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同訪李涵珍
次日方青梅便再去了李涵珍處,直到中午時分方才回來,小心翼翼捧回幾張李涵珍手寫的的單子,上頭列明了需做的準備。
周寒已經在偏廳等她吃飯,方青梅将幾張薄紙遞給他,待他看完之後才說道:
“李先生說,他那邊有一間單獨的屋子,是專門為病患開刀所用,一應器具都是現成的。我去看了下,那個房間窗戶很大,光線充足。只是他的地方離這裏距離有些遠,如果你開完刀再回來,路上又得受颠簸之苦。開刀之後傷口不能見風,也最好不要随意挪動,所以我跟李先生商量,不如請他到家裏為你開刀,這樣的話,就得備下一間跟那個差不多的光線充足的屋子才行。我剛才将這院子裏所有房間都看了一遍,覺得你的書房南邊那間用來曬書的屋子就很好,東西南側都有窗,窗口開的也大。你覺得怎樣?”
周寒沉吟片刻,點頭:
“我覺得也好。待會叫周二叔吩咐他們打掃出來吧。”
“那好,”方青梅立刻點頭,“等他們打掃過,我再教給他們如何用陳醋熏蒸房間。李先生說,從今天開始,一直到開刀那天,房間需要日日熏蒸,将穢物熏幹淨,開完刀傷口才不容易發。”
兩人邊說着邊吃飯。周寒吃飯一向斯文,不緊不慢,飯量也不怎麽大,方青梅卻挾着筷子,不斷往他碗裏添菜:
“這段日子,一定把身體養好。李先生說,開刀的時候會流很多血,所以最近要多吃補血的東西。氣血充盈,以後恢複的才會快。”
頓了頓,又跟周寒道:
“明日有個摔斷了手臂的傷患,李先生要為他開刀接骨。我已經跟他說好了,明日他開刀的時候,我會跟去在一旁看着。”
周寒手中夾着菜的筷子一頓:
“看他給別人開刀?”
“對。知其所以然,才能知其然。我得親眼看看他怎麽給別人開刀,”方青梅便吃着菜便道,“才知道到時候怎麽準備才對你最好。不然只是聽他說說,終歸還是不放心。”
周寒一雙鳳眼盯着方青梅,許久垂眸,心不在焉咀嚼着口中飯菜:
“那我也一起去。”
次日兩人便乘着馬車去了李涵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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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涵珍卻把周寒攔在了外頭:
“周公子,你還是不要進去了。”
周寒彬彬有禮道:
“李先生,我只是陪着青梅進去看看,看的明白,也好有所準備。”
李涵珍指指身後捧着一疊白色棉布的小學徒,毫不客氣的的拒絕:
“确實不便,還請公子海涵。一則,進去屋子的人都要穿着這些用沸水煮過的衣裳,我沒有為你備下。二則,房中人太多,徒增傷患者恐懼之心,也會擋着日光。三則,只怕你看了這景象之後,臨到自己身上,會緊張害怕,不如不看的好。”
周寒轉向一旁的方青梅:
“到時候開刀的是我,還是我進去吧。”
“不行。”方青梅道,“到時候李先生會令你服下有迷幻作用的麻沸散,你不省人事,看這些有什麽用?周漸梅,你別跟我争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周寒看看她,輕聲道:
“你一個人進去,會不會害怕?”
“不會的。”方青梅笑道,“我小時候在西北就曾經跟着李先生進軍營為傷兵治傷。小時候都不怕,現在怎麽會怕?”
說完便跟着李涵珍去用堿水洗手換衣。
李涵珍一換了衣服,便像換了個人,面上笑容不見,一副嚴肅之色:
“方小姐,你進去之後坐在一邊看着就好。千萬不能出聲,不能動作。如果怕就直接出來,千萬不要攪擾到病患。”
方青梅點點頭,回頭朝周寒笑笑,便轉身進了那間小屋。
周寒等在外頭,心情卻不輕松。正是正屋時分,日頭正烈,院子裏無半點人聲,一片寂靜,他獨自站在院子裏梧桐樹下,注意着小屋裏的動靜。一開始尚且沒聽到什麽聲音,兩三刻鐘之後,便聽到房中有人□□出聲,随即聲音越來越大,幾近哀嚎,哀嚎聲幾乎又持續了一兩刻鐘才漸漸停下。又過了一刻鐘,便見方青梅跟在李涵珍身後從房中出來,面色一片蒼白,身上白衣衣袖處還染着血跡。
周寒心中焦急,身上激出一身虛汗,三步并做兩步奔上前去,就要拉她的胳膊:
“你傷到何處?”
方青梅勉強笑笑,躲過他的動作,擡起衣袖:
“不是我受的傷。麻沸散的效力下去之後,那孩子忍痛不過開始掙紮,李先生要我上前幫忙将他手臂固定住,所以沾了些血跡。”
周寒心中這才稍安。看看她仍有些泛白的臉色,輕聲道:
“被吓到了吧?”
方青梅頓了頓,擡了擡手臂,勉強笑笑:
“還好。剛才壓着那少年的胳膊太用力了,可能手臂有些脫力,歇歇就好了。你先在這裏等等。李先生去那邊休息會,稍後還要回來查看那少年的傷處,為他清理換藥。我再跟去看看,看過之後,我們便可以回去了。”
當天兩人乘着馬車往回的時候,已經快到黃昏。兩人一路無言,快到別院時,方青梅才輕聲問着周寒:
“周漸梅,剛才你在院子裏……應該聽到那少年的□□之聲了吧?”
“豈止是□□,”周寒慢慢道,“該說是慘叫才對。”
“那少年不過是臂骨折斷,傷勢比你……比你的輕的多了。”
周寒默然許久,輕笑一聲:
“說實話,我方才心裏是有些怕。”
頓了頓,又苦笑:
“不是有些怕,是很怕。”
方青梅咬着唇:
“那你……仍然要開刀斷骨?”
周寒看着她,笑着點點頭:
“怕歸怕,已經定好的事,我也反複思量過了,不會輕易改了的。要是被這點怕就給吓住了,将來豈不是什麽事都做不了了?”
說着話的功夫,馬車停下。小海從外頭掀起車簾,伸手扶周寒下車:
“少爺,到家了。”
周寒下了馬車,回身扶着方青梅也跳下車來,松開手轉身往門裏走。方青梅站在那裏,看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颀長的身影也随着緩慢的腳步輕微的一晃一晃,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心裏一酸,眼前便湧上一陣熱熱的霧氣。
周寒已走到了門口,卻沒聽到方青梅跟上來的腳步聲,回身去看的時候,卻見方青梅站在原地沒動。日頭偏西,餘光寂寂,将她的影子在街上拉的老長,也将她的面容掩映在一片模糊的光影裏。周寒頓了頓,見她仍沒有邁步的意思,便轉過身去,又慢慢走回到方青梅身邊,低頭看着她問道:
“怎麽傻站在這裏不動?”
方青梅垂着頭沒有做聲,周寒看不到她的表情,一時有些擔心,怕她是不是被中午血淋淋的情形吓着了,剛要擡手去拉她,卻眼看着豆大的淚滴像串珠子似的從她臉上滴落,直直落到地上的青磚石上,洇出一片清晰的水印子。
不明所以的周寒一下慌了神,怔了怔才慌忙從袖中掏出雪白的帕子,朝着方青梅遞過去:
“不是剛才還好好的?這又是怎麽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方青梅沒接帕子,擡起袖子胡亂抹了抹眼角,仍垂着臉低聲道: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中午的情形一直在眼前頭晃來晃去。剛才一想到你也要受這樣的罪……心裏頓時特別難受,眼淚就不由自主掉下來了。”
周寒聽了這話頓時放下心來,先是覺得好笑,随即卻被她的話引得心中一軟,胸房中似乎瞬間被什麽溫溫熱熱的東西充塞住,填的滿滿的。本想着打趣她一句,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最後笑着擡手輕輕拍拍她的頭頂:
“真是個傻丫頭。”
方青梅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怕周寒笑自己,不待他又開口便從他手裏搶過帕子又擦了擦臉,擡起頭狠狠瞪着周寒,雙眼猶帶着濕氣: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勸你改主意的。剛才只是一時被晌午看到的情形吓着了……我餓壞了,走吧,周管家等着我們回去吃飯該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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