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偷香

即使早已過去多年,程年年依舊對那些話記憶深刻。

一身西裝氣質驚人,手拿着文件袋匆匆要出門的程京桦停在門口,逆着光,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聲音卻聽起來極其鄭重。

用當父親威嚴來壓她:“年年,不能因為你是個孩子,就總是要求爸爸陪你,或給爸爸打電話,爸爸工作很忙的,你這麽黏人,給爸爸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最後,再輕飄飄的留下一句“實在忍不住了就給你媽打電話吧,你是她生下來的,應該跟她最親才是”,就毫不猶豫的走了。

緊接着就是化着精致妝容,手裏提着包包,穿着職業裝的林秀,在她面前蹲下來平視她。

然後溫柔又不容拒絕的告訴她:“寶貝,你已經八歲,是個大孩子了,要學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要一點小事就打電話問媽媽,而且,媽媽不是已經給你請阿姨了嗎?”

最後,再一臉很無奈很寵溺的表情看着她,妥協似的嘆了口氣:“這樣吧,要是你實在想要人陪,媽媽就再給你請一個生活助理吧,讓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陪着你,這樣總可以了吧?”

當時,年僅八歲,被保姆虐待威脅的程年年第一次嘗到了求助無門的感覺。

誰會懂那種,明明父母健在,卻不被父母接納,連最簡單的庇護都不願意多給的絕望感?

別說庇護了,他們連最簡單的問候都吝啬于給她!

程年年不可自抑的渾身顫抖,痛苦的閉上眼睛。

哪怕很清楚這是書裏的世界,即使她把程京桦夫妻寫的再逼真,把一切跟自己有關的背景,過往的記憶,再怎麽還原,面前的這倆個人也不可能是真的現實生活裏的那對夫妻。

程年年還是覺得很難受。

心髒仿佛被人揪住,淩遲般緩緩擰緊,五髒六腑都緊跟着顫抖,有那麽一瞬間,程年年覺得自己的血液裏都是冰冷的。

有些事壓在心底時不覺得痛,一旦掀開一點點,那尖銳的疼痛就一陣緊跟着一陣來了。

這時,程年年的掌心突然被人握住了,緊緊地拽着,仿佛拽住了他的全世界,心疼又溫柔的捏了捏。

心裏的難受一頓,程年年年年回頭,果然看見了十六。

少年長着一張帥氣逼人的臉,面部輪廓線條已經隐隐有些趨向淩厲了,面無表情時很能駭人,看着就讓人不敢接近。

但,少年看着她的眼神卻是溫和寵溺的,墨色的瞳孔裏泛着水潤的光澤,裏面柔和的光仿佛能治愈一切。

被這樣的眼神注視着,程年年心裏一暖,緊跟着整個四肢百骸都跟着熱了起來。

程年年指尖動了動,往上,勾住十六的掌沿,心裏既是心酸又是感動,險些在這樣的目光裏掉下淚來。

就好像她幼年時受的那些委屈,那些輕謾無視,以及這麽多年來藏在心底的害怕酸澀,以及不可言說的怨恨,他都知道一樣。

并且,還用眼神告訴她,不管以前這個世界對她有多不公平,以後的日子,他都會寸步不離的陪着她,保護她......

程年年眼眶濕潤,克制住想要抱上去的強烈沖動,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裏的激動。

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崩潰的哭聲。

程年年回頭,看了一眼,是林秀在哭。

她捂着臉,似乎是被程年年那些指責壓的擡不起頭來,整個背脊都是彎的,哭得特別悲傷,哭聲裏還隐隐包含着一些悔恨和自責。

程京桦眼裏更是含着熱淚,顫抖着跟她道歉:“對不起年年,是爸爸媽媽做的不對,對不起......”

聲音剛落,就再也忍不住似的,泣不成聲。

程年年的心情卻已經平複下來了。

她看着這兩人,心裏依舊沒有一絲波瀾。

她已經過了那個覺得肯定是自己不夠好,所以才不值得被父母愛,因此拼命的想要做好每一件事,希望能夠得到父母一個贊賞,或肯定眼神的年齡了。

說她冷漠無情也好,說她不孝也罷,都随便了。

現在的她,除了偶爾情緒激動時,才會忍不住爆發出對父母的怨氣之外,已經對這夫妻倆沒有任何期待了。

程年年收回視線,什麽都不想再說,直接拉着十六出門了。

十六也沒說話,安靜陪在她身邊,跟着她一直往前走,就像之前在那個森林裏一樣,對她的任何要求和想法都很信任,沒有任何疑問,也不在乎去哪,反正她去哪他都跟着就是了。

十六其實特別心疼。

他想要抱住年年,想要摸摸她的頭,親親她的手心,想要告訴她,不要再傷心了。

那對夫妻不配讓她這麽難受。

是他們沒做好。

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有眼無珠,看不見年年的珍貴。

他們現在後悔了,但如果年年不願意,就算她想要跟他們斷絕親子關系,十六也百分之百支持。

十六還想告訴年年,不管別人怎麽樣,他永遠都不會變的,十六一直都像初見那樣,對年年懷着一片赤誠之心。

在他心裏,年年就是世界上最珍貴最寶貝的小仙女,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

十六也不行。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刺激過頭了,程京桦夫妻眼睜睜的看着程年年拉着十六走了,竟然沒有叫住她,

林秀還打了個電話,叫楊叔趕緊過來跟着他們。

大晚上的,楊叔剛到家,飯都還沒吃一口呢,就被林秀哭着叫出來了。楊叔還是第一次看見林秀哭的那麽不顧形象,還以為他們家裏出了什麽大事兒,心裏頓時忐忑極了。

但他也沒問,只是盡職的找到了在路上漫無目走了半天的程年年跟十六。

上車之後,楊叔透過後視鏡看了程年年一眼,裝作沒看見她紅腫的眼睛,若無其事的問:“小姐,咱們去哪兒呢?”

程年年閉着眼睛靠在十六的肩上,很累的樣子開口:“随便找個附近的酒店就行了。”

楊叔本來想勸說一下,酒店哪有家裏舒服?結果剛擡頭,就對上了十六的目光。

少年冷漠又安靜的看着他,明明什麽兇狠的表情都沒有,然而楊叔跟他一對視,就什麽話都勸不出口了。

楊叔心裏見鬼的啧了一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怕一個孩子。卻也沒再多問,收回視線,直接送他們去了附近一家星級比較高的酒店,給訂了個套房。

不知道是不是情緒波動過大,程年年在路上就已經靠在十六肩上睡着了。

十六輕輕調整着動作,仿佛抱着什麽易碎的珍貴物品一樣,把她輕輕摟在懷裏,抱下了車。

楊叔跟在他身後,什麽都不敢說,什麽也不敢問。

雖然說出去很有可能會讓人笑掉大牙,但楊叔是真的,面對十六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

那別扭勁兒,簡直比面對程京桦林秀時還要拘謹。

明明白天逛街時還沒有這樣的。

楊叔心裏納悶極了。

林秀沒敢打電話,又抓心撓肝的挂念,不停的發來短信,問程年年倆人的去處,要楊叔彙報進度。

楊叔看了十六一眼,拽着手機,拿起又放下,硬是沒敢回這短信。

主要是這少年太會唬人了,那眼睛看人也跟什麽似的,淡淡地一眼掃過來,莫名滲人。

楊叔下意識把手機調了個靜音,放回了兜裏。

...

十六全程連個眼角餘光都沒有給他。

他滿眼都是懷裏的人,小心翼翼的護着進了套房後,他堵在門口,聲音輕輕淡淡地:“你給自己随便開個房間,然後告訴林伯母,說你給我們倆一人開了一間房,其他的不要多說。”

楊叔點了點頭。

一直到房門在自己面前關上,楊叔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聽十六的?還答應的那麽爽快?

這真的是,太莫名其妙了!

十六也就是随口一說啊,怎麽他就有種被命令還沒法拒絕的錯覺了呢?

可這答都答應了......他要出爾反爾嗎?

也不是不行,但見鬼的......楊叔一想到十六那張冷淡又漠然的臉,躊躇片刻,還是按照他說的回了林秀。

...

房間內。

十六把程年年輕輕放在床上,給她蓋上薄被,撐在她身邊兩側,目光溫柔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浴室,用溫水弄濕了一條帕子,回來輕手輕腳的給程年年擦臉。

怕她睡得不舒服,十六還悄悄脫了程年年的鞋,給他把腳擦了。

确定程年年沒醒,表情還算舒适安寧之後,十六才直起腰,回到浴室,快速的把澡洗了。然後鑽進被子,做賊似的,一點一點的把程年年摟進懷裏,下巴擱在她頸窩旁,聞着她身上獨有的香味,目光缱绻的看着她,漸漸地,也睡着了。

...

程年年這一覺睡得特別舒服。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十六已經坐在床邊等她了,旁邊桌子上放着剛送來的早餐,上面還冒着騰騰熱氣,一看就知道剛送來不久。

“十六,早安。”

程年年一看見十六就笑了,眼神柔和的不像話,傾聲過來,在他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十六渾身僵硬,遲緩的眨巴了一下眼睛,緊接着,轟了一下,從脖子到耳根,全都紅透了。

程年年輕笑一聲,揉了揉他的頭發,徑直下床,去浴室刷牙了。

十六紅着臉跟過來,小媳婦似的先一步拿起牙刷,擠好牙膏,再遞給她,見她接過,唇角頓時莞爾勾起,然後趕緊又垂下去了,又接了一杯水,放在她手邊,方便她拿,眼神都不敢跟程年年對視,全程都羞答答的。

...

倆人頂着無法言說的暧昧氣氛吃完了早餐,程年年就帶着十六去看房子了。

從決定搬出來的那時起,程年年就在琢磨哪套房子合适了居住了。

她拉着十六直接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套房子。

那房子是套小戶型,二室一廳一廚一衛,沒住之前也經常有鐘點工過來收拾,所以房間是很幹淨的。

這房子是程年年剛上大一的時給自己買的,之前是打算自己住,不住校的,結果上學之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耽擱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進去住過。

雖然沒有住過,但裏面的家具擺設什麽的,都是程年年精心布置好的,房子到處都有她的痕跡。

沙發上的粉色抱枕,各種各樣的精致小擺設,茶幾上放的的程年年喜歡的百合花,還有她的杯子,挂在衣櫃的衣服。

最讓十六驚喜的是,年年的卧室裏有一面牆上,居然挂着年年從小到大的一些照片!

十六站在那一堆照片前,看着年年從一個小團子慢慢長成一個小仙女,眼睛就跟黏在了上面似的,直直地盯着,走不動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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