑的明媚如陽。

謝闕就這般望着她。

她的眉,她的眸,她的臉,她的一切,早就刻在了心底。

那是年少時的救贖,亦是前世可望不可即的深深執念。

當年母妃自缢,趙太後命人強行給他灌入毒藥,那藥性實在是太過強烈,饒是被趕過來的舅舅僥幸救下,可依舊毒啞了嗓子,沒日沒夜的咳血。

舅舅為保他,便将他送到宮外一座廢棄宅子休養,旁邊住着的,恰好是回祖宅吊唁的進義侯府一家。那時候的沈清顏尚未長開,還是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天天踩着枯樹枝爬牆頭,整日叽叽喳喳在耳邊說個不停。

最初他還嫌她煩,後來生了依賴,就會習慣性的坐在牆角邊,一聽風吹草動就睜開眼,生怕錯過什麽。

小姑娘生的好看,尤是那雙眸子,似含了水般清澈明亮,笑起來時宛若星辰碎落,輕輕一眨就抖落到了他的心頭。

“小啞巴,你要活下去。”

“小啞巴,你說了明天要陪我看日出的。”

“小啞巴,你……你別死啊,快好起來,好了我就給你跳舞……”

“小啞巴……”

他見過世間太多髒污腌臜,見過太多卑劣龌龊,早已被浸染的陰暗狠戾,偏生于絕望堕落之際,有人拽着他,硬生生将他拽出了泥濘。

前世,他從未想過玷污那束光。

他放手了,可那束光還是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然,這一世,他偏生欲加占有。

……

煙花聲大了些,謝闕伸出手捂住沈清顏的耳朵,護着她縮進懷裏。

直至煙花盛宴結束,沈清顏才發覺她一直躲在謝闕懷裏,忙抽身退到旁,有些不知所措地開口。

“我……”

她只發出個音節,就見眼前一晃,似是有東西別進了發髻間,未等細看,就再次被謝闕攥住手往前走去。

擡手摸了摸,是支簪子。

謝闕帶着沈清顏找了處小攤坐下,要上碗浮元子。

圓滾滾的浮元子飄在碗裏,謝闕拿起勺子舀了個,吹去熱氣,見差不多了才遞到沈清顏嘴邊。

一口咬下,甜膩香軟的芝麻餡滑入齒間。

“應該是陛……您先吃的。”這不合規矩禮節。

“我不喜吃甜食,”謝闕輕聲道,“兒時吃過的苦多了,往後再吃甜,知曉也不過是在騙自己。”

說完,他似是想起什麽,對上沈清顏微怔的眸子,道:“你送來的那些都沒扔,吃了。”

沈清顏順着吃下勺裏的浮元子,眼睫輕垂,“您何故這般委屈自己。”

“心甘情願,何來的委屈。”謝闕低聲笑了。

遠處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今年的元宵佳節似是格外的熱鬧,連小小的浮元子都比以往要甜。

待一碗吃盡,謝闕去付銅錢,沈清顏在原地等他。

見人回來,她仰起臉看他,認真道:“您也應該嘗嘗的。”

這家攤位雖小,手藝卻是極好。沈清顏挪開視線,去打量攤位的位置和店名,心想等下次有機會出宮的話,也帶蕭瓊和楚袅袅過來吃吃。

正想着,下颔陡然被人挑起,唇角覆上個濕潤的吻。

謝闕輕輕舔去那處沾留的芝麻餡,擡手,指腹抿過最後一點痕跡,一切動作都顯的那麽娴熟自然。

“嘗了,”他的聲線沉郁,如濃稠烈酒般醉人,“甜的。”

“……”沈清顏瞳孔睜大,手指捏緊,心跳忽地漏了半拍。

這可是在街上,他怎麽、他怎麽敢的!

攤位老板邊收拾碗勺邊笑着道:“夫人郎君感情可真好,這浮元子啊,就得一起吃才好吃。”

不等沈清顏反駁,又聽不遠處傳來驚呼嬉笑聲,原是幾位小娘子也看見了,想看又不敢,便用手帕遮臉,露一雙眸子在外面,好奇目光不停地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

沈清顏紅着臉,也不知此時哪來的膽子,竟是嗔怒似的瞪了帝王一眼,轉身撥開湊堆的小娘子們走進了人群裏。

謝闕正想去追,先前趕車的車夫從旁冒了出來,神情甚為嚴肅,壓低聲音道:“主子,抓到了幾人,是宮裏的人。”

“人呢?”

“在小巷裏。”

沈清顏沒走遠,謝闕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吩咐車夫道:“跟緊美人。”

“是。”

作者有話說:

狗子,你是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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