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容如曜玉

衛昭在參加這類文人集會時從不用真實身份, 他有一個化名——魏佑安。.魏是他亡母衛夫人的姓氏, 佑安則是他表字。

衆學子見他儀容修美,談吐風雅,又兼見識廣博, 舉止潇灑磊落, 很快喜歡上這位自稱來自燕地的“魏兄”, 卻無人能想到, 這個做文士打扮、與他們惬意手談的會是戰功赫赫、威震北境、大穆朝最年輕的将神,定北侯衛昭。

但衛昭今日來參加手談會的目的并非單純為了享受棋逢對手的快感,而是因為他無意查到,參加此次集會的學子中有一人名叫淳于晏, 河南洛陽人氏, 與李天師的徒弟淳于傀出于同一族。

這些日子, 他雖派出了大量人手去探查淳于傀下落,可淳于傀卻仿佛人間蒸發一般, 讓負責追蹤的暗衛毫無頭緒可查。淳于晏既和淳于傀出于一族, 即使雙方現在已無聯絡, 順着這條線索,也許能查到淳于傀早年的一些事跡, 尤其是跟着李天師在紫霞觀學藝那段時間。

依慣例,每輪手談結束,都會有學子做東,在野外組織宴會,烤炙一些新鮮的食材和野味供大家食用, 為下午的手談會補充體力。

今日做東的恰好是淳于晏。

淳于氏在河南是望族,以镖行起家,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門大派,祖上還有人做過洛陽司馬一職,在洛地經營多年,家境十分殷實。因而與其他來帝京游學的寒門學子不同,淳于晏在這群學子中是出了名膏粱子弟,閑暇時不僅憑着巨額財富與京中權貴多有交際,為人也出手闊綽,不吝锱铢,經常領着其他學子到勾欄酒舍裏一擲千金。

衛昭也曾想過将淳于晏直接緝拿審問。可出乎意料,淳于晏雖只是在京中讀書游學,淳于家族卻派了十八名族中高手在暗中保護。淳于氏做镖行時,便以一手神鬼莫測的傀儡術聞名天下,在武林大會上還曾拔過頭籌,衛昭派出的人在客棧與那十八名淳于族高手對峙數日,動了幾次手,竟讨不到半分便宜,更別說近淳于晏的身了,衛昭無奈之下,才選擇這種方式接近淳于晏。

衛昭仔細觀察過,今日參加手談會,淳于晏身邊只帶了三名高手,大約是因為參會的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的緣故。若他能趁這個機會贏得對方信任,再設法與淳于晏近身接觸,以一敵三将人拿住,至少是有八分勝算的。

一切都在按計劃順利進行,只是衛昭沒料到,在宴會即将開始時,出現了小小一個意外。

“魏兄魏兄,這就是我方才給你提起過的沐玉兄,棋路老辣,十分厲害,也接到了這次手談會的邀請函,今日只因家中有事,才遲到了。”

衛昭新收獲的小迷弟,一董姓學子正拉着一個人,向衛昭熱情介紹。

衛昭望着一身柳綠紗衣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大皇子穆珏,鳳眸不可察覺的微微一眯。

“定——”

做士子打扮的穆珏微微驚訝的睜大眼,繼而又突然發現自己失言似的,改口道:“越地學子沐玉,見過魏兄。”

他人長的俊秀文弱,眉目清雅,一身柳綠紗衣穿在身上,雖為塗丹傅粉的面容增了不少侬麗之色,但行動間衣袂飄飄,裙帶若舉,頗有幾分九歌中的湘君風範,倒的确像是江南水鄉裏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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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其他學子紛紛贊嘆:“好毓秀的人。”

連主持宴會的淳于晏都忍不住問:“沐玉,我來京這麽久怎麽從未見過你,不知你在何處讀書?”

穆珏溫爾一笑,道:“玉并未上學堂,現在借住在親戚家,閉戶自讀而已,故而未有機會與淳于兄相交。”

“無妨,京中風物繁華,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結交。”

淳于晏眼睛在穆珏身上滴溜溜打轉,忽與衆人促狹笑道:“這位沐玉小兄弟穿上這件翡翠紗衣,容色侬麗、弱柳扶風的模樣,倒與我家卿卿有七八分相似。”

淳于晏口中的“卿卿”,是他在春風樓包養的一名小倌,席中不少學子都知道,聽他一打趣,都哄然大笑起來。

穆珏雖不知內情,但也只“卿卿”多用來稱呼房中人,被人當衆如此取笑,面部不由有些發燙。

衛昭在心裏嘆了口氣,好意提醒:“我觀公子面色不佳,可是中了暑氣?旁邊有供休息的帳篷,不如沐公子先到帳篷裏歇息片刻。我讓人給公子送些吃食過去。”

“不必。”

穆珏卻迅速恢複常色,見衛昭身邊恰好有一個空位,便道:“玉可否坐在魏兄旁邊?”

衛昭默了一瞬,道:“公子自便。”

随即悄悄向隐在暗處的影衛打了個手勢,讓衆人務必全力保護大皇子的安全。

董姓書生深表遺憾,原本,他是打算坐在這裏和他崇拜的“魏兄”再讨教幾招棋路的。但沐玉也是他新結交到的十分要好的朋友,在他看來,沒必要因為一個坐位而傷了朋友之誼,于是欣然把坐位讓出,自找了其他位置入席。

穆珏致謝,撩衣在衛昭旁邊落座。

衛昭察覺到,在穆珏那件翡翠紗袍擺撩動間,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順着空氣鑽入他鼻尖,并以不可逆之勢迅速散入四肢百骸,教人無端生出股燥熱感。

如此霸道又不顯山不露水的香料,可不像是皇子府用來薰衣裳的。衛昭目光一深。

……

“二皇子,奴才查問過了,今日望鄉樓确确實實有手談會,只不過咱們來得晚了點,現在上午的手談會已經結束,學子們都在山上的帳篷裏搞什麽野炊呢,定北侯和大皇子估計也在。”

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趟兒的二皇子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你想努力,老天爺卻故意要和你作對。”

“老二,你在這裏幹什麽!”

然而現實無情的告訴二皇子,他今日的人生還可以更慘烈一些。

這像極了親愛的父皇的威嚴聲音是怎麽回事?

不,一定是他耳聾了。

他今日是請了病假逃出來的,可他親愛的父皇沒有病啊,他親愛的父皇此刻應該在正坐在承清殿裏上早朝、聽臣子們彙報工作啊。

“老二,你是聾了嗎?”

望着背對着自己故意裝死的二兒子,昌平帝很不滿。

什麽壞毛病。

以為做錯了事,只靠逃避和死不認賬就能蒙混過關嗎?

要不是今日現場抓了回包。

呵呵,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子在外面如此威風吶。

“父、父皇?”

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出現了幻聽的二皇子凄凄然轉身,然後,第一眼就看了到他父皇衣襟上酣暢淋漓好大一片西瓜汁。

“這這這……”穆骁當時就怒了:“父皇快告訴兒臣,是哪個混賬王八羔子幹的,兒臣削了他!”

昌平帝身後一溜兒做家仆打扮的內侍都有些慘不忍睹的想捂上眼睛。

昌平帝冷笑:“二皇子好大的威風吶。”

“連朕都比不上你威風大吶。”

“二皇子府裏的車夫車技是真好吶。”

“只當個車夫真是屈才了吶,這等身手,不送到北疆沖鋒陷陣真是可惜了了。”

在諷刺起人來,昌平帝的嘴皮子功夫也是不遜色禦史臺的任何一位禦史的。

望着父皇衣襟上鮮紅刺目的西瓜汁,再聯想路上發生的驚魂飛車一幕,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的二皇子膝蓋一軟,噗通就跪趴下去:“父皇饒命啊!”

“兒臣、兒臣真的不是故意要超車的。”

兒臣是急着捉奸啊。

“呵呵。”

昌平帝居高臨下的俯視着這個腦子蠢笨的兒子:“不是故意超車?難道是別人逼着你超?難道那些百姓的馬車都是自己壞掉的?難道朕的西瓜汁是自己打翻的?”

“老二,腦袋長脖子上,是用來動的,不是用來看的,在撒謊之前,先過過你的腦子。”

尤其是想到那小半罐沒喝到嘴裏的西瓜汁,昌平帝簡直火冒三丈。

人一火冒三丈,就容易翻舊賬。

“昨日你不是讓人入宮請了病假嗎?怎麽今日不在府中養病,反而跑到野外來撒潑?”

“呵呵,老二,朕可以把你的行為理解為欺君麽?”

!!!!!!!

穆骁絕望掙紮:“父皇——”

“好了,就你那腦子,想在朕面前玩心眼,還早着呢。”

“今日你也別幹其他事了,帶着你那會沖鋒陷陣的車夫,去道上,把百姓們被撞壞的馬車一輛一輛給朕修好。”

“若敢偷懶,朕決不輕饒。”

在打發掉腦子不靈光、一點都沒有遺傳自己優秀基因的二兒子之後,昌平帝回到亭子裏,繼續哄他悶悶不樂的太子:“太子就不要生朕的氣了,等回宮以後,朕讓他們榨十缸西瓜汁,全存放到太子府的冰窖裏,夠太子喝到過年,好不好?”

穆允:“……”

穆允已經完全不想搭理他腦子有坑的父皇。

鮮榨西瓜汁!鮮榨西瓜汁!西瓜汁只有鮮榨出來的才好喝好嗎!

“好了,朕已經命人打聽過,現在學子們正在山上的帳篷裏舉行野宴,據此地并不遠。朕這副模樣,就不去給你丢人現眼了,朕讓內侍帶你過去。”

昌平帝喚來一名內侍,吩咐道:“你只把太子帶到地方即可,不必跟着進去。”

否則,會影響他的太子交朋友的。

……

宴會上,随着野味被一道道擺上來,淳于晏舉杯道:“今日諸君難得相聚至此,實乃盛事,光吃宴實在無趣,不如咱們玩點新鮮的如何。”

他神秘一笑,拍了拍掌,不多時,只見兩列容貌嬌美的女子魚貫而入,個個身段曼妙,眼含秋波。

“這些都是我的侍妾,今日帶了來,特意為博諸君一樂。”

文人士子們聚會,席間喚美姬侍酒是常事。淳于晏再一拍掌,衆女自行散開,各去尋中意的學子作陪。

衛昭姿容俊美,身量欣長,自然格外吸引衆女目光,短短一瞬,已經三四名女子同時朝他盈盈走來。

衛昭:“……”

衛昭暗暗皺眉。

淳于晏一直密切觀察着席中衆人的情況,他是一個出手闊綽的人,也希望能憑借這種闊綽收買人心。見衛昭面對三女相邀竟毫無憐香惜玉之态,反而眼底含着一絲抗拒與厭惡,淳于晏便有些挑釁意味的高聲問:“怎麽?魏兄可是對在下的這些侍妾不滿?”

和淳于晏有交往的學子都知道,淳于晏雖然豪爽大方,但卻是一個好面子,十分不喜歡別人拂他臉面的人,席間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緊張。

“嗯?魏兄?”

淳于晏盯着衛昭,隐隐有發難傾向。

正這時,帳篷的門簾毫無預兆的被人掀開,一個少年身影翩翩走了進來。

少年容如曜玉,光彩照人,幾乎令整個宴會廳為之失色。

衛昭望着嬌嫩嫩從天而降的小狼崽子,嘴角一勾,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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