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表白

夜色深沉，窗外隐有雷雨聲。

林妩被皇帝摟在懷裏，有點難以入睡。

皇帝的手還覆在她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體溫、他的心跳無比清晰地襲擊着她所有的感官。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喉嚨，把心中莫名湧起的，想要咬他一口的躁動，強行壓下。

她本以為這一定是個無眠的夜晚。她甚至已經在心底計劃好，就這樣睜眼到天明。等皇帝淩晨醒來時，她裝作睡眼朦胧的模樣從床上爬起來，打着哈欠伺候他換朝服，再陪他吃些早膳。

她要努力做一個合格的嫔妃。

林妩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皇帝都去上朝了，她還渾然不知地睡大覺，她這樣的妃子，簡直負分差評。

只是，她沒有想到，許是人形布偶抱着太舒服，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睡沉了。

清早，當林妩睜開眼時，床上早就沒有人形布偶的影子了。她伸手一摸，緞面繡龍紋的褥子已經有些涼意，估計皇帝離開有一段時間了。

想到自己又錯過在皇帝面前刷好感的機會，她自責地拍了拍臉頰。

林妩不好意思在紫宸殿再睡個回籠覺，她不得不離開溫暖柔軟的床鋪。起身在宮人的伺候下，她簡單梳洗一番後，看了更漏才知道，現在剛過卯時，算算時間皇帝已經快下朝了。她不知道皇帝下朝以後會不會再回這裏。

知春說皇帝走前，吩咐過等她醒了就傳膳。林妩想了想，讓他們再過半個時辰去傳膳。如果皇帝要回來，一個小時也差不多了。她不能伺候皇帝起身更衣，至少也應該陪他吃頓早膳。他三點多鐘天還黑着，就要起床準備早朝，估計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其實，皇帝陛下也是蠻辛苦的，要不他一張俊臉上怎麽總是有着病态的倦容？即使對他沒有感情，可有時候，林妩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有點心疼他，希望他能長命些。

林妩等了不到半個時辰，皇帝沒回來，周德順卻回來了。周德順笑容可掬地向她請安，并鹦鹉學舌一樣生動地轉答了皇帝陛下讓她按時用膳、安心待在紫宸殿的旨意。

沒見到皇帝雖然有些不甘，但也不敢讓去宣政殿找他，更不敢撒嬌賣癡讓皇帝荒廢政務來陪她。

她胃口不佳地用過早膳後，想到昨晚知春她們去了瑤光殿，便把知春她兩喚到內殿細細詢問了一番。得知阿圓在瑤光殿一切安好并未受刑，這才稍稍安了心。只等有機會，在皇帝心情好的時候央求他，求他把阿圓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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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妩閑來無事，在紫宸殿裏又不敢随意走動，她想了想，只好從昨晚在瑤光殿取回來的箱子裏，翻出一些話本打發時間。

她慶幸自己昨晚讓知春她們把書架上最外格的那幾本話本雜記都搬過來了，否則現在她就只能對着空氣發呆。

林妩手上拿的這本《香凝傳》，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但是眼下無聊，這本不知作者是誰的雜傳，劇情狗血，看着還有點意思。

可林妩沒有想到，就在她看得津津有味時，皇帝竟突然回來了。

她放下書，不安地看了皇帝一眼，趕緊從軟榻上翻身下地想要欠身給他請安，卻又被他制止住。

她心底不由騰起一絲疑惑，皇帝似乎很不願意看到她給他請安下跪……

楚澤看着林妩熟悉又陌生的小臉，眸光微暗，若有所思。

今早在朝中，朝臣又催促他立後之事，他們以沒有子嗣為由向他發難，力谏他應該廣選秀女充盈後宮。他本打算中午再回紫宸殿陪她用膳，但在宣政殿連續看了十餘本谏言他立後的奏章，心中壓抑。他這才放下手中的政務，不等午膳就直接回來了。

“陛下？”林妩有些不安地喚了聲，她覺得皇帝的臉色有些沉，而且他看她的眼神兒，讓她莫名地有些心虛。

聽了林妩的聲音，楚澤回過神兒，他往前走了兩步坐到林妩旁邊，看見她手中拿着線裝話本，他不由抽過來，翻看了幾頁。

“《香凝傳》……寫的什麽？”楚澤問。

聽到皇帝問她，林妩雖然有些奇怪皇帝為什麽要問這個，但還是醞釀了一下語言，簡單直白地把這本《香凝傳》的大致內容概括出來。

“回陛下，《香凝傳》寫的是将軍送妻。”

“将軍送妻？”楚澤眸光微凝，落在書頁上的手指輕叩了兩下。

發覺皇帝似乎對《香凝傳》很感興趣，林妩不由“嗯”了一聲，她點點頭，開始聲音婉轉地把故事娓娓道來。

“《香凝傳》裏寫了一位威武的大将軍，他在微末時期與發妻香凝青梅竹馬情意甚篤，後來他功成名卻遭奸人陷害命不久矣，為了不累及香凝，他不問香凝心意，寫下休書交予香凝，并把她送給結拜兄弟，托其照料。”

“可将軍不知，其兄對香凝思慕已久……”

“最後的結局是，在将軍已經青草離離的墳頭前，香凝和将軍的結拜兄弟抱着他們剛滿月的幼子，焚香拜祭，并承諾将幼子過繼給将軍以承香火。”

林妩覺得自己講故事的水平還不錯，用詞也頗有複古文藝範兒，而且她還把不雅的幾處情節都略過去。其中将軍的結拜兄弟在香凝半推半就下多次撩撥她，并最終将香凝強占，這幾部分內容香_豔*，描寫細膩生動。

林妩原本不好意思看，後來覺得這比圖冊隐晦多了，就當學習技能。只不過她雖然看得下去，卻是邊看邊心裏窩火，對于寫書人的觀點實在接受無能。

可偏偏她在家時就問過身邊侍女，她們竟然覺得很正常，還有人感動哭了，覺得将軍的結拜兄弟真是有情有義不負所托……

“你覺得那位将軍的做法如何？”楚澤凝眸看着她，聲音有些暗啞。

林妩回過神兒，擡眸偷瞄了皇帝一眼，皇帝眉心微蹙，似乎不高興？她有些疑惑皇帝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略略想了片刻，她小心謹慎地措辭道：“回陛下，妾覺得這位将軍做得不對。”

“為什麽？”楚澤追問。

“……不怕陛下笑話，妾覺得這位将軍有些傻。”林妩見皇帝眉宇似有舒展，沒有不耐的意思，便壯着膽子繼續說下去：“将軍自作主張休妻，他私以為自己是為香凝好，卻不知他此舉已經傷了香凝的心。”

“有句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我覺得，如果不是香凝已經心死如灰，她怎麽會委身于将軍的結拜兄弟做繼室？”

說到這，她不由頓了頓，仰頭看向皇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貓眼兒，有些無畏地說道：“若将軍泉下有知，也不知當他看到妻子嫁與結拜兄弟為繼室時，開心否。”

聽了林妩的話，楚澤不由沉默下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妩，過了片刻，才喃喃自語道：“開心嗎？”

林妩覺得皇帝在聽她講完這個故事之後，似乎有些不正常。她不敢接話，更不敢出聲打擾，只能安靜地陪在他身邊，垂下眼眸看也不看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皇帝低沉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妩，如果朕不在了，你可願如香凝一般再嫁他人？”

“啊？”林妩猛地擡起頭，她驚愕地張開雙唇，不可以思議地看向皇帝。

他這又抽什麽風？難道那天要給她賜婚的勁兒還沒過去？就算他再不待見她，他也不能詛咒自己不在了呀，不在……那不就是死掉了？

楚澤看到林妩的表情，想起那天她激烈的反應，不由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可能吓着她了。他輕嘆了口氣，擡手撫了撫她的僵直的脊背：“阿妩，朕說的是如果。”

林妩強忍住白眼，心想，皇帝問這種問題有意思嗎？當然不願意，就算再有如果，她現在也是他的妃子，哪敢回答願意改嫁啊！

她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眼珠一轉略微想了想，不由仰起頭，笑容嬌憨地看着皇帝，有些撒嬌地說：“那阿妩說了，陛下可不許生氣。”

楚澤心中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什麽答案。

“陛下，您是真龍天子，自當萬歲萬萬歲。如果，如果非要假設您不在了，那在您在着的時候，阿妩願意一直陪着您，還要……”林妩抿了抿嘴唇，笑吟吟地說：“阿妩還要給陛下多生幾個兒子。”

說完，林妩羞澀地低下頭，掩在廣袖中的纖手緊握成拳。她心中緊張，剛剛這話她說得很大膽。她覺得皇帝不會怪罪她，而且她想試試皇帝陛下的反應，她很好奇為什麽這些年後宮之中連有孕的女人都沒有，難道他的身體真有問題？

此刻，聽到林妩直白的話語，楚澤神色漸漸沉重起來，看向她的眼神越發複雜。恍惚間，他想起上輩子。那時她也很想要一個孩子，可他卻不得不拒絕。他以為她已經不在乎了，卻未曾想過，原來，孩子一直是她的執念。

楚澤一時心亂如麻，想起前世種種，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她，他逃避一般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林妩根本不敢出聲留住他，更別提追過去。将皇帝走遠，她長嘆了口氣，擡手拍拍額頭，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大膽。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剛剛的話太直白，讓皇帝陛下又嫌棄她不知羞了……

想到前些日子後宮裏比較得寵的李美人，那位就是冰山款，她不由深深地陷入自我反省。

難道皇帝陛下喜歡的類型是冷豔矜持的冰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