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小崽子
“衛侯是知道孤生病了不舒服, 所以特意帶着兔子來探望孤的麽?”
少年一身輕薄雪袍, 直接光着腳跑到了府門口,眼睛熠熠發亮的望着衛昭和衛昭手裏的兔子,滿是激動和興奮。
高吉利追出來時, 恰好就聽見自家乖乖小殿下說了這麽句不着調的話。
高吉利忍不住捂臉。
乖乖小殿下, 是不是對定北侯有什麽誤解啊。
為何他第一反應, 是定北侯反悔了, 不想養兔子了,過來退貨的……
“咳。”
衛昭略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面對這只腦補過度的小崽子,他實在不好直接說是快把兔子養死了,特意過來詢問補救之法的, 便含糊的點了點頭。
他怕小崽子直接坐在地上哭, 跟他撒潑打滾, 要他賠兔子。
小崽子說過,奶白色、耳朵特別長、屁股上有兩只黃色斑點的兔子, 全天下只有這一只。
少年眼睛簡直要亮成星星, 蹬蹬蹬跑上前, 從衛昭手裏接過兔籠子,道:“衛侯能來看孤, 孤真的很開心。”
“孤的太子府自建府以來,還沒有迎接過客人呢,衛侯是第一個。”
“孤府裏有特別好喝的冰鎮飲品,滿帝京城只有孤的府裏有,待會兒衛侯一定要好好品嘗一下。”
只是打算站在門外問完就走的衛昭:“……”
幾乎懷疑自己的腦子或耳朵必有一個出了問題的高吉利:“……”
第一個客人?剛做完客的吳公子和季公子現在只怕還沒到家呢吧?還有那什麽冰鎮飲品, 飲品是有,但今天沒冰鎮啊。剛才吳公子和季公子來的時候,也沒見乖乖小殿下要給人家冰鎮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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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孤生病,沒有一個親人和朋友來探望,衛侯既來了,難道連進去喝口東西都不肯麽?孤的太子府,就如此遭人嫌棄麽?”
見衛昭站着一時沒動,少年羽睫輕垂,眼神一下黯了下去,掩不住的失落。
高吉利:“……”
高吉利立刻覺得吳公子和季公子不可憐了,因為連陛下都不配擁有姓名,何況其他人呢。
還未到夏日,白日雖暖,夜裏卻依舊冷得厲害,衛昭先打量了眼高牆巍峨、門庭冷清的太子府,又打量了眼拎着兔子、只穿着件單薄雪袍、光着腳立在地上的小崽子,心裏不知哪根弦被撩了下,鬼使神差的就點了點頭。
高吉利:“……”
高吉利已經顧不上拯救自己的腦回路,情急之中,直接拽來家将吩咐:“快,快把那剩下的那些西瓜汁都放到冰窖裏去。”
小殿下都誇下海口了,能冰鎮一刻是一刻吧!
……
依舊是書閣,依舊是用來待客的那張長案,只不過客人變成了一個,客人面前擺的西瓜汁也由一罐變成了五六七八罐。而沉默傲嬌、喜歡自閉的主人,也變成了一個小話痨。
“孤府裏的存貨還有很多,衛侯盡管放心喝,不必跟孤客氣。”
“待會兒衛侯回府時,孤再讓他們給衛侯裝上十幾罐,衛侯吃飯時、看書時、處理公務時都可以喝。”
“若不夠,衛侯随時可以來孤府裏取。太子府的大門,永遠為衛侯敞開。”
聽着自家小殿下在裏面一聲聲大放厥詞,高吉利有些頭暈目眩的吩咐旁邊兩個小內侍:“快,快去看看咱們府裏還有西瓜沒,有的話趕緊繼續榨,沒有的話趕緊安排人去買。”
“總之,讓大家都放下手裏的活計,全部幫着榨果汁去!”
書閣內,一室靜谧,衛昭坐在長案後,端起最中間的那罐西瓜汁飲了一口,的确入口清爽,甘甜解渴,與素日喝的飲品大為不同,只是,他委實有些不習慣對面某只自己不好好喝,反而雙手托腮,眼巴巴的望着他喝的小崽子。
“衛侯這樣的喝法是不對的,衛侯應該用竹管喝,那樣才能喝到下面的果肉。”
看就罷了,偏小崽子嘴還不肯閑着,倒豆子似的東一句西一句說個不停,完全不像一只生病的崽子。
衛昭餘光掃了眼已經被從籠子裏放出來,蔫巴巴趴着案邊的兔子,怕再拖下去,這麻煩東西真會死掉,于是放下果汁,決定直接切入正題:“臣記得,上次分別時,殿下與臣講了許多飼養兔子的注意事項,殿下可還記得?”
“唔……飼養兔子?”
少年托着腮幫子想了想,搖頭:“不記得。”
衛昭:“……”
想起那日在馬車上小崽子一本正經給他交代注意事項時的模樣,衛昭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衛昭只能道:“請殿下再仔細想想。此事,對臣很重要。”
“唔……”
少年很聽話很乖的繼續想,想着想着,忽警惕的往後挪了挪,并警惕的盯着案上的兔子:“衛侯為何突然問孤這個?”
“難道衛侯不喜歡孤送的兔子,要退回來給孤養?”
“所以衛侯今日根本不是來探望孤的,而是來給孤退兔子的。”
“這可是孤特意為衛侯挑選的兔子,衛侯怎能如此對孤!”
眼瞧着他還什麽也沒說,對面小崽子已經自己腦補了一出大戲,并且腦補得挺動情,眼睛都有些紅了,衛昭略頭疼的道:“臣,絕無此意。”
“那衛侯是何意?”少年眼睛更紅了:“如果不是要把兔子退回來,衛侯為何要故意在孤面前提養兔子的事,還一直逼着孤去想養兔子的注意事項。養兔子那麽多注意事項,孤豈會樣樣都記得。是不是一旦孤想起來了,衛侯就要立刻馬上把兔子丢給孤養了?”
衛昭:“……”
衛昭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尤其還是遇到這麽一個喜歡腦補的小崽子兵。
“臣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衛昭幾乎是自我放棄了,也不打算考慮小崽子聽到兔子快被他養死的消息時會是什麽激烈反應了,如實道:“臣來找殿下,是因為這只兔子從中午起就拉稀不止,還不肯吃東西。臣擔心這麽下去會養壞了,才特意來向殿下請教解決之法。”
“哦。”
出乎意料,少年反應倒是很平靜,沉默了會兒,起身把兔子抱到了懷裏,道:“拉肚子的原因分很多種,孤一下也記不起來那麽多,孤需要好好想一想才行。”
小崽子沒有哭沒有鬧,衛昭已經很欣慰,一欣慰,就會不自覺的降低标準,于是道:“無妨,殿下可以慢慢想。”
少年重重點頭,又帶了絲小懇求問:“那孤可以抱着兔子去榻上想麽?孤的病還沒有好全,孤有些累了。到榻上躺着,孤會想的快些。”
“太醫說過,過度用腦,不利于養病的。”
雖然隐隐覺得哪裏似乎有些不對,但光從字面上來看,這個要求也算合情合理,衛昭就……又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長榻就支在南窗下,夜裏歇在上面,月色入戶,涼風習習,很舒服,看起來的确很适合養病,也的确很适合讓人頭腦清醒。
然而事實證明,某只小崽子根本不是一張榻能解決的。
“衛侯可以給孤講個故事嗎?聽一聽故事,孤會更容易想起來的。”
“衛侯會做紅豆冰沙和乳酪澆櫻桃麽?吃了紅豆冰沙和乳酪澆櫻桃,孤會更容易想起來的。”
“孤還想吃包子,還想吃紅燒肉,還想吃……等吃了這些,孤一定會想起來的!”
直到喝完第三罐西瓜汁,衛昭也沒等來小崽子的答案,扭頭一看,某只小崽子已經抱着兔子酣然入睡了。
一人一兔,都是雪白的一團,擠在榻上倒是出奇的和諧。
衛昭無奈搖頭。衛昭本打算直接把人叫醒的,然而等行到榻前,望見小崽子那張人畜無害恬靜乖巧的睡顏,心頭舊事再次被觸動,竟又生生收回了手。
看這模樣,明日都不一定能想的起來。
他真是不該寄希望于這只小崽子的。
……
這一覺,穆允睡得格外香甜,格外神清氣爽,等一覺醒來,卻發現師父沒了,懷裏的兔子也沒了,而太陽,已經升上了三竿。
穆允:!!!!!!!!
他自然是記得那些注意事項的,他自然也知道衛昭不會真的來探望他,他之所以那麽說,只是想拖着衛昭多陪他一會兒而已。
然而,他還沒哄到師父給他講故事,還沒哄到師父給他做紅豆冰沙,竟然就沒出息的睡着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兔子,他那麽漂亮的兔子,會不會已經被他的師父給養死了啊!
穆允一骨碌就從榻上爬了起來,往書閣外沖去。
“哦,兔子啊。”
和暴躁的小殿下相比,高棉襖顯得格外的鎮定,因為他所有的不鎮定已經在昨天晚上用完了:“殿下放心,那只兔子僅是受了涼,被殿下抱在懷裏暖了一夜,今天早上就活蹦亂跳的跟着定北侯回去了。”
穆允震驚:“今早?”
“是啊。”
“定北侯一直在咱們府中待到今早才離開啊。”
高棉襖揣着袖子,神色微妙的望着乖乖小殿下:“殿下真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
穆允:!!
穆允茫然。
“殿下再仔細想想,昨夜睡覺時,與平日就沒什麽不同?”高棉襖循循善誘。
穆允:“……”
穆允皺了皺眉,忽然有些領悟:“你是不是又擅自做主往書房添炭爐了?我……我好像感覺自己睡夢中一直抱着一樣……一樣又滾燙又結實的物什。”
高吉利:“……”
高吉利險些沒有絕倒。
神他麽炭盆,乖乖殿下,那是胳膊,定北侯的胳膊啊!昨天夜裏,您死抱着人家的胳膊不放,整整一夜,連翻身都不舍得松開,今早定北侯離開時整張臉都是扭曲的,只怕選個黃道吉日就要把咱們太子府給一窩端了。
……
昌平帝是一個擅長觀察的皇帝,比如今日,他就敏銳的發現,最嚴以自律的衛昭竟然沒拿笏板,而且右臂似有不适,于是關切的問:“愛卿的胳膊怎麽了?”
衛昭眼角抽了抽,盡量淡定的道:“受了些小傷,不敢勞陛下挂念。”
作為一個不僅擅長觀察,更擅于護短的皇帝,昌平帝立刻沉下臉,表達了自己的震怒:“小傷?小傷能連胳膊都擡不起來,告訴朕,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傷害朕心愛的臣子!”
衛昭只能道:“一個難纏的小崽子而已,不勞陛下……”
“哼!小崽子?哪家的小崽子這麽沒教養!哪家爹娘能教出這麽頑劣的小崽子!佑安,你不必袒護任何人,告訴朕,那小崽子的爹此刻是不是就站在這大殿之中!”
護短心切的昌平帝,已然收不住自己的情緒。
老子幹不過人家,便派“年幼無知”的熊孩子出動,傷了人別人也不好說什麽,這種伎倆,昌平帝自認為以前見過不少,現在也絕不會少。現在的朝中風氣,真是越來越差了!必須抓住這次事件作為典型案例,好好整頓一下某些心術不正的小崽子爹們。
衛昭:“……”
衛昭:“……”
最後,還是禮部某官員打破了這種尴尬微妙的氣氛:“陛下,今日,大皇子……似乎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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