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女紅
分享完自己的喜悅, 太子殿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別說是祈福艾草了,連一片艾草葉子都沒給昌平帝留下。
昌平帝神色落寞的對着滿桌食物,食之無味, 食難下咽。
“王福來, 你說, 朕是不是一個很失敗的長輩?”
昌平帝有些自憐自嘆的道。
王福來也發自內心同情可憐的陛下, 忙勸慰道:“陛下怎能這般想,全天下的百姓可都仰仗着陛下的恩澤和庇護呢,陛下以一己之力護佑着整個國家和江山社稷,何其無私, 何其偉大, 如今走在街上, 誰不稱贊陛下的仁德和聖明。”
“可朕并不是真的無私。”
昌平帝惆悵的嘆了口氣,腦中浮現的全是他的太子像他炫耀香包時, 那幸福的小表情和晶亮的小眼神。
“朕也希望能像普通百姓那樣, 享受兒孫繞膝的歡樂。可是, 朕整日忙于國事,卻連送晚輩一個香包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反而要臣子替朕去送。朕何其失敗。”
他的太子說,那是他今年第一次收到長輩送的祈福香包。
他能瞧出來,那孩子是真的發自內心的高興,才會四處與人炫耀,“分享自己的喜悅”。
如果那個香包不是衛昭送的, 而是自己這個父皇送的,他的太子,一定會更開心更高興的吧。
可惜,他這個父皇實在太不稱職了。
昌平帝深深懊悔。宮中過節,向來都有禮部操持,給兒子們的賞賜,也是由禮部拟好之後再由他過目。昌平帝第一次發現,他似乎錯過了很多本不應該錯過的細節。
譬如為端午宴忙得焦頭爛額的皇帝陛下終于發現,今日承清殿的宮人們幾乎人人腰間都佩戴着香包,連殿門口的侍衛也不例外。
今早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來給自己請安時,腰間似乎也是挂着香包的,尤其是老二的香包,縫得格外的大格外的紮眼,他還不小心被閃了下眼。
其他皇子都有自己的母親甚至是外祖家人為他們縫制香包,太子呢,太子的香包,竟然是衛昭送的。這若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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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跟長輩倆字根本不沾邊的衛昭都知道送太子香包,他們這群真正的長輩卻無一例外的忽略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何其冷漠,何其無情,何其教人心寒。
今年幸好有衛昭在,往年呢,往年他的太子是如何過節的。在其他皇子都佩戴着長輩親手縫制的香包,互相炫耀誰的香包更漂亮時,他的太子,是不是正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宴席上,看着別人炫耀,看着別人熱鬧。
“王福來。”
昌平帝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你去把皇後叫來,就說朕有事問她!”
望着陛下泛着鐵青色的臉,王福來小心答道:“是。”
……
這個時辰,紀皇後正在鳳儀宮與各宮妃嫔訓話。
突聽皇帝召喚,紀皇後極驚訝。要知道,自打上次因為兒子拜師的事與皇帝鬧了次不快之後,皇帝已經很久不來鳳儀宮,也很久不召她了。
平日依附于紀皇後的張妃立刻笑道:“聽說陛下這陣子忙着端午宮宴的事,已經很久不翻嫔妃的牌子了,今日這麽早就獨召姐姐一人過去說話,可見陛下待姐姐終是不一般的。”
紀皇後優雅一笑,算是默認了張妃的話,便随王福來趕至承清殿。
“臣妾恭請陛下聖安,不知陛下喚臣妾來是為……”
紀皇後行至殿中,恭敬伏跪行禮。
在丈夫面前,即使再渴望得到憐愛,紀皇後也永遠是端莊而優雅的,以維持她身為皇後的威儀。
“皇後,你幹的好事!”
紀皇後的禮還沒行完,就聽到了來自上方皇帝的厲聲呵斥。
紀皇後心尖一顫,擡頭,惶然道:“陛下……”
昌平帝失望的望着自己的皇後,這個曾經他以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結發妻子:“皇後,朕問你,端午香包,為何獨獨落下太子的?別告訴朕你忘了,朕可聽說,為了彰顯你作為皇後的仁德,連很多宗親家的孩子,你都特意吩咐司衣局的人連夜趕制了香包送去。”
“這……”
紀皇後萬萬沒料到皇帝竟是因為此事問責于她,玉容顫了顫,道:“陛下實在誤會臣妾了。”
“并非臣妾有意忽略太子,而是太子的賞賜,向來都是由陛下直接下達禮部執行,從未經過臣妾的手。臣妾實不敢擅自做主。”
“哼。”
昌平帝毫不留情的冷笑:“皇後,你分明知道,端午節的祈福香包,根本算不得正式的賞賜,而僅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種祝福。”
“朕早說過,太子孤零零一個人不容易,讓你多看顧他些,你就是這麽替朕看顧的?”
“如果換做是你,眼睜睜看着同齡人都得到了長輩的祈福香包,你自己卻沒有,你心裏會好受麽?”
“皇後,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行為吧!你真是越來越讓朕失望了!”
紀皇後指甲深深摳進肉裏,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是,臣妾知錯,臣妾這就回去給太子縫制香包……”
“不必了!”昌平帝的臉色并沒有因此好看多少:“祈福香包,最重要的是真心實意,你對太子根本沒有那份心,又何必浪費那針線。”
“朕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把雨潤交給你來教導。”
“有你這樣心胸狹隘又功利心強的母親,也難怪雨潤會養成那樣敏感的心思,非要不顧身體去練習什麽騎術。你若真有悔悟之心,就去好好關心一下雨潤吧。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一個時時督促他上進的母親,而是一個知他冷知他熱全心全意愛護他的母親。”
從承清殿出來,慶嬷嬷擔憂的望着臉色慘白的紀皇後:“娘娘,陛下他定也是顧忌百姓們的風言風語,才遷怒到了娘娘身上。”
紀皇後卻不明意味的一笑:“阿嬷,你不覺得,陛下有時候對太子過分的好了麽?”
“這……”
慶嬷嬷一時不解紀皇後何意。陛下對小太子好,不都是因為那封武帝遺诏麽。
紀皇後想說什麽,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只眼底劃過一絲恨意,道:“罷了,本宮也是近日剛聽到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待本宮找到答案,一切自有定論。”
“本宮,絕不會讓任何人擋了雨潤的路。”
……
在承清殿溜達了一圈之後,太子殿下仍覺意猶未盡,于是……就順道去了內閣。
還未到正式辦公時間,內閣衆臣都正聚在閣內,進行每日清早必進行的活動——炫香包。由于炫得太投入,連閣內多了個人都不知道。
“說了半日,你們的香包都是你們夫人繡的啊,那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呢?”
“你們難道不知道,端午節,只有收到長輩贈送的香包,才有辟邪的作用麽?”
“孤收到的就是長輩贈送的香包。”
“你們真是太可憐了,為什麽就沒有長輩願意給你們縫制香包呢?”
在少年人一聲聲遺憾的嘆息中,一幹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內閣老臣們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兒。等疑惑擡頭,看見不知何時混跡在他們中間的雪袍少年時,老臣們幾乎齊齊在心裏卧槽了一下。
“太子?”
一白發老臣狠狠皺了下眉。
內閣這樣莊嚴肅穆的地方,小太子過來作甚。
“嗯!”
少年點頭,不大滿意的盯着白發老臣腰間的香囊:“你那香包上繡的是個什麽玩意兒?喇叭嗎?祈福香包上為何要繡喇叭呢?難道是為了把妖魔鬼怪都吼走?”
白發老臣面皮扭曲了一下:“殿下慎言。那不是喇叭,是百合花,代表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哦。”
少年略嫌棄的搖頭:“那你老伴的女紅做的也忒差了些,好好的百合花,怎能繡的跟喇叭似的。你看孤的香包,上面這條五爪金龍就繡得十分栩栩如生,仿佛要從香包上飛下來一般。”
“你的呢,你的香包上繡的又是個什麽玩意兒?怎跟螞蟻上樹一樣?”
點評完一個,少年又開始點評下一個。
猝不及防被點名的另一老臣重重咳了聲,板着臉道:“殿下慎言,那是紫藤,代表忠貞不二的紫藤,并非什麽螞蟻上樹。”
“哦。”
少年嫌棄之情越發明顯:“你們的香包上怎麽盡繡些花花草草,實在是太俗氣太沒有新意了。你們看孤的香包,就繡了一只十分威風的金龍,和孤的氣質特別符合。”
“所以祈福香包,還是長輩送的最好。”
一群爺爺輩太爺爺輩的老臣們齊齊默然,已經完全不想搭理這個前朝小太子。
然而還沒有盡情分享完自己喜悅的太子殿下卻不打算放過他們。
少年環顧一圈,興致勃勃的道:“那麽孤的問題來了,身為長輩,各位閣老可有給晚輩縫制香包?”
一個脾氣暴躁的老臣終于忍不住道:“真是笑話,那是閨中婦人才會做的事,吾等身為朝廷棟梁,豈會做那等事。”
“那等事怎麽了,不會做女紅是你們的無能,怎能推到婦人身上。”
少年長眉一挑,滿是小得意:“送孤香包的長輩,就在這內閣裏,他女紅就做的極好。”
那老臣不屑的笑了聲,嗤之以鼻:“一派胡言!這內閣裏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兒,怎麽可能有人會做女紅?”
“當然有了。”少年伸手指向裏面尚空着的一張長案:“就是衛侯。”
“孤的香包,就是衛侯親手縫制的。”
“衛侯的女紅,真是做的天下第一好,比他的槍法還好。”
衛昭昨夜被折騰的一夜未眠,還有些頭疼,結果剛走到內閣門口,就恰聽到了這麽一句,面部一下子就扭曲了起來。
衛闳恰也這時候到了,見侄兒突然停在階上不走了,不由皺眉問:“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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