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自欺

林妩的聲音恍如霧霭薄煙，又輕又飄，楚澤一時沒聽清她在說什麽。他側眸看向林妩，她仰着一張慘白連雙唇都失去血色的小臉，正愣愣地看着他，貓眼兒般剔透的眸子裏隐有淚光。

楚澤心中一緊，大步繞過香楠如意幾走到林妩身側。他伸手将她發抖的小手握在掌心，聲音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可是吓着了？”

看着皇帝近在咫尺的臉，林妩突然無比心慌。她竭力穩住自己微微顫抖的身體，深吸了口氣。扭頭看向慶陽長公主，擡手指着她，聲音有些打顫地問：“長公主剛剛喚的，是陛下……的名字嗎？”

見林妩指着她，慶陽長公主眦紅眼眶還想繼續喊叫，但她嘴中已經被暗衛及時塞入絹帕堵住，只能嗚嗚着無法說出任何話。她身體纖弱，雖然使勁兒掙紮但力氣根本抵不過身材魁梧的暗衛。

掙紮間，慶陽長公主雙頰泛紅，發髻淩亂，狼狽中帶有惹人憐惜的美感。

可惜楚澤看也不看她，仿佛沒有聽到她之前的驚人之語，直接讓出現的暗衛把她帶下去，吩咐何懷毅派人将她看好。

楚澤現在心神都在林妩身上，他眉心微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腦中不斷閃過她剛才的話。

按理說阿妩第一次聽到慶陽之語，應該對弑父殺兄罔顧人倫更感興趣，可她的注意力怎麽會在他名字上？難道——

楚澤眸光一點點頓住，他突然意識到，阿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皇帝名字！

想到這兒，他聲音發緊，既期待有些不安地問她：“你從前……不知道？”

“不知道……”林妩搖頭，她聲音很輕，眼底水光潋滟。

她怎麽會注意皇帝叫什麽？連太後都要稱皇帝一聲陛下，普天之下又有誰敢直呼皇帝名諱？她之前只知道大楚皇族姓楚，卻從未聽說過皇帝名字，更沒有想過皇帝的名字，發音聽起來竟然與她前夫完全相同！來到這個時空，她自己本就與這具身體的原主同名。難道……

難道，他也來這裏了？呼之欲出的念頭讓她整個人無比茫然。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果眼前的皇帝陛下，他身體裏的靈魂是楚澤，那他之前的一切舉動也都有了解釋。可是，如果他是他，為什麽他要一直隐瞞她？她不相信，他沒有認出她。

所以，不，他不可能是他！當時她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葬身火海，他已經完全消失了，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巧合，這一定是巧合！

林妩在心底不住地說服自己，卻又咬緊唇角，下意識地看着皇帝，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生怕自己錯什麽。

楚澤這會兒已經徹底意識到，她之前并不知曉他的名字。而且，從她反應來看，她并沒有忘記這個名字。他和前世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她為什麽認不出他？為什麽在第一次看到他時像看陌生人一樣，無動于衷？

楚澤突然發現，雖然阿妩還記得他，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這一刻，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憂。他想走近她，可剛剛在他走神兒間，她已經掙脫他，正下意識地緩緩地往後退步。

星光璀璨的夜幕下，她慘白着一張臉，像風中殘破的薔薇，無助又迷茫。

他剛剛的表情已經出賣他，他們之前一定認識。林妩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眼前的男人，在大楚皇帝的身體下，他到底隐藏着怎樣的靈魂？如果他真的是他，為什麽他不告訴她，為什麽他要把她選入宮中，為什麽他要把她囚在紫宸殿裏……

這一刻，林妩突然覺得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淪入腦中，光點閃閃，腦中一片亮白，刺得她腦仁生疼，完全找不到出路。她茫然無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無比恨自己，為什麽會記不清他的容貌。

看着向她越走越近的皇帝陛下，林妩心中恐慌，她突然轉身往前跑去，直到手抵闌幹，再跑便只能縱身一躍才堪堪停下。

九層高臺，放眼望去整個上京城盡收眼底，燈火點點，與夜幕中的星光交相輝映。可縱有美景良辰，她卻無心觀賞，此刻，她心中是止不住的恐懼和震驚。

“阿妩！”楚澤疾步追上她，生怕她一時想不開跳下去。他不顧她的推搡，箍住她的腰肢強攬在懷裏，捧着她的精致的小臉，在她耳邊一聲聲喚她：“阿妩，你怎麽了？”

“怎麽了？”林妩喃喃自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意識到他們可能是一個人，她不但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甚至也不知道怎麽面對自己。

高處不勝寒，微涼的夜風拂在臉上，林妩漸漸回過神兒。過了一會兒，稍微冷靜下來後，她深吸了口氣，擡眸看向他。

夜幕下，他燦若星辰的眼眸幽深惑人，他眼裏有她的身影。

林妩心裏發慌，她咽下即将脫口而出的詢問，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沖動。眼前的男人絕對不會是楚澤，這一切只是一個同名的巧合，他怎麽會是他？他對她好，也許是被她美貌征服？為什麽只有楚澤能寵着她，別的男人就不可以？

當時烈火焚燒，痛不及呼喊，她就已經飄在半空中，像是旁觀者一樣看着他們被火舌吞沒。她飄飄蕩蕩地在火中穿過想要救下他卻無能為力，她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們住的別墅在郊外，而發生事故的地方更是偏僻路段。如果不是驟雨突降，恐怕等大火撲滅，他們連燒焦的屍體都找不到。

她記得，那時大雨滂沱，卻無法淋濕她。她浮在半空中，眼神渙散看着緊緊擁在一起，無法分開的兩具燒焦屍體，她絕望而無力的呼喊着……

天地之間，只剩下她自己。

之後兩天，她一直跟在他們的屍體旁邊。

她親眼看見他們因為無法分開被一起焚化成灰燼合葬在一處，墓碑上他黑白色的照片眉宇英俊，她伸手想摸摸他，卻又穿直接過去。

為什麽她還能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他卻了無蹤跡？那一刻，她恸聲大哭，卻沒有任何眼淚可以流出來。她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可是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能聽到。

後來，她記不清發生了什麽……等她再次醒來，發現自己竟然成為另外一個人。

她腦中多了很多不屬于她的記憶，又忘記很多屬于她的記憶。

她悲哀的發現，她記不起自己前世的容貌，更想不起楚澤的樣子……

她和楚澤的那些曾經，像是書本裏看來的文字，無比僵硬的存于腦海。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在做一場夢。直到她在這裏生活了兩年多，查了很多書籍，才漸漸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

這是一個從漢代開始歷史偏差的未知朝代，從前的一切并不是夢。

她想，她只是記憶融合時出了問題。

她小心翼翼地藏起曾經，努力适應這個時代。

甚至為了保住家族富貴，她不惜放下自尊放下驕傲放下心中的堅守，像賣笑女一樣把美貌和身體當資本去讨好皇帝……

可是，現在蒼天竟然要告訴她，她眼前的男人，她一直讨好的男人，竟然有可能是她前夫，或許說是丈夫更貼切，他們畢竟還沒來得及辦離婚手續……

她咬着泛白的嘴唇，眼底水汽漸攏。

不，這絕對不可能，他不是他，一定不是。

她拼命地否認，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承認。

“阿妩，別吓我，你到底怎麽了？我全告訴你好不好？”楚澤心疼地看着她。

“啊？”林妩回過神兒，別過頭不去看他。她不能問也不能知道，她失去血色的唇角扯出一抹蒼白的笑容，聲音無比艱澀地說：“無事，一時被長公主的話驚着了。”

楚澤本以為她會質問他，見她避開話題，心下複雜，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抱住她，将她緊緊摟在懷裏，為她擋住習習涼風。

彼此沉默中，天際有一道流星墜落，過了片刻，遠處突然火光乍起。

大火燃得很快，不多時就已染紅半邊天際。

林妩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又想起那場絕望的大火。

楚澤臉色忽變化，那是瑤光殿方向。擔心被林妩察覺，他不顧她掙紮，直接把她打橫抱回室內。

林妩眉頭緊蹙，身體微微顫抖，像只受驚的小動物。楚澤溫言軟語地安慰她，卻發現她下意識地抗拒他。楚澤無法，只得吩咐人做了安神湯。等端上來後，他一勺一勺細心地喂她喝完，見時候已經不早了，他語氣商量着問她：“阿妩，洗漱嗎？”

林妩呆呆地點頭，腦中是揮之不去的火光，連剛剛楚澤喂她喝了什麽都沒有在意。

楚澤沒有讓阿圓随侍摘星樓，知道她不喜外人伺候，于是親自給她把外衣解下。可她目光渙散，整個人魂不守舍，他怕她一會兒再摔着，不由直接将她抱去浴室。

摘星樓有一處引自山中泉水的浴室。楚澤發現林妩走神走得厲害，纖手放在抹胸上遲遲沒有動作，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連他還在旁邊都沒有察覺。

楚澤放棄出去的打算，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幫她把抹胸和小衣脫下。

夜明珠映照的浴室光線明亮，她如羊脂玉般精雕細琢的稚嫩身體□□地袒露在他眼前，她像沒有生息的布娃娃。

楚澤早就沒有旖旎的心思，林妩這樣安靜，讓他不知所措。

如果他一開始就猜錯了，如果她知道他一直隐瞞她……

楚澤心底突然害怕起來，就在這時，林妩忽然櫻唇輕啓，出聲喚道：“楚澤……”

她伸手抓住的胳膊，定定地看着他，就在楚澤以為她還要說些什麽時候，她突然又松開手，低下頭不再看他。

楚澤心頭一顫，他不知道她口中念的名字是皇帝還是他。

擔心她着涼，楚澤直接将她抱入水中，水面浮着花瓣，将她鎖骨以下全都掩在水裏。

楚澤嘆了口氣，見她無動于衷地在水中發愣，不禁脫去外衣後，也入了水池。

以前，他也給她洗過澡。她懶的時候連床都不想下，只看着他伸開雙臂，濕漉漉的眸子讓人不忍拒絕。每次他都狠不下心，只得嘆氣着将她抱到放到水溫适中的浴缸裏。她最初還會乖乖配合他，任他往她頭發上塗抹泡沫，可每到後來，他都被她抹得一身泡沫，最後更是直接洗到一處，尤其是她想要孩子那幾個月……

時隔久遠，可卻仿佛發生在昨天。

**

楚澤給林妩和自己簡單清洗過，直接把她裹着浴巾抱回床上。

她今晚格外乖巧聽話，若是往常，她早就忸怩着說什麽也不肯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時無法接受，她才封閉自己。

他想直接告訴她，卻又怕失去最後的面具，徹底失去她。

摘星樓有許多居室，他們今晚住的地方，四周是水，水中央是一方紫檀木雕成的床榻，外罩鳳尾香羅帳。

他記得林妩以前曾說過，希望有一間床在水中央的夢幻卧室。

侍女放下層層疊疊的帷幔後，視線一下子暗了起來。

黑暗中，楚澤摟過她，親了親她額頭，“乖……睡吧。”

林妩怎麽睡得着？遠處的火光在腦中揮之不去，她現在心裏亂得狠，比知道皇帝也是穿越的，心裏更亂。

也許是心神耗費厲害，在溫暖熟悉的懷抱裏，林妩繃緊的心弦不知不覺就松懈下來。

迷迷糊糊間，她恍惚又看到那場大火，火光裏，楚澤緊緊抱住她，他還笑着說：“阿妩，這回不許嫌我老了，我們這回永遠都不會分開。”

令她詫異的是，楚澤模糊不清的臉竟與皇帝漸漸重合，明明是他卻又有些不像。楚澤臉色不似皇帝那般蒼白，多了分成熟的厚重感，有着歲月沉澱後的古雅溫潤。

突然，畫面一轉，眼前又出現皇帝。烏黑如瀑的長發更襯他膚色慘白如雪，與楚澤輪廓相似的的臉龐看起來年輕些，可眼神卻更加沉穩內斂，仿佛平瀾無波的古井，一眼望不到盡頭。

火光裏，抱緊她的人一會兒是楚澤一會兒又是皇帝，可最後卻全都被火舌吞滅。

“不要——不要啊——”林妩猛地坐起來，她雙手胡亂撲楞想要抓住什麽，額頭上冷汗淋漓。

“怎麽了？”楚澤驚醒，起身緊張地問。

“燈，開燈。”林妩摸索着跪坐起來俯身過去想要伸手拉開羅帳。

“當心別摔了。”楚澤出聲提醒，他側身掀開帷幔，龍口銜着夜明珠，柔和明亮的光芒瞬間傾灑而入。

林妩眯了眯眼，等适應光線後，迫不及待地擡頭細細地看着皇帝。

相似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濃密的睫毛，明明平常的五官組合一起卻美得驚人，連對男人相貌挑剔的她在第一次見到楚澤時，也被他震撼住了，若不是他那張美而不妖的臉，她也不會剛滿二十歲就同意嫁給他，他可足足比她大了九歲。

她一時看得有些愣住，過了半晌才堪堪回過神兒，她仿佛想起什麽，也顧不得犯上，跪坐起來一手搭在他肩膀穩住身體，另一手掀起他如墨的長發，緊張地看向他耳後……

果然,那裏有一顆殷紅如血滴的紅痣，和楚澤一模一樣。

這一次，林妩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這具身體和前世一樣，胸口側有顆朱砂痣。她覺得自己之所以會穿越過來，完全是身體契合度高。他也是這樣嗎？

可又怎麽解釋她在飄在烈火之中，卻尋不到他？

楚澤心中複雜，他之前以為林妩忘記他，可這一刻，他才明了，她從來沒有忘。

這一刻，楚澤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緊張地看着她，相視無言。

過了許久，林妩突然垂下頭，緩緩開口：“陛下，阿妩之前做了一個夢，夢裏是有鋼筋水泥建造的高樓大廈，有光影璀璨的霓虹，夢裏……”

她唇邊露出一個凄涼的笑意：“夢裏，我們是夫妻。”

可現在，她只是他衆多妃嫔中的一個。

楚澤不知林妩何意，心中不安，擡手想要把她攬進懷裏卻被她避開。

“陛下，您說這個夢是真的嗎？”林妩定定地看着他。

“阿妩，你希望是真的嗎？”楚澤聲音艱澀。

林妩愣了片刻，無力搖了搖頭：“……不希望。”她一點也不希望夢裏的楚澤是眼前的皇帝。

如今，時空變幻，他是一代君王，她卻是家族用來讨好君王的小妾。

這樣地位不平等的環境下，她情願前世只是一場夢。她不敢把他當做楚澤。她對楚澤有感情，對皇帝，她只想把當成金大腿，為自己為家族謀個好生活。

可如果他們是一個人，她該怎麽辦？

當妃嫔對皇帝動真感情，她會有好下場嗎？

楚澤本想坦白的話，生生咽了下去。他沉默地看着她，過了半晌，最終只是無言地放下帷幔。伸手摟過她有些僵硬的身體，一同躺下。

黑暗中，楚澤心中複雜。最初，他無法接受她忘記他，更無法忍受她巧笑嫣然委曲求全地讨好皇帝。可現在，他突然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誤會，她并沒有忘記他。

他無法忘記他曾說過的那些話，無法忘記她淚流滿臉嗚嗚哭泣的模樣。他自私地想要把她留在身邊，可現在卻突然發現全錯了。

想起她剛剛的話，楚澤心髒猛烈地抽搐着，疼得無以加複。他很後悔，後悔為什麽不相信她，為什麽最初沒有好好珍惜她……

如果一開始就告訴她，他是楚澤，是她的丈夫，她會不會過得快樂些？

林妩覺得楚澤呼吸有些急促。黑暗中，他一如既往的将她摟在懷裏。

之前她還奇怪為什麽總對他有莫名的熟悉感。這一刻，她突然明白，即使忘記一個人的容顏和聲音，但和他在一起的感覺不會忘。

可是，讓林妩心中痛苦的是，她現在要怎麽面對坐擁六宮有無數女人的他？

曾經，他是她一個人，現在，她只是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個。

林妩甚至連問他的勇氣都沒有，她只能做鴕鳥，不停的催眠自己，他們不會是一個人。

暗夜裏，各懷心思的兩個人親密的摟在一起，分享着體溫和呼吸。

只是，這一刻，林妩突然覺得自己離他很遙遠。

**

第二天，林妩睜開眼已經辰時，想翻身卻發現自己還被楚澤攬在懷裏，她有些詫異，這是第一次醒來他還在，她失神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曾經無比熟悉的容顏。

楚澤如往常一樣，吻了吻她的嘴角，兩個人格外有默契，都沒有提及夜裏的事情。

“起床，還是再睡會兒？”楚澤聲音有些暗啞。

“起來吧。”林妩揉揉眼睛，掀開被子率先坐起來。一夜的揉蹭，玫紅色肚兜兒的帶子不知什麽時候解開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玫紅色襯得她皮膚白嫩，仿佛可以滴出水。

她有些臉紅的想要自己系好，可越着急卻越手笨。楚澤沒有說什麽，坐起身，伸手穿過她的雙臂繞到她背後……

**

在摘星樓吃過山野風味的早膳後，林妩突然想起昨晚起火的地方，她忍不住問道：“昨晚是哪裏着火了？我瞧着，有點像瑤光殿？”

楚澤見林妩今天精神好多了，便直接召來周德順。

周德順早就想回禀楚澤，苦于不敢打擾陛下，一直找不到機會。此刻聽皇帝問起，立刻回道：“回陛下，昨晚是瑤光殿昨夜突然天降異火，本可以救下，只是……後殿之前就已經被人淋了桐油，火勢迅猛，如今宮殿已毀。”

瑤光殿！林妩眸光驟凝，她緊張地插聲道：“瑤光殿的人，人都怎麽樣了？”

她體會過被火燒死的痛苦，手指不由牢牢攥緊，嵌入掌心。

周德順怔了一下，趕緊回道：“失蹤一人，死亡十二人，另有八人受傷。”

林妩癱軟地坐在椅子上，心中惶然。

宮裏出事，楚澤見林妩神色恹恹心情沉重，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摘星樓，便和她一起回到宮中。

楚澤昨晚給林妩脫衣時，發現她腳側有些紅腫破皮，也舍不得讓她再走回去，便直接乘了步辇。

林妩眼神兒不自覺地飄向楚澤，她問自己：皇帝對她好，是因為他早已認出她嗎？

可是他們都已經簽了離婚協議，他已經是大楚的皇帝，可以有無數女人，為什麽還要對她好？

雖然他的後宮有份位的女人少之又少，但畢竟還有十幾個，想到這些，林妩心裏莫名地抽搐着，一點都不希望眼前的男人是楚澤。

她心裏忽而覺得這樣也好，忽而又十分別扭。林妩覺得自己仿佛得了精神分裂症，整個人分成兩半。一半告訴自己要享受現在的寧靜，另一半心裏卻介意的很，恨不得立刻離開他。

可現在瑤光殿被火燒毀，這一次她徹底無處可去，只能說服自己繼續留在紫宸殿。

回到紫宸殿後，宣政殿那邊來人說欽天監求見。

楚澤并不迷信這些，但想到這次火災與瑤光殿有關，未免傳出有礙林妩的流言，打算午飯之後去宣政殿見他。

林妩看了宮人傳上來的傷亡名單，心中有些擔憂，如果她沒猜錯，失蹤的宮人應該是青蓉。之前，她還猶豫要不要告訴皇帝青蓉之事，不過現在她心裏既不想承認他是楚澤，卻又不自主地向着他。

她想了想，認命地說道：“陛下，妾……”

林妩第一次覺得妾這個字眼充滿諷刺，她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繼續說道：“青蓉可能是陳留王的人。”

“五年前，我新得一西洋鏡，偶然間看到他們在定北侯府花園假山裏幽會。而且青蓉會武功，之前，就是妾來葵水那次……”

林妩頓了頓，臉色微紅。

“那次，青蓉在沐浴的水裏下了藥，妾原本以為是催情之類的藥物，後來細想之後覺得那藥可能有別的問題。只是洗澡水已經扔掉，沒辦法查出來。”

“青蓉現在應該躲在宮中，陛下，您要當心。”她聲音裏不自覺地流露出擔憂。

林妩對于陳留王印象并不好，她見陳留王一次，當時她才十歲，身量都沒長開，眉眼間盡是稚嫩，可陳留王看她的眼神兒，仿佛在看着砧板上的魚，充滿赤_裸_裸的算計。

只要一回想，她就覺得無比惡心。她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麽青蓉會對陳留王死心塌地，而昨晚的慶陽長公主說不定也想為陳留王報仇。

想到慶陽長公主說楚澤弑父殺兄罔顧人倫……人倫？

林妩神色猶疑地盯着他看了幾眼，有點懷疑楚澤和慶陽長公主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暧昧。

“阿妩，青蓉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以後……”楚澤頓了頓：“以後，我們像從前一樣，好嗎？不要再自稱妾，沒有外人的時候，也別叫我陛下了。”

林妩沒想到皇帝會說這些，她怔了怔，有點擔心他揭開最好的掩飾。

趕忙說：“陛下，我……”

她無法叫出他的名字，她張着嘴愣了片刻後緩緩說道：“現在這樣就很好。”

楚澤默默地将她攬進懷裏，不急，他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

**

林妩和皇帝像往常一樣相處。

她現在已經不再邀寵，更不用擔心被皇帝看出破綻，她把心思都用在美食上，努力讓自己的宮廷生活更加閑适。現在皇帝已經同意她去小廚房，但是不允許她親自動手。她以前在家用烤箱十分成功地做出威風蛋糕、曲奇餅之類簡單的西式糕點。雖然這裏沒有烤箱，但禦廚的手藝和廚藝方面的領悟天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竟然真讓她把蛋糕琢磨出來了。

上面抹一層蛋清做出的奶油，偶爾吃幾口，實在美味。

楚澤和林妩誰都沒有挑明，默契維持着現狀。

只是不過，每當楚澤想要進一步親昵的時候，想到他還有別的女人，林妩到底心坎難邁，有些不知所措。

楚澤也不為難她，一晃兒十天過去，瑤光殿的事情已經有了定論，是人為縱火，無關天相。

這天，天氣晴好，林妩在紫宸殿呆的發悶，皇帝去了宣政殿讨論糧草問題，楚澤告訴她，再有半年舅舅就該回來了。

她心中歡喜，閑來無事，便想去禦花園走走。之前一直窩在瑤光殿，後來又囚在紫宸殿，雖然入宮已經三個多月，卻仍沒有去過這裏。

可林妩沒想到，自己實在運氣非常差，竟然冤家路窄，遇見麗妃。想到麗妃之前在繼母手中讨生活，林妩有些同情她。

仔細說起來，林妩覺得自己和麗妃并沒有多大矛盾，麗妃雖然三番五次挑起事端卻被沒有真正傷到她。林妩并不想和她針鋒相對。

林妩本打算繞路走，遠遠避開。卻不想麗妃竟然出聲叫住她。

“喲，這不是林昭儀嗎？怎麽自個兒來禦花園了。這麽急着去哪裏啊？”麗妃陰陽怪氣的說道。

林妩皺了皺眉，不想和她多說什麽。

麗妃卻不依不饒，走到她身邊繼續道：“林妹妹怎麽不去鐘粹宮？安妹妹懷有龍嗣……林妹妹怎麽也不恭賀一聲？”

“你說什麽？”林妩突然頓住腳步，擡眸看向她。

“林妹妹，莫非還不知道嗎？如今安妹妹已經懷有龍嗣兩個月，陛下龍心大悅，特意允許安妹妹的生母也進宮探望。”說着，麗妃掩口笑了起來。

看到林妩失神地站在那裏，麗妃整個人都無比舒心，她同情地看了林妩一眼，哼笑着輕聲說：“霸着陛下又怎麽樣？還不是個下不出蛋的廢物。”

說完，麗妃惬意地扭着腰肢掠過她往前走去。

直到麗妃走遠，林妩都沒有回過神兒，腦中一直回蕩着麗妃剛剛的話。

安昭媛懷孕了？怎麽可能！

林妩目光微凝，她轉身看向知春，聲音發緊地問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見知春沉默，林妩已經知道這是真的，她無力地追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前天。”知春有些擔憂。

前天？她想起來了，前天楚澤沒有回紫宸殿，她以為他政務繁忙，歇在宣政殿。呵……原來是陪在安昭媛身邊。

林妩心中冷笑，明明是七月的盛夏，卻仿佛墜入無盡冰窟，身體忍不住瑟瑟發抖。

她咬住嘴唇，她不知道怎樣忍受楚澤和別人在一起的事實。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竭力麻痹自己，可當事實血淋漓地鋪展眼前，她高看自己了，她無法忍受。

她提前裙角轉身往宣政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