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幻覺

表面僞裝的再倔強再堅強, 畢竟只是個孩子, 在面對強大的敵人時,還是會害怕,還是會本能的去向最值得信賴的親人尋求庇護吧。

昌平帝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軟成漿糊了。

天知道, 為了這一天, 他等了多久, 努力了多久。

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根本不是他欲養而親不在, 而是那個孩子明明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身為一個坐擁萬裏江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帝王,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然而就在此時此刻,上天終于給了他挽回一切的希望。

在板子還沒落下的時候, 他的太子竟然裝可憐裝病弱, 向他撒嬌了!

要不是現在還有更重要的善後工作需要他這個皇帝去處理, 昌平帝簡直恨不得立刻張開溫暖的懷抱,将那個孩子抱進懷裏。

“臣見過陛下, 見過太子殿下。”

衛昭嘴角輕勾, 銀白袍擺一展, 于殿中行禮。面部表情完美而得體。好像他根本沒有因為這次受傷而心懷怨恨,好像他根本沒注意到旁邊那架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榨汁機。

臣子低沉含笑的聲音宛如一針鎮定劑, 将昌平帝從狂熱的自我腦補中拉回現實。

“佑安,你有傷在身,就不必多禮了,快快起來。”

昌平帝親自迎上前,把心愛的臣子扶起。臨轉身, 還不忘投給他想象中那個正巴巴的向自己求助的孩子一記安慰的眼神。

放心,一切交給父皇,父皇一定會保護好你的,父皇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父皇就是你的天,父皇就是你的地,父皇願意為你遮擋這世間一切的風雨!

感覺自己并不怎麽需要父皇的太子殿下:咩?

剛剛他便宜父皇那一副老母雞卵蛋的表情是什麽個意思?

別告訴他他就是那顆被卵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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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太子殿下在心裏默默翻了個大白眼。

昌平帝覺得自己可能又産生了幻覺,因為對于他那記父愛爆棚的眼神,太子的回應……竟然可以用冷漠來形容。

瞧那不高興耷拉着的小臉,瞧那動都懶得動一下的眼皮,跟方才小貓般咳着向他求助的太子簡直就不是一個孩子。

這死孩子,一定是怪他在接到求助信號時,沒有第一時間沖過去保護他,反而先把來找他麻煩的衛昭給扶起來了吧。

終究是個孩子啊,連這麽簡單的苦肉計都不懂。

因為兩聲咳嗽、心已經軟成漿糊的昌平帝現在根本沒法理性的思考問題。

穆允的确是很不高興,很生氣。

但跟他的便宜父皇其實并無卵關系。

如果非要硬扯上一點點關系,那就是——他便宜父皇實在太影響他演技發揮了。

在他咳得最虛弱最無力的時候,他的便宜父皇竟然直接沖上前,一個巨大人形盾牌似的,不僅把他擋的嚴嚴實實,也把最該觀看他演出的人擋的嚴嚴實實。

“快讓朕瞧瞧,那傷如何了?”

“都是太子不懂事,犯病的時候連個人都認不清,他若知道是你,朕保證,就是借他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他都不敢對你下嘴。”

并不知道自己被嫌棄了的昌平帝還在賣力的施展自己那一整套苦肉計。

比如此刻,與心愛臣子周旋的同時,他還不忘将身體往左稍稍一錯,讓身後孩子完全置于自己高大身影的保護下,不讓來找麻煩的人看到一絲一毫,一绺頭發絲都不行。

被迫與師父完全隔離的太子殿下:!!!

哼!

帝王親自迎于階下,那是莫大的禮遇。

衛昭順着昌平帝那一扶起身,面上不見半點傷痛之色,反而含着一縷如沐春風的笑意,任誰看了都會感到無比舒心。

“一點小傷而已,不勞陛下挂念。況且,臣相信,殿下也是無意的。”

“殿下已經飽受疾病折磨,還望陛下莫再多加苛責了。”

“不然,臣會愧疚難安的。”

作為一名熟知“兵者,詭道也”的合格統帥,衛侯十分懂得何時何地該用何等聲線說話。

比如面對君威難測的皇帝陛下,他聲音永遠低沉富有磁性,如清泉擊石,只帶給人悅耳的享受。這一聲線上的優點,在早朝時會格外凸顯出來。

雖然知道在自己這個帝王面前,臣子們說的不一定是真心話,但這一刻,昌平帝還是動容了。他十分想裝幾個大喇叭,把衛昭的這三句話廣播給還在正殿吵吵的那群大臣們聽。

同樣是臣子。看看人家是怎麽做的,再看看某些人是怎麽做的,尤其是整天扯着公鴨嗓叫喚的那個。

天天就知道怨怪他偏寵衛昭,不夠雨露均沾,卻絲毫不知道反思反思自己的言行舉止與辦事能力。

要是朝中每一個臣子都像衛昭這麽聰明通達,這麽會體諒他這個做皇帝的不容易,他會吝啬那點雨露嗎?他至于天天的腦仁疼嗎?

“胡說,朕聽說都流血了,還叫不嚴重?”

有了這份安心,昌平帝施展起苦肉計越發得心應手了。他幾乎是立刻板下臉,看起來怒氣未消的道:“朕已經狠狠教訓了太子,要是愛卿覺得還不夠,朕……”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太子,想根據孩子的反應在“打二十板子”和“打五十板子”之間選一個。然而望着冷漠如雞與他對望、對他的苦肉計根本沒有卵反應的死孩子,昌平帝就有點卡殼了。

衛昭無聲一笑,極自然的接過話頭:“陛下如此說,可真是折煞臣了。昨夜之事,臣也有過錯,若非臣不知內情,貿然上前打擾殿下,殿下也不會突然情緒失控。”

“臣聽殿下方才咳得氣虛無力,似身體不适,不如讓臣給殿下瞧瞧如何?臣恰好帶了不少補氣健體的藥丸。”

“咳咳咳!”

方才還安靜如雞的死孩子此刻突然跟打鳴似的,在後面歡快的響應。

昌平帝:“……”

昌平帝突然有點懷疑他的太子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以至于對藥丸如此渴求,于是謹慎的點頭:“也好。”

衛昭登上金階,銀袍一展,單膝跪至明黃軟墊前,伸手,熟練的握住少年一截雪腕,一面細細感受指下脈象,一面用那富含磁性的好聽聲音問:“殿下跟臣說說,都哪裏不舒服?”

面對他直扣脈門、極具攻擊性的“把脈方式”,指腹下的肌膚永遠溫軟滑膩,沒有一絲抵觸和攻擊力,這令衛昭不止一次的感到意外。

“嗯。”

少年另一手仍捂着胸口,皺眉咳了兩聲,十分煞有介事的道:“就是胸悶的厲害,總感覺喘不上氣,惡心,嘔吐,還不想吃飯……”

縱使見慣了這小狼崽子的某些慣用伎倆,衛昭眼角還是輕輕抽了抽。

“哦。”

“殿下這症狀倒似……”

“似、似什麽?”少年星眸晃了晃,寫滿緊張,但很快又暗暗捏緊拳頭,透出一股身殘志堅的堅強:“侯爺只管直言相告就是,孤承受得住,是不是……是不是孤的夜游症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治了?”

這讓坐在旁邊圍觀的昌平帝險些沒從繡墩上滑下去。

“咳。”

衛昭掩飾住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語調低沉而溫柔的道:“不,臣是說,殿下這症狀……倒極似害喜。”

穆允:“……”

穆允:“……”

哼!

他再也不要讓某人診脈了!

……

“陛下寬心,殿下并無大礙,只要多加休息自可恢複精神。”

把完脈,并貼心的給小狼崽子留了一包健胃消食的山楂丸後,衛昭就随昌平帝來到了禦書房。

今日他進宮,主要是為了向昌平帝禀報谛聽之事,順便再探一探小太子體內那股詭異的內力。奇怪的是,方才摸脈,小太子丹田內竟空空蕩蕩的,探查不到一點內力的痕跡,甚至,比正常人的丹元之氣還要虛弱一些。

“你的意思是,當年曾被李天師帶回紫霞觀的那個神秘少年,很可能就是谛聽的殺手?”

此時,昌平帝的內心說是驚濤駭浪也不為過。

果然,他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谛聽果然還如一條蟄伏的毒蛇般存在于這個世上的某一個角落,并沒有随着武帝的薨逝而徹底消亡。

而這樣一條熟悉皇城構造、甚至可以說一手締造了皇城內無數大小機關的毒蛇,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吐出它的蛇信子,把觸角對準他這個皇帝……

“沒錯,根據吳淞的描述來看,那個少年背上的神秘血色圖騰,很可能就是谛聽組織內部的某種标志或象征。所以臣想請陛下下一道令,準臣帶兵徹查紫霞觀。”

“當時那少年既然每月十五左右都會随李天師在紫霞觀小住,臣想,多少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因武帝在位時十分迷信李天師,并荒唐的封其為鎮國大國師,紫霞觀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沒多久就被武帝敕封為皇家道觀。

即是皇家地盤,又要武帝敕令壓着,就不是衛昭想搜就能搜的了。

“此事好辦,朕直接下道旨意便是。只是此事幹系重大,一定要低調進行,切不可打草驚蛇。”

對于谛聽,昌平帝心裏還是有頗多顧忌的。因為通過這些年明裏暗裏的調查,他很清楚,這個神秘的組織要比他想象的還恐怖許多。

比如遍布在皇城各個角落的那些機關暗道,他幾乎召集了全國的機關高手與能工巧匠,至今也只破除一小部分,還有一大部分,隐藏在這看似富麗堂皇的皇城深處。

這也意味着,如果谛聽想卷土重來,皇城的森嚴守衛于他們而言幾乎形同擺設。試問哪一個帝王,能忍受這樣一群人的存在?

這種把性命時時懸在刀尖上的滋味,他也實在是品嘗夠了。

衛昭心思通透,立刻道:“陛下放心,理由倒是現成的。之前大皇子所中文殊蘭之毒,正是出自紫霞觀道士之手。臣想,不如就直接以稽查禁藥為由,既能彰顯陛下蕩清社會風氣的決心,又不易引起百姓的懷疑。”

“雨潤的毒和紫霞觀的道士有牽連?”

昌平帝明顯的皺了皺眉。

衛昭斟酌道:“這也并不能說明什麽,紫霞觀靠販賣禁藥牟取暴利,若有手腳不幹淨的下人買了,而後帶進大皇子府裏,亦十分講得通。”

昌平帝最欣賞衛昭的一點就是聰明。聰明人和聰明人講話,效率總是要高很多。尤其是像衛昭這樣的聰明人,很多時候根本不需你點破,他就能自覺的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權衡利弊,然後把最符合你心意的答案說出來。而且一點不拖拉,手腕果決,思路清晰,軍人雷厲風行的作風在這時會發揮完美優勢。

試問有哪個皇帝,會不喜歡這樣的臣子呢?

昌平帝甚至不無感慨的想,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日後有福氣嫁給衛昭這樣優秀的臣子,那下半輩子必是衣食無憂,什麽事都不必操心,只安安心心的在家吃喝享福就行。

可惜他膝下一溜兒帶把的,沒有一個與衛昭年紀相匹的公主,否則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優秀的臣子,他是一定要招到家裏做女婿的。

“朕看老夫人日日為你的婚事操心,在佑安心裏,就當真沒有中意的女子麽?”

昌平帝思路一偏,就如同這個年紀所有的家長一樣,開始操心年輕人的婚事。而且他還有個私心,他想第一個知道,究竟哪家姑娘那麽有本事,能把他這位優秀到似乎很難有人能與之匹敵的心愛的臣子給拱了。

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此刻的昌平帝就有點酸。

“恐怕要讓陛下失望了,臣并無中意的女子。至于婚事,臣目前也不打算考慮。”

還好,心愛的臣子用單身的事實稍稍緩解了昌平帝的酸意。

“朕成親都算晚的了,可朕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長子都……”

昌平帝不知想起什麽,話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眼底難以掩飾的流露出一股刻骨的哀傷,但只是一瞬,他又恢複了常色,笑道:“該找還是得找。若有合心意的,只管來和朕說,朕替你做主。”

出了承清殿,衛昭便閑話家常般問随行而來的周深:“我記得陛下二十五與紀皇後成親,但一直到二十八才有了他們的第一子,也就是大皇子。陛下二十六歲那年,曾有長子出生嗎?”

周深一頭霧水:“侯爺在說什麽呢,大皇子既是陛下的嫡子,也是陛下的長子,此前,也并未聽說過有皇子夭折啊,陛下哪裏來的其他長子?”

衛昭也笑:“大約是我聽錯了吧。”

……

因是最後一天罰跪,又考慮到自己的太子在被衛昭誤診為喜脈後臉色實在很臭很臭,昌平帝特意施恩,讓皇子們過了午時就各自回府休息。

當然,像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這種還沒單獨開府的,就還回各自在宮裏的居所。

“殿下留步!”

高吉利剛要扶着穆允登上馬車,一聲猶如嚴肅教科書的古板聲音十分突兀在後面響起。

高吉利聽到這位的聲音就頭皮發麻,比聽到“定北侯”仨字還麻上一倍的那種,便向心情有點惡劣的小殿下請示:“殿下,這……”

穆允冷冷一扯嘴角,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但還是轉過身,敷衍了一聲:“皇叔公早啊。”

“此時日已過午,殿下竟向老臣問早??”

“哦,皇叔公晚啊。”

在某些方面,太子殿下可謂從善如流。

“!!!”

一陣急促的胸口擴張起伏聲。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朝中僅有的武帝血脈忠實擁泵者、宗親小團體中的扛把子級人物、靠一封武帝遺诏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老長寧王穆紹城,連昌平帝都要尊稱一聲皇叔的存在。

輩分,在目前老穆家皇族裏也是最高的。

“殿下,你又闖禍了!”

老長寧王裱着一張葫蘆臉,眼神冰冷而犀利的打量着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太子,又一次深深體會到了什麽叫爛泥扶不上牆。

“殿下要明白,武帝遺诏不是免死金牌,更不是什麽可以無限期使用的東西。殿下更不要覺得有武帝遺诏在,你就可以為所欲為,無法無天。”

“老臣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殿下再這樣不知輕重不知收斂下去,恐怕老臣也無力保住您這儲君之位。”

“自古被廢掉的儲君,都是個什麽下場,殿下心裏該有些點數吧?在親爹和親兄弟手裏都不可能有好下場,更何況是在叔父和堂兄弟手裏?”

“殿下要知道,你若還想穩穩當當的坐着個太子,能依仗的就只有我們這些宗親老臣。所以,乖乖當個聽話的太子不好麽?”

最後一句,明顯帶了威脅的意味。

然而這樣赤.裸.裸的威脅對旁人可能有用,對于爛泥扶不上牆的太子殿下來說,就有點不怎麽對症。

“哦。”

少年涼涼一掀眼皮,甚至有些無奈的攤了攤手:“左右孤這個儲君也做的有些膩歪了,皇叔公若喜歡,你自己做便是。”

提起“儲君”二字時,少年那滿不在乎的模樣,簡直像在說一件破爛。

發表完自己的觀點,穆允也不打算再理會顫抖的如同羊癫瘋發作的皇叔公,自顧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呵,一個兩個的,都愛打着為他好的名義滿足自己的私欲,都不會換點新鮮招數。

在氣人,尤其是氣老東西這件事上,他可是鮮有敗績的。

“穆允,你莫忘了,當年武帝爺去世之事,可是把管教你這個武帝血脈的職責交到了我們宗親手上,你若再不識好歹,便休怪我們不客氣!”

穆紹城在馬車揚起的煙塵裏猙獰的嘶吼。

高吉利忙命人将車門車窗都緊緊閉上,不讓這些吓人的話傳到小殿下的耳朵裏。

穆允卻堅持推開一扇窗,還輕垂着雪袖趴在窗沿上,望着車窗外快速移動的街道發呆。

“殿下莫怕,那老東西就是惱羞成怒,故意說那些話吓唬人而已。殿下是太子,除了陛下,誰敢管教殿下。”

高吉利怕小殿下吓壞了,在旁邊貼心的安慰。

話雖這麽說,但其實高吉利心裏也很沒底,若真如老長寧王所說,武帝臨終時把管教武帝血脈的職責交到了宗親手裏,并寫入了遺诏,若有一日宗親們真要行使管教太子的權利,作為叔父的昌平帝,也是無法插手的。

而滿朝文武,也不會有一個人站在殿下這個前朝太子這邊,幫殿下說話的。甚至,他們還巴不得那些老宗親将殿下活活管教死呢。

穆允其實并沒有想很多,這是他近兩年新練就的一項本領——放空。

他現在只是單純的覺得有些無聊。

無聊的時候,他就特別的想去幹一些能充實自己的事,比如,引誘師父……

可現在大街上并不能看到師父的身影。

所以在無聊之外,他又添了點淡淡的惆悵。

然後,就陷入了無聊的怪圈。

就在太子殿下無聊着無聊着的時候,“咚”得一聲,伴着一陣驚馬嘶鳴之聲,馬車毫無預兆的停了下來,好像是遇到了什麽極緊急的情況。

“殿下小心!”

高吉利最先察覺到不妙,一個靈活的矮豬翻身,将小殿下從車窗上扒拉下來,緊緊護到懷裏。

濃烈刺鼻的腥臭撲面而來,瞬間漸滿整個車廂,雖然高吉利護的及時,穆允雪白的衣袍上,依然不可避免的沾上了點點烏黑黏臭的狗血。

“大家快看,這就是那個謀害咱們大皇子的前朝太子的馬車,小太子一定就躲在馬車裏!”

“這小太子不愧是武帝血脈,心腸歹毒,沒有一點人性,連品性那麽高潔的大皇子都忍心謀害!這籃子臭雞蛋,配他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加上我這框子爛白菜!”

“還有我這一車爛柿子!”

兇猛的人群潮水般湧來,每個人口中都帶着最惡毒的咒罵,交纏在一起,刺激着彼此耳膜,也刺激着百姓內心深處那些在武帝朝所遭受的苦難、瘡痍與不幸。

現在,所有這些不幸都有了發洩口。

那就是這個可惡的不知感恩反而還要把武帝的暴戾帶到新朝的武帝血脈!

情緒是最容易傳染的,幾乎整整一個街道的百姓都湧了過來,單靠太子府幾個家将,根本抵擋不住洶湧的人流。

源源不斷的爛雞蛋爛白菜爛柿子從四面八方砸進馬車,高吉利依舊緊緊把小殿下護在懷裏,承受着來自百姓的“洗禮”,如同之前許多時候一樣。

唉。

這樣的場景他們并非沒有遇見過,甚至可以說是經常遇見,沒辦法,誰讓武帝爺在百姓中的口碑實在太爛太差,以至于殿下小小年紀就被老子的名聲所累。

有陣子,小殿下甚至吓得都不敢出門。

可這一次的情況,似乎有點過于猛了啊。

高吉利一面在心裏呼喚官兵的到來,一面堅強的和刁民們抗争。就在他感覺自己一身肥膘都快被砸沒的時候,一直被他護在懷裏的小殿下忽然用力推開他,把他擋在了角落裏。

“殿下!”

眼瞧着小殿下雪白的紗袍瞬間挂滿爛白菜葉爛雞蛋汁液,高吉利眼睛立刻就紅了。

“這是孤惹出的禍,豈能讓你承擔。”

“哼,這群刁民,孤還怕了他們不成!”

太子殿下戰鬥力十足,在高吉利震驚的眼神中,直接薅下衣服上的爛白菜葉子就扔了回去,還時不時空手接個雞蛋,再糊對方一臉。

高吉利和太子府的家将備受啓發,也迅速加入這場沒有什麽技術含量但極耗費體力的戰鬥。

尤其是不能對百姓動武的家将們,他們真是忍很久了。

這一刻,他們仿佛被小殿下打通了任督二脈。對哦,國法雖然規定軍人不能對百姓動武,但國法沒有規定軍人不能朝百姓扔爛白菜啊。

因為扔的太投入,衆人都沒有意識到街道是何時突然安靜下來的。

“殿下可還好?”

穆允筋疲力盡的躺在滿車廂的爛白菜葉子上,眼皮上下打架,有點昏昏欲睡的意思。

因而,當聽到那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時,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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