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孟浪

等馬車終于在桃花寺門前停了下來,孟湘幾乎被折騰的半條命都沒了,從車上下來兩條腿都在發軟,陸婆子就更誇張了,下車的時候差點從上面掉下來,以頭搶地。

駕車的小男孩慌慌張張地去扶她,陸婆子卻輪圓了手臂,一巴掌掴了過去,“滾!駕車都不會你還會做什麽,呸,賣不出好價錢的破爛貨!”

孟湘見過無數次她乘騾車、馬車,只是駕車的男孩都不一樣,大概都是她從貧苦人家手中買來,再準備賣出去的。

陸婆子劃拉着裙子,正準備一腳踹過去,孟湘卻抱住了她的胳膊,笑道:“大娘好些了嗎?咱們進去?”

陸婆子頓時記起了眼前要緊的正事,忙腆着笑臉道:“對對,要進去,九娘你也陪我走走,我啊身子骨弱,身邊可不能離了人。”說着,她便握住孟湘的手腕,像是怕她扭頭就跑一樣。

“賠錢的東西,看好了車!”陸婆子沒好氣地沖他斥道,那個男孩忙點頭,卻趁着陸婆子轉身的時候偷偷遞給孟湘一個感激的眼神。

孟湘一愣,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心裏卻想着那個男孩的眼睛可漂亮的緊,那是一雙大大的貓眼兒,而那雙眸子則像是倒映在冰藍色海面上的月牙。

“那個孩子叫什麽名字?”孟湘出聲問。

陸婆子毫不在意道:“叫什麽貓兒狗兒的吧,也沒人在乎,再說了,記這個有什麽用,等賣了人家指定是要改名字的。”說着,她扭頭笑道:“九娘你該不會是要買了這個孩子吧?”

孟湘垂下眉眼,陸婆子卻搖了搖手,“哎呀,既然是我的物件兒,我本不該這麽說來毀了這筆買賣,可是這個賠錢貨是我之前去前河村買個孩子時又饒了一個,這孩子你也看到了吧……”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流着是泊蕤人的血,按理來說,現在咱們大秦跟泊蕤交往多了,異色眼睛的人也見了不少,可這孩子卻是身上帶煞,他去了哪裏,哪裏便有那血光之災。”

她痛心疾首道:“也怪我財迷了心竅,誰料到這人竟砸在了我的手裏,唉,也許九娘你受桃花神母娘娘的寵愛能解了這煞?”陸婆子臉上笑開了花,希冀地盯着孟湘看。

“也不貴的,看在咱們兩人相識一場的份兒上,我就收點飯錢就行了,五兩……四兩!”她原本伸出五根手指,見孟湘沒有太在意的樣子就立刻收回了一根手指。

孟湘松了扶着她的手,反倒是陸婆子來攙着她,還谄媚道:“要不三兩,哎喲,三兩我就已經是虧了。”

孟湘看着寺中剛剛開放的桃花,感慨道:“果然還是這山上的桃花開得晚些。”

陸婆子還哪裏有心情看什麽桃花啊,她苦着臉伸出兩根手指,“九娘你也太會買東西了,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因為來的早,寺中除了灑掃的僧人和虔誠的居士再無旁人,陸婆子說是要拜拜佛祖,轉轉運,卻帶着孟湘拐進了桃花寺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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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兩銀子總行了吧?我這手裏還有他的賣身契呢,買了他,他便能服侍你一輩子,還接着服侍你的兒子,看他這麽小,給你的兒子做個玩兒伴也成啊。”陸婆子還是在孜孜不倦地推銷着那個男孩。

孟湘勾唇一笑,涼薄道:“我可從未沒說過要買。”

陸婆子頓時傻了眼,孟湘嗤笑一聲,“再說了,官府不是說禁止販賣人口,賣身契什麽的還有什麽用處。”

“哎——”陸婆子發出不贊同的聲音,“大家都是這麽做的,回頭你就認他做個幹兒子什麽的,即便是官府查也查不出什麽的。”

孟湘眯起眼睛,陸婆子猛地一抖,揮着手道:“好了好了,算我白送你了,你可趁早把他給我拎走,而且——”她扒着孟湘的手臂,“這回你可得聽我的。”

孟湘揚着下巴笑了,“大娘你還真敢說啊。”

陸婆子嬉皮笑臉道:“你也知道的,我做這門生意也不容易,就行行好幫我一把,回頭我一定念着你的好。”

陸婆子淨許些她自己都不一定記得住的空頭支票。

“那你可得告訴我,此番邀我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陸婆子擠眉弄眼,“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孟湘下意識回頭,手臂卻一空,那陸婆子趁機松開手撒丫子跑了,她沒有在意,而是盯着前方池塘邊的樹下的人影看。

那人背對着她,面朝着一片桃花緋雪海,頭上戴着玉貔貅冠兒,金玲珑簪兒,身上着石榴紅的绫羅褶兒,幾乎與那灼灼的桃花花海融為一處。

孟湘盯着他的玉腰帶勒出的一截細腰看,看到這腰才她便想到了那人是誰,便未開口。

過了些時候,那人突然極為驚慌的調轉過身子,似乎是因為沒有聽見任何動靜而誤以為孟湘已然離開了,結果,正撞見孟湘蹙眉瞧着他。

庾蘭舟想要潇灑地打開扇兒,卻手一抖,直接将撒金扇兒掉到了地上,他又低頭去撿,長袖落在了地上沾上了灰,他手忙腳亂地一邊撈袖子一邊撿扇兒,果真是個離不開奴仆小厮環繞的大官人。

庾蘭舟覺察到了什麽,擡頭朝站在他身邊的孟湘露出一個讨好的笑,“九……九娘……”

孟湘挑了一下眉,那雙滟滟的眸子帶着些淩厲,“我可不敢讓庾大官人你行此大禮。”

庾蘭舟猛地站了起來,手指死死捏着扇柄,眯了眯眼睛,笑得面勝桃花,“讓九娘你見笑了,我是見了九娘你的美貌,才一時失了手。”

“是你拜托給陸大娘的?”

庾蘭舟一雙眼睛癡迷地看着她,也沒聽見她的問話,等孟湘的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他才因視線被阻隔回過神來,卻依舊是一副被迷怔的模樣,黏黏糊糊喚着她,支支吾吾說道:“聽聞九娘一人生活多艱,我自是想為你分擔分擔。”

話說的倒是好聽,可他一邊這樣說着,一邊裝作拂袖子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忒急色了。

孟湘冷笑一下,後撤了一步。

“哎?”庾蘭舟近前一步,扇兒在手上打了個旋兒,撩了一下她的衣袖,“九娘避我如蛇蠍,怕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難道你要說滿大街追鋪我的不是你們庾府的人?”

庾蘭舟立刻兩指指天狠聲道:“小人若是真做了那事,便教這老天降下轟雷給劈個粉身碎骨。”

這人還真敢說瞎話,還不怕死的在佛寺裏賭咒發誓,孟湘都被他的不要臉驚呆了。

庾蘭舟一抹臉,涎瞪瞪的眼睛盯着她猛瞧,手指拉扯住她的衣袖,笑得孟浪,“好姐姐,真的不是我啊,都怨院子裏那些個狗東西,聽我念叨過幾句,又因我為姐姐你害了相思,他們便自作主張了。等我回府就為姐姐你出氣,将他們全都發落了。”

孟湘可不是什麽十□□歲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被他輕易哄騙了去,她虎着一張臉不去理會他。

那庾蘭舟卻以為她是害羞,便更近一步殷切道:“我聽說你還因此崴了腳,我都心疼壞了,不信你摸摸看……”話說着,他便要捉着孟湘的手往他懷裏頭探,被孟湘“啪”的一巴掌扇開了。

他卻笑嘻嘻地摸着那發紅的手背,調笑着,“打是親罵是愛,姐姐你定然是愛煞我了,才發落的這般重,可是,怎麽辦?我就是愛煞姐姐這股潑辣勁兒了。”庾蘭舟雙臂一攤就要去撲她,卻被孟湘一個大耳刮子打的轉了一個提溜兒。

“嘶——”他難捱地碰了碰紅腫的臉頰,癡癡笑着,“姐姐可真夠味兒的,我第一眼見到姐姐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兒,這般美豔的皮囊就該配上這副潑辣的性子,那樣才能在……”他的眼神在她鼓鼓囊囊的胸脯處掃過,垂涎道:“在炕上夠味道啊。”

孟湘雙手抱胸,冷笑一聲道:“你再說我可就下手不留情了。”

庾蘭舟捂着臉猛地朝後退了一步,卻道:“我可不是怕了,我只是為姐姐你擔心,那細嫩的小手別揍我揍疼了。”

孟湘臉上帶着笑,面色卻越發冷了,那副冷冽無情,高高在上如神仙的姿态,直讓庾蘭舟興奮的膝蓋發軟。

“好姐姐,你就可憐可憐小人吧,我給你賠不是了。”他說着便真的跪了下去,就在孟湘一愣神兒的功夫,他如餓虎撲羊一般一把抱住了孟湘的雙腿,雙手胡亂地朝上摸着,口中不住道:“好姐姐,好姐姐,就賞弟弟一個吧,弟弟定然什麽都聽姐姐的,什麽都給姐姐……”他自己越說越難耐,連聲音都帶着喘。

孟湘一把抓住他的發髻,腳探進他的兩腿間,正要狠狠踩下去,那庾蘭舟卻猛地被人拖了出去,遠遠一丢,正頭朝下掉進了池子裏去。她低頭瞧了瞧手中不小心薅掉的一大把頭發,深深覺得庾蘭舟這次非得斑禿了不可。

“小心着些,沒有人跟着就随便跟什麽男的單獨相處,你也忒……”

孟湘猛地擡頭,他那張冷漠的臉上少見的呈現出深深壓抑的怒火,狠狠抿緊唇,才緩緩擠出了四個字——“不守禮數。”

“文二郎。”孟湘卻一臉驚喜地跟他打招呼,“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文抱璧突然別過了頭,盯着池子裏拼命掙紮的庾蘭舟道:“那池子淺的很,阿彌陀佛,施主站起身便會無礙。”

庾蘭舟罵罵咧咧地掙紮站起,那池塘裏的水原來只到他的腿彎處,見沒了危險,他便啐了一口罵道:“死禿驢,你信不信我拆了這座破廟。”

“阿彌陀佛,施主息怒。”文抱璧板着張冷臉,一板一眼道:“佛渡有緣人,若是施主執意如此,那便随施主的意。”

“嘿!”庾蘭舟撸了撸袖子,就要攀着池塘邊的石頭上岸,卻一腳踩在了石面青苔上,腳底一跐溜,又重新跌進了池水裏。

“我非要拆了這個池塘!”庾蘭舟狠狠地擊打了水面一掌,濺起來的水揚了他一臉,等他憤怒地朝岸上看去要找那個和尚算賬的時候,那裏一個人影兒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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