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結果, 直到離開的前一刻,中也都沒有從蘭堂嘴裏問出什麽東西。
這種情況他早有預料了,雖然心裏還是難受, 但是也沒辦法強求失去記憶的蘭堂。
等蘭堂回答完中也一系列的問題後, 精神已經開始恍惚。中也見蘭堂的虛弱模樣,便不再打擾, 起身告辭。
蘭堂沒有親自送客,而是窩在冰冷的沙發上,裹緊了他那張同樣冰冷的被子。
橫濱近海,冬暖夏涼。
此刻又是盛夏, 外面的陽光極其燦爛, 整個世界是明媚的彩色。而蘭堂的房子卻背光, 本來就偏涼, 還昏暗無光。
魯路修觀察到蘭堂的衣着打扮和行為舉措都像是在寒冬時期,心下閃過一個可能,傳聲給中也。
中也聽了,眺望一眼外面的大太陽,收回視線看着蘭堂, 裝作疑惑,開口問道:“蘭堂先生,你很冷嗎?”
“冷?”蘭堂似乎很困惑,低頭忍不住又裹緊了被子,聲音細微,若不是仔細辨認, 興許聽不清。
“這已經不是冷了啊……唔, 橫濱實在是太冷了, 刺骨的冷……”
魯路修仔細觀察蘭堂的變化, 越發肯定了內心的想法,又傳聲給中也,中也不可置信地瞪圓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還和魯路修對視幾秒确認清楚。
中也雖然很疑惑,但有魯路修在的時候,中也只需要作為一個不用動腦的傳聲筒,便照實問了出來。
“蘭堂先生,你想恢複記憶嗎?”
蘭堂僵硬着擡起臉看他,不确定地問,“你有辦法恢複我的記憶?”
他其實是沒有的,但是魯路修說他有,雖然那個方法聽起來很不靠譜。但是中也肯定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落下魯路修的面子,為了維護魯路修的自尊心,他也是很拼了。
僞裝成人偶一言不發的魯路修:?
“我有一個朋友說他有辦法,但是你恢複記憶後必須答應我三件事。”
蘭堂納悶,“你不怕恢複記憶後的我過河拆橋?”
“怕。”中也老老實實地點頭,“但是怕也沒辦法,除了你還有關于那場大爆炸的線索,我找不到其他親身經歷過的人了。”
蘭堂低頭又想了一會,半響才擡起頭看向他們,一雙金綠色的眼睛閃過中也沒有見過的堅毅,很快又恢複回原來的瑟縮,吞吞吐吐道:“好吧,如果你們真能恢複我的記憶的話,我會在我能力範圍內為你完成三件事。無論是殺人放火,還是燒殺搶掠,雖然很累,但是不麻煩,我……”
“停——!”中也聽着聽着,發現蘭堂越說越誇張,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揉捏眉心,無奈道:“我要你完成的事情不包括那些……真是的,你把我想象成什麽人了?”
褚色短發的少年一臉不贊同地看着蘭堂,臉上是沒有被破壞過的天真和稚嫩。
蘭堂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時間也差不多了,蘭堂先生考慮一下,我們下次再見吧。”中也退出蘭堂的房子,轉身離開。
洛洛抱着魯路修朝蘭堂點點頭便跟在中也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從洛洛身上傳出,“蘭堂先生是因為失去記憶,所以才會感到刺骨的寒冷嗎?”
蘭堂冷到情不自禁顫抖的身體突然一頓,緊緊拽住被子的手僵住不動,再次擡起頭時,卻發現洛洛和中也都已經消失了。
“我是因為失去記憶……所以才感到寒冷嗎?”
“啊……原來是這樣啊……”
長發的青年重新坐回去,再次裹緊了身上完全給予不了溫暖的被子,一雙眼睛倒映着窗外明亮的世界,自言自語道:“如果……尋回了我的記憶,我是否就不會再感到寒冷了?”
一碧如洗的藍天下,幾朵綿軟的白雲被風輕輕地吹着往前挪動。
盛夏實在炎熱,蟬在樹林裏不斷地鳴叫着,聽多了就讓人忍不住煩躁起來,與中原中也此刻的心情完美符合,都是格外煩躁。
“結果還是什麽都沒有打聽到……”
中也沮喪地倚靠在大樹下,随手撿起身旁的一塊石頭丢出去,“啪”的一聲,撞到不遠處的大石,頓時就四分五裂。
洛洛放好箱子,才抱着魯路修坐下。
“吶,魯路修,你之前跟我說的那個方法是真的有效果嗎?”中也問。
魯路修拍拍洛洛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來,然後走到中也的身邊坐下,“我觀察過了,蘭堂的确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沒有撒謊。對別人來說,恢複記憶也許很難,但是對我來說并不複雜。”
中也垂下眼睑看着魯路修,“真的?”
“真的。”魯路修迎上中原中也蔚藍的眼睛。
“既然簡單的話,那為什麽要蘭堂先生完成三件事?直接幫蘭堂先生恢複記憶不就好了?我們為什麽要直接離開?”
作為一個老實的孩子,中也在這方面的确顯得很單純。
“因為這是誘惑,也是保障。”魯路修輕聲道:“你難道沒有想過其中存在很大的矛盾嗎?”
“什麽矛盾?”中也追問道。
“六年前的那場大爆炸造成的後果雖然很嚴重,但是為什麽只有蘭堂一個人成功活了下來?據我們的調查,蘭堂是唯一一個近距離看到那場大爆炸還活下來的人。”
“嗯,然後呢?”中也歪歪腦袋。
“可是,誰将蘭堂是幸存者這件事傳出去的?這條線索又為什麽會傳到我們耳中?”魯路修握住中也瞬間冰冷的手,緩緩道:“一個只有普通的異能力的人,難道能夠在那場大爆炸中活下來嗎?”
擂缽街就是在那場大爆炸後建立起來的地方,魯路修看過擂缽街的面積,當時大腦第一反應便是:到底要什麽樣的大爆炸才能一瞬間将平地毀成一個巨大無比的凹坑?
魯路修想過芙蕾米娅核彈,但是芙蕾米娅核彈的威力過于恐怖,而且只要引爆,整個橫濱就會毀于一刻,不可能只是擂缽街這麽“小”的範圍。
“可是蘭堂先生受了重傷……”
“蘭堂受傷這一點确實不假,但是畢竟是多年前受過的傷了,過了這麽多年說不定蘭堂已經想起了什麽重要的記憶……”魯路修低頭揉捏中也的大拇指,低聲說:“蘭堂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幸存者,這個消息是誰傳出來的?傳出來的目的是什麽?中也你就沒有想過嗎?”
能在造成擂缽街這麽大範圍的爆炸中活下來,蘭堂的異能力絕對沒有外界看來的那麽簡單,但是過去了那麽多年,蘭堂又一直默默無名,除開故意隐藏異能力,另一種可能就是忘記了如何有效使用異能力。
魯路修将自己的猜測逐一告訴中也,引導褚色短發的少年思考。
這裏其實有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從這個問題本身反推就可以找到答案。
蘭堂失去了記憶,所以他不記得那場大爆炸是如何發生,但是又有人知道他經歷了那場大爆炸并活了下來,還将這個消息傳到中也耳邊,那麽這個知情者是誰呢?
能夠知道蘭堂在那場大爆炸中活下來,自然也經歷了那場大爆炸,但是為什麽一直沒有消息呢?除非經歷者和傳播消息的知情者是同一個人。
中也好不容易理清思路後,聲音變得艱澀,沙啞道:“……所以魯路修你認為,蘭堂先生恢複了一部分的記憶,但是因為沒有恢複完全部,所以發出消息,想要找到更多的知情人來幫助他恢複?”
“是的。”魯路修點點頭。
“那蘭堂先生還留在那棟舊公寓是想繼續僞裝嗎?”中也低低問。
“蘭堂的異能力一定不普通,所以我們讓他完成三件事是對我們的保障,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魯路修擡手将中也垂落到臉頰上的頭發撩到耳後,“讓蘭堂完成三件事還是一個誘惑,如果他沒多久就來找我們,說明他的确恢複了不少的記憶。”
中也低下頭,反手抓住魯路修的手,不說話了。
擂缽街形成距今已經有六年時間,六年的時間裏,就算當初還有對大爆炸有印象的人,大都選擇了将那段痛苦的記憶深埋于心。
人類是一種很多時候會顯得脆弱,但又會顯得很堅強的生物。很容易會投入感情,又很難從感情中抽離出來。
在那場大爆炸中,很多人失去了家園,經歷了刻骨銘心的痛苦……
人為什麽會選擇遺忘?因為有時候遺忘對承受痛苦的他們來說是唯一有效治療心靈創傷的方法。
可是,若有人一開始就遺忘了所有記憶,連痛苦都不記得,反而會因為遺忘而受到更大的傷害,那想要找回記憶,自然也很正常。
比如在那場大爆炸中失去了所有記憶的蘭堂……
“我想過了,蘭堂在那場大爆炸中的确受了重傷瀕臨死亡,有可能正是在那種情況下,為了保住性命,又或者是受到某種刺激,蘭堂的大腦選擇性地遺忘了。”
人的大腦是很神奇的,有些記憶可以深埋在大腦裏,等到想要用的時候能立刻想起,但是有時候又回想不起來。
魯路修懷疑蘭堂就是後面這種情況。
想要恢複記憶其實也不難,只需要使用geass就可以幫蘭堂恢複。
魯路修趁中也沉思的時候,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忍不住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眼睛現在還是正常的,可一旦使用了geass,不知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畢竟他的geass,在零之鎮魂曲正式實施前就因為使用過多而有了很恐怖的負作用。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魯路修就一直很克制自己,還沒有真正使用過力量,一旦現在起了先例,不知力量會不會面臨失控?會不會洩洪般不受他的控制,從而釀成更多的悲劇……
似乎回想起什麽痛苦的記憶,魯路修長睫輕顫,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洛洛坐在一旁,見到哥哥掙紮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後默默咬緊了嘴唇。
魯路修收斂內心的痛楚,嘆了口氣,看向中原中也,輕聲道:“選擇權看似在蘭堂身上,其實在你身上,中也。”
中也搖搖頭,“為什麽?”
“因為我使用geass的時候,也許會借用到你的力量,就像洛洛使用時會借用我的力量一樣。但我還沒有在這個世界使用過這個能力,不知道geass一旦開始使用,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不清楚會不會還受我控制……”
“所以?”中也疑惑。
“所以,我才讓你跟蘭堂說,要想恢複記憶就必須完成三件事。這是一種約束。”魯路修斂下長睫,“我懷疑蘭堂的異能力非常強大,一旦恢複了記憶,我們可能沒辦法阻止他。”
“那個叫geass的能力,你只能使用一次嗎?使用後和洛洛一樣,都會有很嚴重的副作用?”中也突然彎下身,将臉湊到魯路修的面前,一雙湛藍無比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魯路修,嚴肅道:“後果是什麽?不要對我有隐瞞。”
魯路修眨眨眼睛,不想告訴中也,于是轉過臉不看中也,卻被一雙大手固定住臉。
洛洛一直沉默,此刻終于沉默不下去了,急急開口,“哥哥的geass現在還不能使用,使用後後果很嚴重的!”
魯路修愣了愣,突然意識到什麽,一雙澄澈剔透如紫水晶的眼睛瞬間變得嚴厲,一貫溫和的表情也變得嚴肅,清冷的聲線被他刻意壓得低沉。
“洛洛,你還有多少事情沒有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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