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周漸梅心結
方青梅被周寒“情深不改”四個字,問了個措手不及,許久才結結巴巴道:
“周,周漸梅,你怎麽知道……你今晚,你是不是喝醉了?”
陳鳳章的婚事,和她的婚事,這在陳家确實從未被提起過,她竟也不曾細想。在陳家被縱容寵愛的十年,她實在過的太無憂無慮,沒心沒肺。陳鳳章對她的情意,和兩人從前被默認的親事,她更是在和周寒的親事定了之後,才漸漸明白。
那麽周漸梅,又從何而知這些事情的?她剛才雖然脫口說他喝醉了,心裏卻清楚,周寒這樣矜持自律的人,怎麽會是喝醉了亂說話的人?他應該确實知道些什麽吧?
也許這世上,人人都比她看的更清楚,活的更明白。
這些被她硬生生埋在心底想當做沒有發生的事,被周漸梅一句問話便翻了出來,難以躲避,沉甸甸的壓在胸口正中,就像塊大石,直要把人壓倒在地。
她長長出一口氣,想要把胸中的悶氣都呼出來,沖開忽然緊·窒的呼吸:
“……你想要聊天,我們聊點別的吧。父母親和陳鳳章眼下生死未蔔,我……我不想說這些事。”
她性格從來飛揚跳脫,心思從來光明磊落,一直覺的世間一切事情都應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什麽不能說出來的,也從來沒想到,陪伴她嬉笑怒罵十年的陳鳳章,有朝一日會成為她不能說出來的惶恐。
看着她瞬間慘淡沉悶的臉色,周寒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控:
“是我錯了……我問的太多了。”
方青梅還是默默的,沒有做聲。
顫巍巍的燭光映着她半側臉,留下一半虛晃晃的影子,難測她心緒如何起伏。
周寒想,她大概很是生氣吧。
兒女情長的事,被這麽直白的當面诘問,任誰大概也會介意的吧?尤其是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就算是他自己,恐怕也會被問出三分難堪,三分失意,三分欲說還休,糾纏着那一分難舍難斷,難棄難離。如果有人此時當面诘問他,他大概也會下意識的想逃避。
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再圓這個涼透了的場,只好輕輕嘆口氣,也不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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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樣坐着,直到外頭響起了三更的更鼓。
深夜的涼風吹過,周寒深悔剛才失言,酒意也漸漸消了,頭開始隐隐作痛,思緒卻愈加清醒起來,漸漸轉到了正事上頭。
想起白天福王爺暗示,陳禀此時處境危險,性命恐怕難以保全;還有福王爺讓陳鳳章入贅韓家,借助韓大将軍的力量,保住陳禀的性命的建議;又想起晚間跟刑部的幾個官員吃飯時,幾個人提起被軟禁的陳夫人因憂思驚吓而病倒的消息;還有他們提到的,此時若想進入陳府跟陳禀夫婦見面,沒有刑部劉尚書點頭,誰也不敢放人進去的事。
這樁樁件件,都棘手得很。
方青梅這裏,他一句也不能把這些事透露給她。關心則亂,這哪一件事,都能讓她亂上加亂,亂極生悲。今晚本來是想借着閑聊,跟她套套口風,看陳鳳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有幾分可能會答應娶韓靖的女兒。誰知聊着聊着他思緒反而先亂了,最後竟然問到了方青梅身上。
他揉着額頭,紛亂思緒中竟忽然跳出一個荒唐的想法:若是就這麽坐等着,看着陳禀丢了性命,陳家被滅,陳鳳章被發配或者為奴,甚至與陳禀一起死了,那對他來說,事情反而像快刀斬亂麻一樣,一下簡單了。
可是如果真這樣,這快刀一落下,方青梅過去十年的人生也就一起被斬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餘生難以愈合,她下半輩子都不可能過的安生了。
周寒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苦笑着搖搖頭。他扶着左膝慢慢站起身,看向方青梅:
“今晚上是我說錯了話了,你別氣了。天太晚了,回去吧。”
方青梅“嗯”一聲,沒有看他,徑自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周寒苦笑一聲,緩步跟上去。
方青梅心裏煩悶,沿着往後院的回廊腳步走的飛快,後來漸漸聽不到周寒的腳步聲了,才意識到周寒走得慢跟不上她,便也磨磨蹭蹭的放緩了步子,等着周寒跟上來,離着她兩三步的距離,她才又往前走,不過這次也放緩了步子。
兩人一直到後院門口,周寒停住了腳步:
“夜深了,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你自己進去吧。”
他的書房在後院門外頭的東廂房,還得從這裏往東過去一個院子。
方青梅往前邁了一步,又停住。
周寒低頭看看她:
“怎麽了,還有什麽事?”
這位方大小姐生了氣是怎麽個行狀,他并未見過,一時還摸不上,心想難不成還要動手打他一頓才能解氣?
方青梅遲疑片刻,仍不看他,臉撇在一邊,小聲道:
“我那裏還有兩本從你書房借來的書……你,你跟我進去,把書拿走吧。”
這是什麽意思?
周寒一時摸不到頭腦,難道還真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兩個人鬧翻了,連借對方的東西都得還回去?
“今天太晚了,進去還得繞一圈。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書,等過了讓人拿回來就是了。”
這周家別院的後院頗有規模,裏頭正房和兩側廂房隔得不近,幾乎相當于三個小院子,錯落的環繞着中間一個不大不小種滿花草樹木的花園子,路也是兜兜轉轉,轉一圈出來也少不了二刻鐘的功夫。
見方青梅不做聲,他又輕聲催促:
“已經起了三更了,快進去吧。”
方青梅這才一步三挪往前走。
周寒耐心的站在原地,本想目送她進去,誰知她到了院子門口,又不動了,磨磨蹭蹭轉過身,垂着臉眼睛朝上偷觑着他。
周寒心裏不由好笑。
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換做別人,此時大概會誤會這位方姑娘是在對他依依不舍了吧?
“你到底有什麽事,不能對我直說的?還這樣遲遲疑疑的?”
難不成真的想動手打他解氣?
“後院人少,我……我,”方青梅吞吞吐吐,最後才嗫嚅道,“這個時候了,裏頭沒個人影子……我不敢自己走進去……”
周寒哭笑不得。
一路把方青梅送到後院的正房前頭,眼看着她被提着燈籠趕來的長壽迎進了門,他才擺擺手讓她進去,獨自往回走。
八月初,花園子裏的桂花已經零零落落的開着,夜風送來陣陣馥郁香氣,他循着這香氣慢慢的一路走出後院。
藏藍的天幕上,是如昨夜昨年一般的星辰。
他在青磚矮牆下,在這風露漸濃的夜晚,滿懷着無人知的心事,沉默的站立了許久。
第二天,方青梅一早便起來,先趕到廚房給周漸梅煎藥。藥煎好了特意讓面子大的周管家送到書房,卻又被端了回來:
“二少爺一早就出門了。”
方青梅看着熱氣騰騰的藥碗,有些失望:
“那算了吧。”
周管家也頗為犯愁:
“二少爺也對自己也太不上心了,總不吃藥怎麽能好呢?剛收到大少爺的信,還特意囑咐我,好好盯着二少爺吃藥呢。”
方青梅想起昨晚周寒那番話,心裏對周寒的想法倒是清楚的很:
“這麽長時間,吃來吃去不見好,他肯定也煩。反正在家待着也沒事,周二叔,等會你還陪我再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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