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卻都不似陳郁
繡娘攜帶新繡好的花樣,拿到趙宅給趙母看,她身後還跟着一個清秀的小女孩,小女孩細細的手臂,抱住一只沉沉的木衣盒,吃力跟随在後面。趙母生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她是喜歡女孩兒的,見小女孩這般懂事,模樣惹人憐,讓阿香拿一把香糖果子給她吃。
趙母和繡娘在一起談繡樣,小女孩站一旁吃糖果,安安靜靜,趙母目光挪到她身上,她立即怯怯低下頭。繡娘見趙母似乎對這小丫頭起興致,笑道:“這是繡工三娘子的孩子,阿錦,來參見孺人。”
小女孩很腼腆,不過顯然被教過見貴人的禮數,過來跟趙母行禮問好,聲音小如蚊。她拜在地上,短短的下裳,露出青瘀的小腿,眼神兒不安,膽怯。
趙母牽她手,讓她站起來,問她:“幾歲了?”
阿錦小聲回:“十二歲。”
“看着小,像十歲的孩子。”趙母頗為驚詫,孩子确實個頭小,身子單薄。
繡娘點頭,回道:“家裏窮,孩子又多,都是女娃。我看她在家常被她爹打,就給帶出來。”
趙母一聽,心裏明了,難怪身上有傷,又像只驚弓之鳥,問道:“會繡作嗎?”
“繡得可好,是三娘子的好幫手。”繡娘贊道。
“不知她爹娘,肯不肯送她到別人家當養娘?”趙母這個念頭,也是一時興起。
繡娘顯然很驚訝,撫掌道:“阿錦有福!”忙又把阿錦招到跟前來,讓她給趙母好好端詳。
所謂養娘,就是女婢,丫鬟之類的女傭,契文一紙買幾年人身,因是官員家的女傭,得主人家歡心,年長後,往往還會幫尋個好人家嫁掉。
趙母自然是看着她喜歡,否則也不會提養娘這事兒,她看看阿錦手腳,摸了下她的頭,跟繡娘說:“這事勞繡娘做成,與她家人說說。她而今還小,待長大些再送來。”趙母示意阿香過來,讓她去取百來錢。
“給阿錦買吃食,家人莫要再打她咧。”趙母把錢往阿錦懷裏放,小女孩不敢收,擡頭去看繡娘,得繡娘示意,她才收下。
繡娘應下去三娘子家幫傳話,這事等雙方都同意了,還得立契約。臨走前,繡娘讓阿錦拜別趙母,贊道:“孺人真是菩薩一般。”
随着由晟逐漸長大,趙母留心給他找個稱心的女婢,伺候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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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母幫由晟找了個丫鬟的事,還沒等兩家寫好文契,她就先跟兒子說。由晟聽後,很淡然,沒說什麽,由磬拿支筷子插住一個蒸糕,說:“不要像阿香,腰比桶粗,揮起拳頭能揍人。”
阿香端缽湯進來,正好聽到,把瓷缽一擱,叉腰粗聲問:“是哪個小官人,說奴家壞話。”
由磬低頭咬肉包子,不吱聲,趙母笑着,親執勺子給兩個孩子盛湯。
阿香是趙母從娘家帶來的女婢,她五官扁平,長得粗實,但心靈手巧,為人勤快。
趙母覺得由晟長大了,細想起來的話,由晟的變化諸多,譬如對待弟弟不再粗暴沒耐心,也不再在宗學裏惹事。
在欣慰的同時,趙母也覺察到兒子身上的些許異常,不過她是個粗心且心大的婦人,沒放心上。
宗學的假日很少,難得一天放假,以往的由晟,沒等廚娘做好早飯,就已不見蹤影,今日,他和家人一起吃過飯後,還待在家中。
趙母拿錢給吳信,讓他上街買些東西,她從房裏出來,見由晟在院中擺弄一把弩機,由磬還就站在他跟前,吓得她連忙過去。由晟把箭羽拿給母親看,箭頭磨平,沒開鋒,他說:“射不傷人。”
“怎得突然又想起玩弩,娘都快忘記,你父還有這麽張大弩在家中。”趙母覺得兩個孩子都喜歡玩耍兵器,全怪老趙。
“母親放心,只在院落裏耍,打打那棵樹。”趙由晟将弩機指向前方的一棵大樹,樹幹上用草席包裹好幾圈,用于保護樹身。樹長在牆角,沒人打這兒經過,箭羽又是鈍的,安全。
趙母在旁看大兒子将弩機豎地,用腳□□機,手拉弩弦蹶張,而後舉弩看視,用望山瞄準目标,釋放箭羽,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趙母一時恍惚,仿佛看到了老趙當年玩弩的身影,把頭搖了搖,聽弩機“咔”地一聲,箭羽飛向樹幹,趙母皺眉問:“近來怎不見小郁來家裏玩?”
陳郁就文靜多了,比她兩個孩子都乖,細想起來,确實好久不見他,不免有點念想。
趙由晟走到樹下,拾取箭羽,弩機的力氣太大,雖然樹幹有草席子緩沖,箭杆還是崩裂,看來得再調試下弩弦。由磬跟在由晟屁股後頭,激動說阿兄,我也要玩,要搶老哥的弩機。
由晟用手一擋,問他:“功課做了嗎?課文都會背了?”
由磬懊惱地抱胸怒瞪,覺得哥哥以前雖然會動手揍他,但還沒這麽讨厭。
趙母将由磬叫走,讓他去做功課,她離開前,叮囑由晟:“別玩太久,一會去陳家看看小郁。”
那孩子沒娘,爹平日繁忙,不常着家,對他好的姐姐去年又嫁人了。上次聽由晟說他生病在家休養,卻不知現在怎樣了。
待母親拉走弟弟,趙由晟執弩伫立,聽着院中風聲,已經是冬日,西寺的銀杏樹葉掉落将盡,寒風再不曾卷着寺中枯葉飛來趙家院。
趙由晟繼續蹶張弩機,繼續射擊,弩機的後座力撞擊肩部,一下又一下。上一世,他死于兵器之下,他身邊的許多許多人都是。
**
戚部領的弟弟戚賀就住在城裏,前些日子,因有事到陳宅來,從陳端禮那兒聽說想讓他侄子适昌到陳宅來住,陪陳郁讀書。戚賀心裏相當高興,但說得回鄉問問嫂子呂氏。
沒兩天,戚賀就将換了身新衣裳,收拾一番的戚适昌給送到陳宅來。
适昌今年十六歲,是個生龍活虎的小子,陳端禮以前見過他,挺賞識,當即讓兩個孩子來他跟前認識,告訴他們好好相處,今後一起上學。
适昌本來聽說要來陪陳家小郎君讀書,有點犯愁,等見到陳郁,目光在他身上落腳生根般。他見過不少富貴人家的子弟,卻都不似陳郁。
陳郁生得好看不說,穿戴的衣物又極精美,身上還帶有好聞的氣息,連他臉上笑容都覺得分外親切。
其實兩人小時候見過面,只是小時候的陳郁,沒給适昌留下這麽深刻印象。
見面時的拘謹很快消失,陳端禮看得出兩個孩子相處和睦,便與戚賀聊起他們大人的事,近來朝廷漕輸頻繁,地方財力吃緊,民間多有怨聲。
戚賀是位在漕司吃飯的低級武官,上頭有時也差遣他去押運官綱。戚家兄弟,都谙熟水性,武藝高強,不同的是,戚賀吃官糧,而戚部領在陳端禮的海船上當職。官糧沒那麽容易吃,上回押運官綱,輸途中遺失物資,戚賀被轉運判官治罪,得虧陳端禮說情,給從輕處置。
“早知當年跟在陳綱首船上,與我兄長一同出海,哪會落得如今屁股疼,騎虎難下。”
戚賀杖瘡養好沒多久,屁股還疼着呢。
“北邊戰事正急,需要時時輸運錢糧,你一時還真脫不了身。”陳端禮雖有同情,不過也知他只是抱怨。好歹戚賀也是個軍大将,不可能辭掉不做,去當個窮水手,将性命系在鯨波上。
當日,戚賀走了,戚适昌留下,管家潘順在陳郁住的院子裏,讓人收拾個房間給适昌住。宅中的仆人,見到适昌,喊他戚三郎,當陳家的客人看待。
陳郁在家休養幾日,又去上學,當然,不只陳郁去書館讀書,适昌也跟去。
戚部将是陳端禮的得力助手,陳端禮讓适昌到陳宅來住,不只是讓他陪伴陳郁成長,也是想栽培他。
陳郁和戚适昌一同上學,董宛仍跟随,雖然小主人有了新夥伴,但他書童的位置相當牢穩。不過,對這位從天而降,來跟他“争寵”的鄉下人,董宛起先是有些不喜歡的。
适昌的爹在海船當部領,家境過得去,不過他來自鄉下,穿着打扮比城裏差,魏先生書館裏就讀的學生,又都是商賈兒子,講究氣派,見到适昌難免看輕他。
秦氏兄弟歷來愛生事,尤其秦二,遇着适昌要進書館,竟将他攔在門外,嘲笑:打哪裏來的鄉下漢,這是什麽地方,也是你能來?
“适昌是戚部領的兒子,怎麽不能來,你讓開。”陳郁上前糾正秦二的說法,衆多學生都圍在一旁看熱鬧。
秦二拿手推陳郁,橫道:“我就不讓開,你怎麽着!”
他憑借自己手勁大,連推陳郁兩下,把他身子推得搖晃。
“怎麽着,看打!”
适昌本還忍耐,見秦二那麽大力推陳郁,頓時怒起,一把揪住秦二,拳頭掄起。他長得濃眉大眼,又是個練家子,唬得秦二驚愕不已。
董宛在旁偷笑,他向來被秦二欺負,覺得真解氣,心中默念:好漢,揍他!
陳郁怕真在書館裏打起來,讓适昌把人放開,适昌這才松手,秦二仗着有個哥,挽起袖子,裝腔作勢,譏诮:“窮鬼,朝這兒打,看爺爺我打不死你!”
這時,學生中有人拉勸秦二,秦大冷眼旁觀,将适昌仔細打量。
适昌平日在鄉裏只有他欺負人,哪有人敢招惹他,不過進城前答應叔父和母親不惹事,他拳頭捏緊,沒接話茬。
不想秦二作死,擡腳要踹适昌,反被适昌扳住手臂,臉啪地按在書桌上。也是大快人心,蘇宜和越成新等一衆常被他欺負的學生,撫掌偷樂。
秦二漲紅臉,正要發作,被秦大陰着臉攔住,這時有蹲在門口的學生喊:“快都坐下,先生來啦!”
學生們紛紛往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書本,筆紙,裝模作樣起來。
适昌的座位,在陳郁身邊,前日陳端禮就讓管家去跟魏夫子安排座次。陳郁落座後,蘇宜在後面扯陳郁衣服,對适昌比拇指,崇拜地說:“阿郁從哪裏找來的好漢,真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陳郁和由晟下一章相見。
院中樹:為什麽打我。
寫功課的由磬:我沒有這樣的哥哥。
由晟(掐指一算,驚):按劇本戚适昌該上線了,不行,我得去看看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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