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讓他死一次

與謝野晶子沒有過多停留，很快就夾着病歷本離開了, 也沒提什麽費用的事情。

雲浮杏子跟芥川龍之介一起留在了織田作之助的房間裏, 他們分別坐到病床的兩邊, 活像是兩名守衛。

銀發少女伸手到衣服裏摸了摸, 将之前在安全屋裏寫的文稿掏出來。

那稿子被她保護的很好, 折的平平展展的。她自己讀了兩遍，就有點想拿給芥川看。

芥川的話, 說不定又能提出什麽超棒的建議來呢？

但她又想起自己已經叫芥川別看她寫的東西了，直到芥川也寫出成績為止。

自己定的規矩, 再不爽也得執行，不然怎麽給晚輩當好榜樣呢？

想到這裏, 雲浮杏子只好悻悻的把稿子原收回去。

“芥川，你是什麽時候醒的？”

“夜裏三點。”

“你知道是誰把我們送來醫院的嗎？”

“在下詢問了這裏的醫生，對方說是一個戴着眼鏡的學者模樣的人，而且那個人疑似曾經遭遇過捆綁，在這裏處理了手腕的勒傷之後才離開。”

雲浮杏子目光一凝, 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

不會吧, 這聽着怎麽那麽像是在說坂口安吾呢？

那家夥被攘夷志士們給放了？

誰讓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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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同意啊！憑什麽放了！

不但是雲浮杏子這麽想，就連芥川龍之介也這麽想：“在下認為，對方很有可能是坂口先生。”

銀發少女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但她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沒讓芥川看出什麽不同：“可惡, 不說他了。你醒得早, 坂田銀時那家夥怎麽樣了, 你知道嗎？”

芥川龍之介點點頭回答：“坂田老師在樓上的特護病房裏，在下已經上去看過了。”

“他傷得很重嗎？”

“是。”

“啧。算了，傷得重也沒什麽，這裏的醫生都很強的，既然這死甜食控已經安安穩穩的住進醫院裏來了，那就說明計劃一切順利，我也就放心了。”

雲浮杏子調整了一下坐姿，伸出指頭去戳了戳那些包裹着織田作之助的紫色霧氣。

觸感上是碰到了微涼的稀薄水汽，但在視覺上，織田作之助整個人都随着這一推飄開一段距離，感覺上還怪好玩的。

“芥川，我們來複盤吧？”雲浮杏子忽然提議。

“複盤？”

“對，就像是下棋那樣，一場對局結束後，進行複盤。”雲浮杏子笑着點頭，“我啊，一直聽你喊我老師，總覺得應該多教你點東西才行，之前只能在文學方面指導一下你，仔細想想實在有點不夠，今天機會難得，正好給你上上課。”

芥川龍之介精神一振，立即露出了“我愛學習”的表情，眼睛裏閃爍的都是渴望知識的光彩。

不……別突然這麽鄭重啊，你不要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我看啊！我突然感覺壓力好大！

雲浮杏子清了清嗓子，壓制住自己企圖拔腿就跑的沖動：“首先我要考考你，你對織田作怎麽看？你覺得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在下與此人接觸不多。”

“是的，我知道，如果兩個人之間互相熟識，很容易就能評價彼此，不管那評價是否正确。而真正的觀人之學，則只要寥寥幾次接觸就夠了。你跟織田作接觸不多，但你有仔細注意過他身上的細節嗎？你能通過那些微小的細節進行分析嗎？”

芥川龍之介微微蹙起眉，按照雲浮杏子的提示思考起來。

看着芥川的認真樣子，雲浮杏子在心裏不禁暗笑：芥川啊就是這點好，心思單純，随便扯兩句看起來似乎有道理的廢話，就能把他唬住，居然還真的思考起來了。

但他說到底只跟織田作打過一架罷了，怎麽可能分析出東西來呢？

之所以會讓芥川回答一個他難以回答的問題，只是因為雲浮杏子想讓芥川多多動腦罷了。

不過多多動腦什麽的，一會兒也就夠了，銀發少女張開口準備接着往下說，卻突然發現芥川已經結束思考，斟酌着開始作答了：“他……首先很強，精通槍械，同時又優柔寡斷，和在下戰鬥的時候沒有用出全力，眼神麻木，毫無鬥志。”

雲浮杏子聽得一愣。

嗯？芥川居然發現自己跟織田作是打了一場指導戰嗎？

啧，我居然小看芥川了，作為前輩竟犯下了這樣的錯誤，還真是失職啊。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個前輩也就比晚輩大一歲而已，雲浮杏子露出一個“後生可畏”的表情，對芥川褒獎起來：“不錯，你的分析完全正确，那麽我再多告訴你一些他的情況吧。”

微微側過頭，雲浮杏子一邊伸出手，用食指在紫色霧氣上點來推去，讓織田作前後左右的亂飄，一邊漫不經心的說：“他曾經以殺人作為職業，但是後來産生了寫作的夢想，并且他相信終結人命的人沒資格寫作，因而改換職業，成了一個不再殺人的人。我呢，因為很欣賞他的這種誠心，所以決定要拯救他。”

說到這，雲浮杏子瞄了一眼芥川龍之介，眼中溢出一絲笑意：“芥川，他是自己摸索寫作，而你可是受我教導的，将來千萬不要被他在文學上給比下去了啊。”

芥川龍之介面容一肅，立即保證道：“雲浮老師，請放心吧，在下絕不會輸給他的！”

“好！不過決心只能代表态度，說到可要做到才行。”三言兩語就幫芥川在寫作上樹立起一個競争對手，雲浮杏子忍不住在心裏給自己點贊：

所謂優秀的老師啊，就是要連學生的對手都給安排的明明白白。

“我們接着來說織田作吧，此人因為誤以為自己收養的孩子們全部死在了Mimic手裏，于是喪失了生存意志，決心找Mimic大開殺戒，這才有了你接下委托去攔住他的一幕。現在你對他算是有了一個整體了解了吧？”

芥川龍之介點點頭。

“那麽問題來了，要怎樣去拯救他呢？這個問題你不必回答，好好思考一下即可，我現在告訴你我是如何分析與做決定的。

“在一開始，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在織田作身邊保護他，管他跟Mimic的安德烈紀德是怎麽回事呢？管他們是不是相愛相殺呢？我只要保證織田作不死，最後帶他回孩子們身邊就行了。

“但緊接着，我就發現不行。織田作不可以破戒殺人，因為在他的觀念裏，殺人就意味着沒有了寫作的資格，所以我想到了第二個方案。

“那就是直接告訴他孩子們沒死，然後将他帶去孩子們面前，消滅他的死志，至于Mimic會怎樣反應，那就不關我的事情了。

“但這個方案實在有些粗糙，我總覺得是治标不治本，而且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實，這個發現使我意識到，或許存在着更好的解決思路。

“那個有趣的發現就是：織田作至今沒有寫出任何作品。

“他對寫作那樣誠心，不再殺人的信條也已經堅持了很多年了，如果是我的話，兩年就能出版五本書，可他為什麽卻一直遲遲沒有作品問世呢？

“芥川，如果是你，你會由此想到什麽呢？”

随着雲浮杏子的講述，芥川龍之介漸漸陷入了深思。

雲浮杏子看了看芥川，又看了看仍在昏迷當中的織田作，她的目光平靜而溫柔，語調則帶着一些些微的自嘲：“所謂拯救他人啊，說白了呢，其實就是多管閑事。

“當我看清織田作只求一死的內心之後，我就意識到，僅僅把他從生死線上拖回來，我是不會滿足的。

“反正也是多管閑事，既然我正好有那個能力，那就管得更多一點呗。

“這個想法要是讓別人聽了去，大概會使勁嘲笑我不自量力吧？不過我倒是無所謂的，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堅定的走下去。

“剛才我和晶子醫生講解了異能效果，你也聽到了吧？我最終定下的方案很簡單，就是讓織田作切實感受一次死亡。

“沒有什麽心結是死過一次不能解開的，如果有……呃，這一段當我沒說。

“總之，我決定讓織田作死一次，反正當時正好能用出這個異能，那就不用白不用咯。”

說到這裏，雲浮杏子沉默了一瞬，忽然仰起臉哈哈大笑起來：“其實我說了這麽多，就是想告訴你，織田作的戰鬥水平是非常優秀的，而我只能在文學上教導你，卻無法在戰鬥方面教導你啊。”

銀發少女站起身，她笑眯眯的拍了拍芥川龍之介的肩膀，眼中蘊含着一絲狡黠：“我發現了哦，芥川你對戰鬥很有興趣呢，既然有興趣，那就拜個老師好好學一學吧。我把我所了解到的，織田作的事情可是原原本本全都告訴你了，至于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此獲得一個優秀的戰鬥老師，可就靠你自己争取咯！你就在這裏等着織田作醒過來吧，順便告訴他孩子們都活着的消息，我上樓看看你的坂田老師去。”

說完，雲浮杏子快活的邁開步子，一邊在頭腦裏構思着自己該如何嘲笑死甜食控，才能對死甜食控造成最大的暴擊，一邊推開房門。

“等等，雲浮老師！”

“怎麽？”

芥川龍之介踟躇了一下，小聲說道：“對不起。”

“诶？為什麽道歉？”

“您的圍巾……”鬓角霜白的黑發少年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懊悔神色，他伸出手，向雲浮杏子展示手裏拿着的東西。

那原本是一條厚實的淡青色圍巾，現在卻變得慘不忍睹，上面布滿了彈孔和污跡，算是被完完全全的摧毀了。

“沒能保護好您的圍巾，在戰鬥中完全損壞了……真的……非常抱歉。”

說着，芥川龍之介突然來了一個深鞠躬，吓得雲浮杏子趕緊跳開。

銀發少女定定的看着芥川，看着對方懊悔到無以複加、恨不得去找一臺時光機的架勢，突然之間想明白一個問題：

原來他當時那麽拼命的戰鬥，是因為這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