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柔弱可憐
沒多久,就有內侍到羽林軍傳話:“太子殿下,陛下命您速去承清殿一趟。”
羽林軍值房距昌平帝處理政務的承清殿并不遠。
穆允一進殿,就見蘇貴妃紅着眼睛立在皇帝身邊,不住的拿絲帕擦拭眼睛,二皇子穆骁則侍立在下首,滿臉幸災樂禍。
“臣見過太子殿下。”
穆骁比平日任何時候都恭敬的向穆允行禮,甚至明顯的瑟縮了一下,一副被欺侮狠了的可憐模樣。
穆允沒搭理他,直接神色冷漠的在大殿中央跪下:“兒臣見過父皇。”
穆骁:“!!”
穆骁沒料到穆允竟敢當着昌平帝羞辱他,立刻眼神顫抖的望向蘇貴妃。蘇貴妃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咬牙道:“陛下,您都看到了吧,太子平日裏都是怎麽欺侮骁兒的。這還當着您的面兒呢,要是在外面,還不直接将骁兒生吞活剝了。”
昌平帝果然不悅的沉下臉,盯着穆允問:“你皇兄給你行禮呢,你這什麽态度?”
“哦。”
穆允懶懶動了下眼皮,看向穆骁:“皇兄免禮吧。方才給忘了。”
穆骁:“……”
忘……忘了??敷衍誰呢!
“放肆!”
昌平帝重重拍了下禦案。
穆允垂下眼,盯着地面,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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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昌平帝的角度看過去,竟有些楚楚可憐。昌平帝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方才話說的太重了,于是特意放緩了語調,問:“聽貴妃說,今日下朝之後,你目無兄長,竟當着內侍的面放言羞辱你皇兄,還拐彎抹角的羞辱貴妃,可有此事?”
穆允點頭,冷漠的“嗯”了一聲。
穆骁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然後迫切的望向昌平帝。
父皇快為兒臣做主啊!
他其實已經準備好了好幾套腹稿,做好了與穆允唇槍舌戰一戰到底的準備,可萬萬沒料到對方竟如此爽快的承認了!
昌平帝似乎也有些意外穆允會如此回答,臉色一下子變得極難看,但還是強忍着怒意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太子,你可知肆意诋毀自己的兄長和母妃該當何罪?”
穆骁急得汗都冒出來了。他以為昌平帝盛怒之下會直接命人傳杖,好好教訓教訓難得乖乖“俯首認罪”的穆允,沒成想他親愛的父皇還有耐心和穆允啰嗦。
不過今日勝局已定,穆允是鐵定逃不過一頓責罰了,想到此處,穆骁頓覺心曠神怡通體舒暢,嘴角忍不住向上彎了一下。
蘇貴妃連忙恨鐵不成鋼的遞給兒子一個眼神,口中假惺惺道:“陛下息怒,太子定然也是無心之失,稍稍責罰一下就是,千萬莫傷了他們兄弟感情。”
“太子,朕在問你話!”
昌平帝沒接蘇貴妃的話茬,依舊緊緊盯着穆允。
穆允終于擡起頭,偏頭錯過昌平帝投來的灼灼目光,淡淡道:“兒臣也是無奈之舉。”
說完,複又懶懶垂下眼皮,好像眼下這場問詢很消耗他精氣神。
穆骁敏銳的察覺到什麽,急道:“父皇……”
“你先閉嘴。”
昌平帝臉色不易察覺的緩了些,道:“太子起來回話。”
“父皇——”
穆骁還欲開口,卻被蘇貴妃一記眼刀狠狠止住。
穆允謝恩,一手扶地,起身過程中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昌平帝瞧得清楚,登時大為懊悔,地上那麽涼,他沒事兒樹什麽威嚴,剛才就應該叫起的。
“現在可以說了吧,到底為何要诋毀你皇兄?”
因為剛剛的懊惱,昌平帝語氣裏帶了兩分哄勸的意味。
穆允抿了抿嘴角,瞟了眼對面的穆骁,似乎有些顧忌的問:“任何話,兒臣都可以說麽?”
穆骁惱火:“……”
父皇問話,你看我作甚!
這副柔弱可憐又無辜的模樣裝給誰看呢!
昌平帝立刻鼓勵道:“放心,無論有什麽隐情,你都可以大膽的告訴朕,不必顧忌任何人。”
蘇貴妃:“……”
雖然道理不差,可這話怎麽聽着這麽別扭。
穆允于是向親愛的皇兄投去一個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表情,波瀾不驚的道:“是皇兄非要拉着兒臣去給定北侯送禮,兒臣謹記父皇教誨,不敢做這等結黨營私之事,才口出不遜,得罪了皇兄。至于母妃,兒臣敬重還來不及,怎會拐彎抹角的侮辱,莫非這送禮之事乃母妃授意,二皇兄才會如此誤解兒臣?”
!!!
蘇貴妃和穆骁同時震驚的說不出話。
直到耳邊傳來昌平帝的厲聲喝問,兩人還有些不明白小太子是如何巧舌如簧的把話題掰扯到結黨營私上的。
全國百姓都知道,今上最痛恨的事情就是結黨營私啊!
和“結黨營私”四個字相比,兄弟間的幾句口角之争簡直都不叫個事兒!
更可怕的是,小太子還直接空口白舌的把二皇子的行為上升為了蘇貴妃的行為,蘇貴妃的行為又代表誰的行為,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這些年,蘇家手裏握的那些兵權已經很惹人眼紅,若讓皇帝覺得他們還不知足,竟妄想把北疆數十萬大軍也攥到手裏,皇帝會如何作想。
蘇貴妃頭暈目眩恍恍惚惚,身子一軟,噗通跪到地上哀求:“陛下,臣妾真的沒有教唆骁兒去結什麽黨啊。”
“此事朕自會調查,你先回清嘉宮好好思過吧!還有你!”
昌平帝失望的一指穆骁:“也滾回府中給朕好好思過,無朕旨意不踏得出府門半步!”
待蘇貴妃母子凄凄慘慘的退下,昌平帝方嘆了口氣,略有愧疚的望着沉默立在下首的少年:“允兒,今日都是朕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羽林軍還有許多軍務要忙,父皇若無其他事,兒臣便退下了。”
不等昌平帝說完,穆允便語氣疏冷的開口。
昌平帝喉結動了動,終是擺手:“也罷,你先退下吧,晚些朕讓禦膳房給你送些吃食過去。”
“兒臣告退。”
穆允恭施一禮,轉身離開。
望着那道消失在逆光中的少年身影,昌平帝眉間幾多惆悵。
……
回到清嘉宮,穆骁終于爆發,捉起珍寶架上一只花瓶便摔得粉碎,氣沖沖道:“母妃,咱們就任由旁人這般欺侮嗎?你咽的下這口氣,我可咽不下!”
蘇貴妃心疼的望了眼那只已然剛烈殉主的花瓶,沒好氣的道:“你還好意思說!若非你平白無故非要去招惹他,今日我也不會在陛下面前丢盡顏面。”
“那就是一條殺人不見血的毒蛇,你招他作甚?”
蘇貴妃心裏說不出的懊悔,枉她平日裏冰雪聰明七竅玲珑,今日竟被兒子幾句話激得失去理智,作出這等蠢事。來日傳到父親耳中,免不了又要被訓斥。
“兒子還不都是為了母妃。”穆骁其實也有些後悔自己大意輕敵,才落入穆允圈套,見蘇貴妃動怒,立刻矮身湊到她跟前,哄道:“母妃,你說父皇到底是怎麽想的,這都整整三年了,做樣子也該做夠了,為何還是遲遲沒有提廢儲之事。難不成他真想把自己的江山拱手讓給武帝血脈?”
“就算是有武帝遺诏和那幫老宗親壓着,可現在父皇已經在朝上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無論新臣老臣都對父皇忠心不二,父皇還有什麽可顧忌的?”
提起此事蘇貴妃亦百般不解:“興許是擔心百姓的議論吧,剛登基那會兒,你父皇可因為這項舉動收獲了不少民心,朝局才得以迅速穩定下來。如今局面剛有所好轉,陛下如果便迫不及待的廢儲,未免有卸磨殺驢之嫌。”
“再說,你也別小看那幫老宗親,一個個都不是善茬,若他們鐵了心要維護武帝血脈,陛下一時半會兒還真不能拿他們怎麽樣。”
“不過你放心,你父皇又不傻,怎會把辛辛苦苦治理的江山送到外人手裏,咱們靜靜等待時機就是。而且我聽你外祖說……”蘇貴妃遣退宮人,壓低聲音:“太子行事那般悖逆,連龍胎都敢謀害,陛下卻依舊隐忍不發,遲遲不提廢儲之事,其實是想利用太子将隐匿已久的‘谛聽’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谛聽,是武帝在位時一手創立的殺手組織,曾如天羅地網一般監視着皇城的每一個角落。可在武帝薨逝之後,卻突然消匿無蹤。
谛聽對武帝忠心不二,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城的構造與布防,試想,有哪個皇帝願意将這樣一把随時可能傷到自己刀留在枕畔。昌平帝繼位以後一直在用盡各種辦法追蹤這股危險勢力,可惜始終一無所獲。
太子既是武帝血脈,倒的确是引出谛聽的一個絕佳誘餌。
穆骁心情總算舒爽許多。幸好,父皇還是那個英明神武的父皇,并未被那個心機深沉巧舌如簧的前朝太子迷了心竅。
“母妃,穆允這次狠狠擺了咱們一道,就真這樣算了麽?”
穆骁還是有些不甘心。
蘇貴妃唇角一彎,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殺人不一定非要用自己的刀。咱們和太子的仇恨再深,難道還有衛昭和太子的仇恨深麽?當年太子那一刀,可是險些要了衛昭的命,後來雖說搶救回來了,可衛昭心脈受損,至今未愈。本宮聽說衛昭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如此深仇大恨,他豈會放下?這種時候,若是太子再不小心做了什麽得罪定北侯府的事,新仇舊恨疊在一起,你說衛昭會如何?”
一語點醒夢中人。穆骁猶如醍醐灌頂,喜道:“母妃說的沒錯,我怎麽忘了這茬。只要能将禍水引到太子府,挑起他二人之間的恩怨,就有好戲看了。只是……太子府防守森嚴,這禍水要如何引呢?”
“傻兒子,兩日後不是大皇子穆珏的生日宴麽?我聽說衛昭的祖母衛老夫人也會參加。衛昭自幼父母雙亡,全由這個祖母撫養長大。衛老夫人年紀大了,若不小心出個什麽意外,誰擔得起這責任?你就不會派些人,‘好生照顧’一二?”
穆骁大喜:“還是母妃機智。”
作者有話要說:小太子:嗯,孤就是柔弱可憐,不容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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