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錯怪方青梅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書房,周寒喊了小海過來:
“我今天有些累了。你送少夫人回後院去吧。”
方青梅看出他的腿不舒服,也不說什麽,和小海往後院走了一段,停住腳步:
“你家少爺的腿很不好受吧?”
小海愁道:
“今天跑了一天路,大概累着了。最近天也涼了,大夫說到了換季的時候,腿傷處更容易複發。”
方青梅直接掉頭道:
“這可不能由着他了。你和我到廚房來。”
周管家聞訊也趕到了廚房,見長壽正端着砂鍋拿着蒲扇,忙着在小火爐上煎藥。地下放着一鍋已經熬好冒着熱氣的藥湯,旁邊竈上還有一只大鍋,鍋上咕嘟咕嘟的煮着一鍋藥湯,方青梅卷着袖子,正忙着往爐竈裏添柴火;小海剛從外頭搬來一只大木桶:
“少夫人,你看這麽大的桶夠不夠?”
方青梅走過去比量比量,木桶差不多到她大腿了:
“周漸梅腿比我長點,這麽高應該也差不多了。”
周管家早對這位少夫人直呼少爺名字見怪不怪,趕緊卷卷袖子上前想接手:
“少夫人,哪能讓你親自動手?我來吧!”
方青梅擡起手臂,用袖子擦擦頭上的汗:
“周二叔,我來吧。他們也都能替我,不過我是覺得,周漸梅這麽辛苦奔走都是為了幫我,我親自幫他煮了藥,心裏也舒服點,不那麽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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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跑了這兩天,周管家看出方青梅直爽的性格,也不再推讓,伸伸鼻子聞聞鍋裏濃濃的藥味,跟方青梅一起蹲在竈臺邊聊起天來:
“這煮的藥湯味道真熏鼻子,恐怕難喝的很吧?”
“是之前柳大夫開的藥方,前天讓他們和喝的湯藥一起抓了幾服。”方青梅拿出包藥的紙包,“我讓他們在這上頭記好了的,這個是用來熏蒸的。臨走我問了柳大夫的,說用這個泡腳泡腿,可以活絡氣血,止疼散瘀。”
“哦。”周管家點點頭,看看方青梅,“少夫人,我聽何二說,少爺今晚跟你發脾氣了?”
方青梅一邊忙着往爐竈裏塞一把柴,一邊回答道:
“剛才看他好像有點生氣,大概怪我出去跑沒跟他說吧。”
周管家怔了怔,試探道:
“你……沒生二少爺的氣吧?”
方青梅擡頭笑起來:
“有什麽好生氣的啊,他也就氣了那麽一下,兇了我幾句,接着就好了。”
“……”
周管家默念,真是個心大的姑娘啊,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少爺對着這樣胸懷寬廣的少夫人,恐怕是有氣也生不起來,就是生了氣也是白生氣……也有可能,本來不那麽氣,結果就被這心大給氣的生起氣來……
“他以為我出去亂找人,幫忙給父親說情。”方青梅又擦擦頭上的汗,絲毫不以為意,“我沒跟他說清楚,也不能怪他。”
周管家“唉”一聲:
“少夫人,你跟少爺說清楚不就完了麽,咱們是去找大夫給他看病,也不是去幹別的。”
方青梅默了默,道:
“周二叔,我是擔心那位李先生不肯來。再說,就算找到了他,他也願意給周漸梅看病,萬一看了周漸梅的腿以後,說治不好呢?周漸梅他……好像特別讨厭大夫來給他看腿上的傷。不過這也不能怪他,這半年一遍一遍的看大夫,又沒有明顯的效果,換成我我也早煩了。”
她嘆口氣:
“所以我想着,先找到李大夫,跟他說清楚周漸梅的腿傷,和現在的情況,讓他看看有幾成把握。要是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就請他來看。要是他說治不好……那就幹脆別讓他來了,這事也就別讓周漸梅知道了,省的他心裏更不好受。”
她邊說話邊擡起頭,卻看到周管家正往後看,順着他的目光也往後看,發現站在廚房門口的周漸梅:
“周漸梅?你怎麽來了?”
話說周漸梅讓小海送走了方青梅,自己到書房擰了個熱毛巾,靠在卧榻上敷了會膝蓋,漸漸覺得舒服些了,又開始後悔剛才跟方青梅話說的重了。
他當時在氣頭上,教訓了她一大篇話,方青梅卻只老老實實低頭聽着,偶爾擡眼看他一眼,一聲不吭的。
這會他倚在塌上,回想起那副表情,當時只覺得她那是滿臉的不服氣;現在氣消了,仔細想想,又覺得那表情好像是挺委屈的樣子,他心裏頓時又覺得不痛快起來。
想了又想,最後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起身慢慢往後院去了。
這方青梅,大概是生來克他的。
一路上想着怎麽起頭跟她說句服軟的話,正愁着找不到借口,忽然想起今晚光顧着生氣了,給陳禀夫婦捎了東西進去的事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想必她聽了也會高興吧?
正覺得找了好借口,半路上卻遇見何二管家正帶着人到後院去挂燈籠,告訴他少夫人帶着小海去了廚房,不知道忙些什麽。
“她和周二叔這麽晚才回來,大概還沒吃晚飯吧。”周寒接過話頭,順口道,“正好我也有點餓了。”
誰知到了廚房,正好聽到方青梅和周管家說的那番話。
周管家和長壽都是會看事的,知道周寒剛跟方青梅吵了幾句嘴,這會來了廚房興許是來和解的,當着這麽多下人的面恐怕拉不下臉。兩人各自忙完手頭的事,長壽把煎好的藥碗往旁邊的桌上一放:
“小姐,姑爺的藥煎好了,我放在這裏了。”
說着便出去了。
小海把地上那只鍋裏的藥湯往木桶裏倒進去,還想替少夫人向自家少爺表白一下:
“少爺,這熏蒸用的藥湯可是少夫人親自燒火——哎周管家!”
話沒說完就被周管家一把拽住,拉着就往外走:
“小海,你來幫着我去看看賬房裏的賬本,年紀大了眼花了。少夫人,這裏就辛苦你了。”
廚房裏的人一下走的幹幹淨淨,只剩下門口的周寒,和爐竈前蹲着的方青梅,還有爐竈裏畢畢剝剝木柴燃燒的聲音。
周寒看看方青梅,有些不自然的往裏走兩步:
“院子裏這麽多人,倒輪到你親自燒起火來了。”
方青梅頓時有些讷讷,方才跟周管家說的那番想要親自熬藥湯補償周漸梅的話,這時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反正我也沒事做。”
她起身将廚房角落裏一把舊椅子搬到周漸梅身邊:
“你坐着吧,站的久了,腿又該疼了。”
等周漸梅扶着膝慢慢坐下,方青梅又卷起袖子彎下腰,開始挪動爐竈邊那只裝滿藥湯的大木桶;雪白的手腕子上,還晃着周老婦人送她的那只碧瑩瑩的翡翠镯子,直看得周寒好氣又好笑。
這方大小姐,還真是視錢財如糞土。
她知不知道那只镯子要是碎了,就抵得上周家這座院子了?錢倒還是次要,周管家何管家他們見了她畢恭畢敬的,有幾分也是為了她手上這只翡翠镯子。祖母手頭幾件貴重的首飾是有數的,有一串通體碧綠的翡翠珠子給了大嫂,剩下的就數這只镯子了,明眼人一看即知,這位少夫人是入了老夫人的眼的。
不過這些道理,他就不指望方青梅能明白了。
周寒不做聲的看着方青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桶拖到他跟前,擡起袖子擦着額頭上的汗:
“院子這麽大,這桶要是擡到你房裏去,可就費力氣了。你幹脆将就着在這泡泡吧。天氣這麽涼快,反正在這廚房裏也不覺得熱。”
不覺得熱,那她這滿頭的汗是哪裏來的?
周寒無語的看看她,從懷裏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
“用這個吧。”
方青梅笑着接過去,在額頭上抹抹:
“周漸梅,你比我還像個姑娘,還随身帶着帕子。唔,還帶着淡淡的香氣呢。”
“……”周寒被她噎了一下,“明明是你比我還像個漢子。出門在外,難道讓我像你一樣擡起袖子擦汗?”
“我确實不大像個姑娘,”方青梅完全沒察覺自己被嘲笑了,順着他道,“陳鳳章也時常說我是假小子。”
周寒輕哼一聲,嘀咕道:
“……哪裏假了?”
一邊說着話,方青梅将旁邊桌上的藥碗端了過來,爐竈裏火光一閃一閃,映出她鼻尖和臉頰不知什麽時候蹭上去的木柴灰,乍看有些滑稽。她自己卻毫不覺察,像哄小孩一樣念叨着:
“柳大夫一直給你看腿傷,這藥肯定是管用的。就算你不喜歡,也将就着喝了吧。要是覺得太苦,喝完了我給你沖點糖水。”
周寒接過藥碗,心不在焉喝一口,看看坐在竈臺旁邊的方青梅,低聲道:
“方才,我聽到你跟周二叔說的話了。”
方青梅愣了愣:
“哦……你聽到了啊。”
“你是想請那位李先生來為我治腿?”
方青梅看看他臉色,沒看出他不高興來,才小心翼翼道:
“我給他留了書信……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所以沒跟你說。當然,你如果實在不想給他看,那咱們就算了,他醫術也不見得比京城和揚州那些名醫好……不過這位李先生曾經在軍營裏做軍醫,醫術很好很有名氣,我小的時候爬樹跌傷了腿,他還幫我正過骨的,後來一點事都沒有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顧及他感受,又努力想說服他的樣子,周寒心裏湧上一陣暖意,目光聲音也跟着柔和了許多:
“今天……是我錯怪你了。該謝謝你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方青梅的錯覺,周寒看着她眼睛那麽誠懇的道謝時,廚房裏的氣氛似乎一下變得有些古怪。許是被爐竈裏閃爍的火光照映着,連帶着周漸梅一雙鳳眼中的眸光也閃爍起來,像風吹過陽光下的水波,光彩流轉。
這古怪的氣氛,讓她一時有些無措,不由自主挪開了目光,轉頭看着爐竈,随手往裏丢一把木柴:
“我該謝你才是呢……周漸梅,你跟我還客套什麽……我還真有點不習慣。你還是收起這些客氣話,像之前那樣對我兇一點吧。”
“……”
周寒垂下眸子,默默端起碗來喝完了藥,然後放下碗,無奈的輕笑一聲:
“我也想收起來。不過這個……有時候還真是想藏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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