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阿萦預産期在八月初, 現在是七月末,估摸着還有幾天就要生了, 國公府裏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 安排的穩婆、産婆各有五六個,就連奶娘都前前後後挑了三個在後院的抱廈裏住着。

這幾人早在三個月前就住進了衛國公府,随時等着阿萦生産發動。

歸仁院裏, 阿萦靠在羅漢床上練字,後背靠着特制的坐墊,紫蘇和桂枝一個給阿萦捏腳一個給她揉肩揉腰。

阿萦晚上睡不好腰和肩就會很酸, 紫蘇和桂枝便特意和兖國大長公主身邊的一位老嬷嬷學了給孕婦按摩的手法,阿萦感覺渾身舒服了一些,但她還是很困, 一上午就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哈欠。

二女見狀皆心疼地勸她上床歇息片刻, 養足精力再練字,阿萦無奈嘆氣,她倒是不想這麽用功啊,可在床上躺着她又渾身難受, 還不如在下面找點事做。

練字時全神貫注, 身上的一些不舒服也暫時能夠忘記,正寫得入神間, 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紫蘇去将門打開, 敲門的是歸仁院裏的小厮平兒, 平兒今年十二歲,人很是聰明機靈,對阿萦也忠心耿耿, 因此阿萦平日有什麽事兒都喜歡吩咐他去辦。

平兒給紫蘇懷裏塞了個物什, 壓低聲音說道:“紫蘇姐姐, 這是沈家有個叫做織香的丫頭送來的東西,說是沈玦少爺出事了,你快送進去給姨娘看看是不是真的!”

紫蘇不敢耽擱,連忙進去将手中的玉佩遞給了阿萦。

玉佩本是塊再普通不過的碧玉滕花玉佩,可玉佩上栓的這條梅花絡子卻是一看便出自阿萦之手。

阿萦騰得就從羅漢床上坐了起來。

織香是阿萦悄悄安插在沈二夫人身邊的眼線,沈二夫人居心叵測,一直深恨阿萦和沈玦,阿萦對她不得不防。

看來她是打算要出手了。

阿萦沉着臉穿好衣服讓織香進來,織香知曉事态緊急,三言兩語說清事情來龍去脈。

沈二夫人趁沈玦回沈家拿衣物時命丫鬟以阿萦為由将沈玦引到了棠華院,織香偷偷看見沈玦進了棠華院後屋門就被沈瑞的小厮來旺悄無聲息地鎖上了。

織香心知大事不妙,沈二夫人恐要設計五少爺,連忙撿起沈玦遺落在草叢中的一塊玉佩就急匆匆偷跑來了衛國公府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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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手段與當初沈明淑設計她和陳裕簡直如出一轍,沈二夫人究竟想做什麽?!

“姨娘不能去,您現在随時都有可能生産!”

紫蘇和桂枝見阿萦起身忙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放手!”

阿萦笨重的身子掙脫不開,三人僵持許久,阿萦萬般無奈道:“阿玦是我的親弟弟,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出事,紫蘇,如果今日是你娘有難,難道你會袖手旁觀嗎?

紫蘇自問不會。

阿萦心意已決,紫蘇明白勸說無用,她看了一笑眼對面的驚詫桂枝,咬咬牙放開阿萦道:“奴婢會跟着姨娘,姨娘放心,奴婢絕不會要姨娘有事!”

紫蘇都這麽說了,桂枝猶豫了一會兒,也嘆口氣松開了阿萦。

阿萦要光明正大離開衛國公府這事絕對瞞不過太夫人趙氏和兖國大長公主,尤其是趙氏,趙氏最在意的就是她肚子裏的這塊肉,弟弟沈玦的安危與她并沒什麽相幹,她何苦要攙和沈家家事去淌這趟渾水?

退一萬步說趙氏真的願意管她,說不準也只是派個人敷衍過去看看了事。

眼下唯一的辦法便是喬裝出府。

阿萦知道這很冒險,但她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紫蘇從櫥櫃裏翻出來一條長可拖地的披風确保能嚴嚴實實地遮住阿萦高高隆起的小腹,三人裝作外出散步的模樣離開了歸仁院。

接着阿萦迅速打發平兒去都督府等着裴元嗣下衙後告知實情,她則披上披風在桂枝支走看守後角門的婆子後成功混出了府去。

先前裴元嗣送了阿萦三間鋪子五個田莊,阿萦因有孕至今無暇打理,不過一個月前三個鋪子各自的管事都上門給她請過安,阿萦對胭脂鋪子的女管事溫大娘印象深刻。

溫大娘人不如其名,生得很是高大潑辣。

以前阿萦未出閣時經常會将自己做的一些花露水粉、帕子絡子交給周文祿托他出去幫忙寄賣,溫大娘就是阿萦的大主顧之一,久而久之阿萦便只将自己做的小物件寄在溫大娘的鋪子裏賣。

鋪子正巧就在蒜市口通往市肆的大街上,阿萦從城東繞小路去城西,到了鋪子門前馬車停下紫蘇和桂枝兩人二話不說就闖進鋪子裏,拉了溫大娘和後院兩個正在看門的婆子就上了馬車。

“紫蘇姑娘,咱們這着急忙慌地是去哪兒?”

“回娘家。”紫蘇意簡言駭道。

馬車裏勉強坐滿了五個人,桂枝去了馬車前面的車轅處坐着,溫大娘三人俱是驚魂未定,見阿萦獨自挺着大肚子回娘家猜測阿萦娘家可能生了大事,三人遂不敢多嘴。

只是馬車颠簸得阿萦滿頭虛汗,坐立不安,溫大娘見狀便大着膽子上前對阿萦細心指點,幫着阿萦将上半身靠在她的懷裏,小腿處搭在紫蘇和兩個婆子的身上,這樣會好受許多。

馬車一路疾馳,在溫大娘紫蘇幾人的幫扶下阿萦硬是撐住了,終于在兩刻鐘之後來到了沈家西府門前。

溫大娘帶的兩個婆子面相兇神惡煞不好惹,進門推開蹲在門後打牌吃酒的兩個仆婦護着阿萦闖了進去。

阿萦一路直奔棠華院。

棠華院,“砰”的一聲屋門被人從外面撞開,阿萦護着小腹急急沖進去,一眼先看見內室裏她的床上歪倒着一個衣衫暴露昏迷不醒的女子,地上躺着一個眼熟的褐衣小厮,那小厮腹部直挺挺插着一把尖利的類似燈柱狀的物什,鮮血正從他的身下潺潺流出,而支摘窗是敞開的!

阿萦心髒幾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兒,急忙走到小厮面前去辨認——

小厮不是沈玦,而是沈瑞奶娘的兒子來旺!

看來旺這個樣子像是還存着口氣,這時耳旁傳來一道女子微弱的抽泣聲,阿萦由溫大娘和紫蘇扶着勉強站穩,走到那女子面前。

女子适才在沈玦與來旺打鬥時情急之下急火攻心暈了過去,聽到開門動靜後才蘇醒了過來。

她釵橫鬓亂,烏發遮面,捂着撕碎的衣衫縮在牆角泣不成聲,待悄悄擡眼見來人是阿萦之後慌忙哭喊着跑下床撲倒在阿萦面前,咚咚磕頭求道:“四姑奶奶救救我,奴婢沒有勾引五少爺,奴婢真的沒有勾引五少爺,四姑奶奶為奴婢做主啊!”

這女子看着約莫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生得鵝蛋臉、柳葉眉,姿容秀麗溫婉,很有幾分面善,阿萦細看之下才認出來,原來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芸香!

芸香先前在沈二夫人房中做事,沈二夫人擔心沈文德偏心沈玦和阿萦,再也拴不住他,咬着牙把姿色還不錯的芸香送給了沈文德開臉。

沈文德頗寵芸香,一個月能有大半日子都宿在芸香的房裏,沈二夫人又妒又恨,這事情阿萦早就知道了,不過她對沈文德早已死心,傷心都傷心不到哪裏去。

阿萦娥眉緊緊地擰起來,看看床上,再看看地下一片狼藉,眼下這情形還有什麽想不明白。

定是沈二夫人要污蔑弟弟奸.淫庶母,意圖毀掉弟弟名聲,同時除去芸香,來個一箭雙雕,卻被弟弟發現後殺了看守的小厮逃離!

弟弟現在還不知逃去了何處,阿萦後背冷汗直冒,倒吸一口冷氣,指着地上的來旺道:“去,快去找個大夫救他,他不能死!”

來旺要是死了,豈不是坐實了弟弟私會庶母,被來旺發現後又殺人滅口的罪名!

一個婆子掉頭就跑了出去。

阿萦旋即又命紫蘇、織香悄悄出去找沈玦,見機行事,紫蘇本是沈明淑身邊的大丫鬟,便是碰到沈二夫人也比其他丫鬟更有威懾些。

再讓芸香自己去衣櫥找套她未出閣的衣服穿上,叮囑芸香躲起來,沒有她的命令之前無論外面發生什麽事都不能走出這個屋子去。

阿萦感覺腹部已有些下墜難受,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清明冷靜,托着大肚子有條不紊地指揮着餘下的三人裏桂枝去找傷藥,溫大娘和另一個婆子幫忙将來旺搬到一邊的榻上給他清理傷口。

衆人七手八腳,孰料擡人的過程中昏死過去許久的來旺身體驀地抽搐了一下,竟是睜眼清醒了過來,一雙黑黢瘆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大!

“你,你們呃——”

大家頓時都猝不及防唬了一跳,來旺畢竟是個二十多歲身體強壯的成年男人,一人手中下滑,來旺猛烈咳嗽着掉了下去。

“快把他擡起來,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傷不到我們!”溫大娘及時反應了過來道。

三人再次努力,桂枝忙亂中不放心地回頭看過去,想看看主子有沒有被吓到,卻見阿萦滿頭大汗地靠在明間的隔扇門上,沉重的身體不斷下墜,捂着胸口急促喘氣!

“姨娘!”桂枝大喊。

手中的來旺來不及扔下,眼看阿萦身子一軟就要暈倒,幸好換好衣服的芸香及時沖了過去,阿萦歪倒在了芸香懷裏!

在場僅剩的三人皆大驚失色,溫大娘與桂枝急忙騰出手來與芸香一道扶着阿萦躺到一旁的架子床上,溫大娘擡手探入阿萦濕潤的裙擺裏,面色驟變。

桂枝忙問:“怎麽樣?”

“不好,姨娘怕是要發動了!”

溫大娘話音一落,桂枝就癱倒在了地上。

柔風陣陣,細碎的陽光從半開的支摘窗外射進來,灑落在阿萦柔美的眉眼上,刺得她忍不住頭暈目眩。

迷迷糊糊中阿萦仿佛看見桂枝慌亂地解她的裙帶,溫大娘焦灼地找人去擡熱水、找大夫,屋裏亂哄哄鬧成一團,然而身下一陣陣收縮般的劇痛卻迫使她不得不從迷茫中清醒過來。

“傻姑娘,別哭,別亂……”

阿萦抓住桂枝的手,有氣無力地道:“大爺,去找大爺……”

阿萦的鎮定讓六神無主的桂枝一瞬之間有了主心骨,忙醒悟道:“奴婢去找大爺!”

大爺一定會保護姨娘!

“姨娘深呼吸,憋住了氣,別害怕,憋住氣不要吐出來!”溫大娘道。

阿萦已經痛到渾身直哆嗦,她咬住唇憋住了氣,淚水從眼眶中迸出來,她緊緊地抓着身下的褥子,疼到失聲,疼到天旋地轉。

直到耳邊終于聽到有人在喊大爺……

……

且說阿萦離開衛國公府後平兒馬不停蹄飛奔到都督府,正巧裴元嗣下衙,一聽阿萦在沈家出事了二話不說調轉馬頭去了沈家,半路又遇見桂枝。

桂枝哭着說阿萦發動了,裴元嗣來不及責問阿萦為何會出現在沈家,立即讓三七去衛國公府把産婆穩婆奶娘都請過來,而他則在沿路上随手抓了一個老大夫便縱馬疾馳到沈府。

沈府棠華院,沈二夫人也得知了阿萦發動的消息,在産房門口急得團團轉,一看見全須全尾的沈玦沖進來頓時傻了眼。

沈玦心急如焚想沖進屋裏,門口的婆子慌忙攔住他道:“姨娘已經在生了,小少爺莫要進去!”

沈玦雙拳緊攥狠狠捶在牆上,痛苦地閉上眼,如果不是因為他,姐姐也不會提前發動……

他突然扭頭死死地盯着沈二夫人,那眼神陰沉、狠戾透着一股子殺意宛如黑夜裏虎視眈眈的狼眼,大白天駭得沈二夫人頭皮發麻,身子不住觳觫着倒退數步。

這個時候她心裏莫名生了一個念頭:倘若沈萦今日遭遇不測,她一定會被沈玦活活掐死在棠華院!

“大爺來了!”

門外幾聲驚呼,沈二夫人心一跳向門口看去,只見門外龍行虎步臉色沉凝地大步走進來一個男人,男人走到屋門口同樣被婆子攔住,“大爺不能進去!”

屋內持續不斷傳來的尖利痛吟令裴元嗣的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

“究竟發生了何事?”

裴元嗣讓老大夫先進去,他強按下心中的焦灼與煩躁,冰冷的鳳目在衆人面前一掃而過,最終落到沈玦身上。

沈二夫人當即惡人先告狀,指着沈玦道:“衛國公,是他!是這不孝子在姐姐房中逼.淫庶母未遂,被犬子的小厮發現之後又殺人滅口,那小厮的屍體現在就在産房裏躺着!”

沈玦嗤笑一聲,瘦弱的身子伶仃立着,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冷聲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逼淫庶母殺人滅口?”

“譚氏,今日要是我姐姐有個三長兩短,不必你去告我,我沈玦自會先取你性命再拎着你的頭去順天府投案自首!”

“你,你,你這瘋子,”沈二夫人吓壞了,瞠目叫道:“衛國公你聽見了沒,這個瘋子要殺我!他要謀殺嫡母啊!”

“都閉嘴!”

男人猛地一喝,那張不怒自威的俊臉上寫滿不耐,冷峻的鳳目一眼瞪過去唬得沈二夫人立時魂飛魄散,将口中剩下的話都囫囵吞了回去。

威懾住了沈二夫人,裴元嗣餘光再掠一眼決明。

決明微微躬身離開。

三七去給裴元嗣搬了把圈椅,裴元嗣叉開雙腿大馬金刀于椅上威嚴坐着,沈二夫人徹底不敢說話了,院中便只剩下往來的丫鬟與婆子一盆盆地端着血水進來出去,以及屋內阿萦撕心裂肺的喊叫。

裴元嗣的心髒也仿佛随着阿萦的哭喊一上一下落不到實處,坐是坐不住,他轉而站了起來走到廊下與衆人一道等着。

沈玦雙眼猩紅,背着手急得在門前走來走去,到底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心裏藏不住太多的事,尤其還是事涉阿萦,沈玦的心都要被姐姐哭碎了。

“我姐姐怎麽還沒生出來,到底還要多久?”

沈玦薅住一個婆子便急忙問,他力道太大婆子整個人都往前一踉跄才站穩,暗暗嘀咕這少年看着人不大勁兒還不小,嘴上笑着道:“小少爺莫急,這女人生産本就是一條腿踏進鬼門關,姨娘身體康健将養得又好,肯定能順順利利生下小世子的,保管不會有事!”

沈玦稍稍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視線又忍不住往底下一睃,落到了那不遠處垂着雙目正襟危立的男人臉上,他這幅模樣哪裏像是孩子他爹,倒像是來戲園子裏聽戲的看客一樣置身事外。

沈玦不由怒火中燒,若不是這個男人強納姐姐為妾,姐姐何苦受那麽多的委屈!

他越想越來來氣地瞪着裴元嗣,誰知瞪了半天男人都沒擡頭看他一眼,沈玦七竅生煙扭過了頭去。

裴元嗣是真沒察覺到沈玦在瞪他。

他緊攥的十指冒了一掌心的汗,一時之間腦海裏有無數念頭驚濤駭浪般翻湧着,以至于他都來不及分辨這些念頭是什麽,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阿萦屋內揪心的哭聲與自己急促的心跳。

正胡亂想着忽聽屋內傳來衆人喜悅的道賀,“生了生了,姨娘生了!”

裴元嗣霍然擡頭,緊接着又聽屋內“哇”的數聲,一道嘹亮的嬰兒啼哭瞬間刺穿沈府破舊的棠華小院。

裴元嗣三步并做兩步飛快地走到屋門前,恰巧穩婆抱着一個襁褓喜上眉梢地朝外走來,對着裴元嗣嘴中便不住賀喜道:“恭喜國公爺,賀喜國公爺,姨娘生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千金!”

“千金?不是世子?!”

千裏迢迢趕來的趙氏正由秋娘扶着走了進來便驚聞“噩耗”,盼了快一年苦苦盼來的不是乖孫而是個女娃,趙氏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孩子連看都沒看就生氣地掉頭走了。

與之相反,沈二夫人的心卻是穩穩地放回了肚子裏,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笑。

一個不成氣候的女娃,果然麻雀就是麻雀,永遠也飛升不成鳳凰!

屋內,阿萦虛弱無力地躺在床上,渾身上下汗水濕透,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她身體底子好,雖然一共才生了一個多時辰,但那宮口全開的疼也不是誰都能受得住的,阿萦下身早已疼到麻木,緩了許久還是強迫自己撐開眼皮。

“女兒,我的女兒……”阿萦唇動了動,喊了許久也沒有女兒過來,她委屈地淚水盈滿了眼眶。

一雙幹燥粗粝的大手抹去她眼角的淚,阿萦蹙着眉睜開眼,迷茫的杏眼慢慢對焦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二姐兒就在這,姨娘別哭!”

奶娘忙将女娃娃送到阿萦的身旁,阿萦來不及看裴元嗣,目光立刻就被女兒吸引了過去。

女兒渾身皺皺的紅紅的,柔弱瘦小的像只小貓兒,嘴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還沒睜開,但是阿萦知道女兒的眼睛和她父親的那雙眼睛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應該高興、應該笑,可是她笑不出來,鼻子很酸,差點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這是她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是她自出生後便沒敢再抱過的女兒!

月子裏不能哭,阿萦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回去,奶娘見她沒力氣便要抱走女兒,阿萦卻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她爹,搖頭,那意思是她想喂女兒初乳。

裴元嗣便擋住了奶娘伸過來的手,讓奶娘先退出去。

阿萦抱着女兒轉過身去,掀開衣襟高興地給女兒喂奶,女兒沒睜開眼小嘴兒也有勁兒得很,使勁往她懷裏拱,咬得她既疼又暢快。

裴元嗣瞥了一眼那抹大紅錦被中高高擁起的雪膩香酥,片刻後默默轉過了身去替她放下帳子擋風。

喂了不多時阿萦就疲倦得直接睡了過去,裴元嗣便讓奶娘把孩子先抱出去,吩咐紫蘇和桂枝等人拿着新衣進來給阿萦換衣服。因為棠華院太過簡陋,阿萦休整片刻就得回國公府,不過在回國公府之前,他需要解決一些事情。

沈玦蹲在牆角下眼睛朝屋裏不停望着,見他出來迅速起身。

奶娘把孩子抱到裴元嗣面前湊趣,撥動着手指頭逗着小女娃,“二小姐二小姐”笑着喚,裴元嗣冷峻的眉眼逐漸溫柔平和。

沈玦走到他面前來,裴元嗣略一擡眼,眼前少年薄唇抿的又倔又緊,眼神卻顯然是渴望地看着奶娘懷裏的襁褓。

裴元嗣畢竟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了,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沒什麽好計較的,他說道:“你可以看她,但是不能抱。”

沈玦緊張地點點頭,頭一伸看過去,愣住了。

小女娃睜開眼了,瞪着一雙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肉嘟嘟的臉蛋兒還泛着紅暈,咬着手指頭好奇地看着他,可若要違心地說小外甥女好看……

沈玦做不到。

這是哪兒來的小猴子?

沈玦就擡頭意味不明地看了裴元嗣一眼。

裴元嗣不悅地皺眉。這臭小子什麽意思?

于是等屋裏的阿萦簡單擦洗完畢後,裴元嗣冷着臉叫了奶娘和他一起進去。

“你不許進。”

屋外的沈玦:“……”

他也想進去,可剛走了兩步,紫蘇将他攔了下來悄悄叫到了一邊去。

……

奶娘帶着孩子去了梢間,裴元嗣走到架子床旁,他以為阿萦太累已經睡沉了,想卷起被子先把阿萦送回去,誰知阿萦竟是醒着的,裴元嗣把帳子一拉,阿萦就撐着手臂試圖坐起來,因為下身不便,白淨憔悴的小臉上疼得五官都皺了起來。

“你亂動什麽,快躺下!”裴元嗣斥道,趕緊托着她的背将她放下去。

“大爺,阿玦一定是無辜的,他不會做那種大逆不道之事,求大爺給阿玦一個公道……”

阿萦順勢握住男人的手,一雙紅腫的杏眼濕漉漉地凝着他,滿是哀求之意。

适才生産時阿萦已經讓大夫去左梢間救治了來旺,桂枝告訴她來旺脫離了危險,只是還在昏迷着,來旺與芸香都是此案的證人,阿萦絕不會允許這兩人出事。

裴元嗣看了一眼左梢間,按住她的手安撫道:“放心,有我在,你先休息。”

阿萦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裴元嗣只能歇了先回去的心思,強硬地将她包進被子裏。

放下帳子,裴元嗣陰沉着臉去了左梢間。

作者有話說:

忘記芸香是誰的寶子們可以去看看第一章,阿萦曾求芸香幫忙遞信被芸香轉頭告發王嬷嬷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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