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見了鬼

穆肇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接替衛昭在龍床邊枯坐了近半個時辰後, 就有些暴躁的道:“喂, 這麽熱的天,你幹嘛非往被子裏鑽, 就不怕捂出痱子了?”

錦被下,少年倏地停止顫抖,繼而拉開軟被一角,露出兩只水汪汪紅得像兔子一樣的眼睛,抽氣道:“怎、怎麽是你?”

穆肇皺眉:“你……”

拖油瓶竟然躲在被子裏哭鼻子?方才刺客來時, 也沒瞧出他如此脆弱膽小啊。

唔, 果然是個不省心的拖油瓶。

穆肇把原本想說的“你以為本世子願意在這裏啊”咽了回去,萬一再把拖油瓶惹哭了, 他怕他招架不住腦袋要爆炸。

不能認, 不能認, 絕不能認, 穆肇再次在心裏堅定的告訴自己。同時又忍不住像個老父親一樣在心裏深深擔憂, 拖油瓶如此膽小, 見個刺客都能吓哭,以後可如何在這波詭雲谲殺人不見血的深宮裏生存。

唉, 老東西真是作孽。

“我放心不下你, 所以過來看看。”

穆肇忍着暴躁,用平生從未有過的克制語氣道。

穆允偷偷瞧了眼左臂和左手背,見兩處蛇紋都已經消下去了,便一骨碌從被子裏爬了出來, 道:“那衛侯呢?衛侯去哪裏了?方才分明是他在陪着孤。”

穆肇克制的提醒:“你說的方才,至少是半個時辰之前了。”

見少年驚訝睜大眼睛,穆肇十分沒眼看的道:“你連自己哭了多久都不知道?據說所知,定北侯正在禦書房和陛下商議重要軍務。”

一聽便宜師父不在,穆允暗暗松了口氣。在被子裏捂了這麽久,他的确有些口幹舌燥胸口發悶,見果盤裏擺着新鮮的桃子,便伸手給自己和穆肇各拿了一顆。

兩個少年于是邊啃桃子便唠嗑。

“你剛剛說定北侯在處理重要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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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允皺了皺眉,有點不高興的問。

哼,什麽樣的軍務,竟然比他還重要。

穆肇點頭:“是啊,聽說是南疆出了點亂子,現在宮裏都傳遍了,也就你不知道。”

“南疆?”

“嗯,南诏國的武士僞裝成悍匪,夜襲苗寨,殺了很多無辜百姓,蓄意挑起八十三寨和穆朝的矛盾。一旦南诏陰謀得逞,整個南境都會陷入危機。陛下已連夜派使臣前往南疆,說明原委,安撫人心,如果能兵不血刃的解除這次危機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穆允腦中嗡的一聲,如果不能,那就只能用兵了。用兵就需要大将,而且是熟悉南疆情況的大将——

便宜師父好不容易從北疆回來了,該不會又要去南疆吧!

穆允瞬間沒心情啃桃子了,把桃子一丢,爬下床就往殿外跑去。

……

而此刻的禦書房,喜歡用拳頭說話的武将和談戰色變的武帝朝老臣們正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

“陛下,南诏此舉顯然是挑戰我朝威儀,如果姑息不管,這幫癟犢子只會得寸進尺。臣以為,應該趁其不備,直接出兵蕩平南诏。”

“出兵,出兵,就知道出兵,出兵不需要花銀子嗎?陛下禦極不過三年,國庫虧空尚未填平,哪裏有多餘的銀子打仗。”

“王大人,到底是國庫虧空還是你們戶部不想出這銀子,你最好說清楚了。我們主張出兵是為了國家為了陛下考慮,不像某些人,眼裏只有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再說了,戶部不是你一個人的戶部,這銀子能不能出,怎麽出,從哪裏出,最終還是要陛下和各位閣老拍板。現在陛下和各位閣老還沒發話,你就迫不及待的提銀子的事,該不會是心裏有鬼吧?”

“呵,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豈是你空口白舌就能污蔑得了的!別以為老夫不知道,劉大春,你這麽急着出兵,不過是想趁機推舉自己侄兒為将,好立個軍功,回朝混個實差當當!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侄兒,花天酒地吃喝嫖賭,慫包軟蛋一個,連槍都握不穩,還想去打仗?別是給人家送人頭吧!”

“沒錯!”禮部尚書耿嚴直立刻扯起尖銳的公鴨嗓,為老夥計聲援:“就算真要打仗,有戰無不勝用兵如神定北侯在,哪裏輪得到那些個一瓶不響半瓶晃蕩的……嘶——誰、誰扯老夫的胡子!”

耿嚴直咧着嘴,疼得眼花目眩嗷嗷直叫,等緩過神一看,就見對面多了個雪袍少年,正眼睛發紅雙眸噴火的盯着他。

小太子!

“哼!”少年抓着他颌下一绺長胡子,又是狠狠一扯。

“嗷——”

耿嚴直慘叫一聲,眼睜睜看着自己精心蓄起的美髯生生被扯掉一小把,兩眼一翻,險些急得直接背過氣去。

“這這這——”

耿大人的老夥計,戶部尚書李大人在旁邊急得直跺腳:“這成何體統!”

“快放開!”“快放開!”“這可開不得玩笑。”見耿嚴直被小太子欺負,其他武帝朝老臣也紛紛出聲應援。

“哼!”扯掉一绺,穆允又飛速揪住另一绺,用力往下扯去。

這下耿嚴直是真急了,揮起拳頭就要把那個可惡的小太子給推開,誰料還沒碰到小太子衣角,一道勁風忽自斜刺刮來,瞬間将他推到了半丈外。

耿嚴直踉跄幾步,直接摔了個狗啃屎,胡子也應聲而斷。

“定北侯?!”

耿嚴直難以置信的望着朝他出手之人。

衛昭冷冷盯他一眼,齒間透着寒意:“耿大人,身為禮部尚書,你該知以下犯上,公然對一國儲君動手,該當何罪!”

耿嚴直被他盯得發毛,怒氣未平的咕哝:“分明是他先……”

“他是誰!”衛昭語調陡然轉厲,猶如驚雷滾過沉悶的大殿:“所有臣子在儲君面前都應自稱為臣,如有僭越,如有忤逆,皆以大不敬論罪。耿大人,你堂堂禮部尚書,禮儀都讓狗吃了麽!”

幾個本來還想去耿嚴直的武帝朝老臣立刻吓得把腳縮了回去,原本吵得面紅耳赤的官員們也都識趣的閉嘴,不去觸這個黴頭。

“我……”

這麽一頂“大不敬”的帽子扣下來,耿嚴直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想哭的心都有了,心中一千個一萬個不解,衛昭何時這麽護着小太子了?平日裏滿朝文武心情不爽了,誰還不對小太子冷嘲熱諷兩句。連被武帝禍害過的百姓都忍不住要砸小太子的馬車,何況他們這些被武帝□□了那麽多年的老臣。今日就算他真推小太子兩下怎麽了,左右也是一個注定要被廢掉的太子,日後說不準還要跪在他們這群老臣面前,向他們磕頭認錯呢。

這姓衛的恐怕不是護着小太子,而是故意跟他過不去吧!就因為他們這幫老臣反對對南诏用兵?可他們也正面肯定了他帶兵打仗的能力啊。

“衛侯。”

少年柔柔弱弱的聲音這時候響了起來:“你不要怪耿大人,他只是一時氣昏了頭,想推孤一下而已。孤身子雖弱,最多也就摔一跤,不會有性命之危的。”

耿嚴直:!!

神特麽性命之危,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小太子這是要空口白舌的直接把“大不敬”給他上升到“謀殺”啊。

耿嚴直簡直要氣炸了,但又不得不憋着,忍辱負重的從地上爬起來跪好,面朝穆允,紅着脖子喘着粗氣道:“殿下,你可不能……”

穆允做受驚狀,立刻躲到了衛昭身後。

衛昭看向耿嚴直的眼神倏地寒了幾分,簡直可以用冰刀子形容。

在用冰刀子将耿嚴直淩遲了一遍之後,衛昭方轉過身,低頭望着牽着他衣角躲在他身後的小家夥。

少年發頂尚是蓬亂的,顯然剛從被子裏爬出來,兩只眼睛也紅紅的,腫的核桃一樣,自己離開後,恐怕又哭了一陣。再往下,腳竟是光着的,連靴子都沒穿。

衛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先替少年打理好淩亂的發頂,又替少年把腰間歪掉的令牌重新挂好,而後便在百官們被雷劈了的表情裏,将少年攔腰抱起,抱到了一旁鋪着軟墊的胡床上。

“殿下身子弱,若真想替哪位大人修剪胡子,也該帶上工具,怎能徒手去扯。”

“摔一跤聽起來沒什麽,可也要看摔的是哪裏,摔的有多狠,萬一摔斷了骨頭或摔壞了腦袋,都是能要命的。臣手下有一名副将,就因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了脊骨,這一輩子都只能在床上度過。”

“啊,這麽嚴重的嗎?那孤方才豈不是差點也要在床上躺一輩子了?”

“自然,臣豈敢騙殿下。”

衛昭低沉溫柔的聲音緩緩落入每一個人耳中,和素日高冷不可侵犯的模樣判若兩人,百官們面面相觑,仿佛見了鬼。

耿嚴直尤為崩潰,明明是小太子蠻不講理的扯他胡子在先,怎麽到了衛昭口中,就變成了小太子給他修剪胡子?

他媽的有這樣修剪胡子的嗎?欺負誰呢!

心靈和三觀同時受到重創的耿大人于是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坐在龍案後的昌平帝。衛昭顯然是中了小太子的邪,現在只有陛下能為他做主了。

耿嚴直迫不及待開口:“陛下,臣冤……”

“愛卿先等等。”

昌平帝打斷耿嚴直,仿佛突然想起急事的樣子,轉頭吩咐王福來:“趕緊讓人給太子送雙靴子過來。承清殿的人是怎麽伺候的,地上這麽涼,怎麽就讓太子光着腳跑出來了!萬一凍病了怎麽辦!”

耿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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