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葉九思到底不是軟弱的人,片刻情緒的放縱之後,她很快收拾好自己,在街道上走了一圈,讓眼眶上的暈紅消散掉,也讓夜風淡去自己身上的血腥氣,不讓師父難受。想着方才師父沒吃多少東西,便又拐到合芳齋買了幾分糕點。提着精致的糕點盒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她理智地剖析着自己的情感,想着是否要找個時機閉關些許日子,斬斷情思也好,體悟心劍也罷,總比将來心魔叢生來得好。
回到客棧,聽到師父的房間似乎有水聲,葉九思也不敢驚擾,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整理行李,将輕重雙劍放回背包,簡單的梳洗一番,莫要留下難聞的血腥氣。打理好自己後,便架起香爐,給葉英熏衣,那是他第二天要穿的衣袍,葉九思總是很細心地給他準備好。
清淡雅致的冷梅香,清而不冷,淡而不厭,像極了那個風華無雙的男子。
葉九思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提着糕點盒子來到葉英房前,輕輕叩了叩門。聽見葉英淡淡的回應後,這才推開了門扉。
此時葉英一身白色中衣,披散而下的雪發還帶着濕氣,柔和了他端莊言行所帶來的距離感,顯得既溫和,又優雅。若是手持一卷詩書,便是那江南水鄉風度翩翩的書生公子,可他一旦拿起他的劍,這份淡雅的柔便會瞬間利化成冰冷鋒刃的剛,指向所有的敵人。
“師父,我買了一些合芳齋的糕點,你用一些吧。”葉九思将糕點盒子打開,一一擺在葉英身前的桌子上。
葉英也沒有反對,随手拿了一塊,放到唇邊時,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放下糕點,淡聲道:“你可是還未用餐?”
葉九思拿着幹淨的柔棉布巾在給葉英擦發,她運力于掌,讓掌心變得溫暖,覆在布巾上,輕輕地擦拭着葉英的發。乍聽葉英開口,葉九思微微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忙這忙那的,一時之間竟是忘了吃飯,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葉英見她不吭聲,便也知曉了答案,這個徒弟什麽都好,就是顧慮了別人,卻總是忘了自己。
心中的不渝和郁氣也在此時消散一空,葉英有些疲憊地輕嘆了一口氣,卻沒有開口說話。
自從來到這個異世界之後,他似乎變得有些情緒化了,以往心如止水的平淡無波似乎離他遠去。在這裏他找不到歸屬感,身邊唯一的羁絆便是葉九思,沒有了藏劍山莊,他還是他,葉英還是葉英,但是卻失了靜看庭前花開花落的平靜淡然。
今日之事雖是那人不對,但是細思一番,葉英也覺得不妥。他自己已經将到知命之年,但外人卻不知道,若是他們真的無法回大唐了,思兒怕是要在這邊成親生子,總是跟在他身後跑前跑後的,會被人說閑話也是正常的。
他無懼他人的品頭論足,卻不能讓思兒也如他一般被人指指點點,否則将來如何能找到意中人?
他的徒弟這樣好,定然會有人發現她的好,但是葉英卻不願讓葉九思因為一點子虛烏有的閑話而和未來的另一半産生間隙。
“思兒,你長大了。”葉英站起身,柔順的雪發随着他的動作被帶了出來,如水流一般滑過葉九思的指縫。葉九思頓時恍惚,她抿了抿唇,放下雙手,垂眸斂眉地站在葉英的面前,靜靜地等待葉英發話。
那從指間滑出的發,握都握不住……也,不敢去握。
頭上突然撫上了一只手,寬實,溫暖,那沉甸甸的重量,就像葉英在她心中的分量一般,沉沉的,那樣重要,壓得她幾近窒息。
葉九思身量高挑,見葉英一擡手,便立刻微微低頭,讓葉英拍頭的動作能輕松一點。葉英習慣摸弟子的頭,就仿佛他們都是還沒長大的孩子一般,為着葉英的這個習慣,葉九思的頭飾總是很簡單平整,馬尾也紮在偏後的地方,有時如男子一般束着冠,卻從不用金釵步搖。
她跟了葉英這麽多年,似徒弟,也似侍女。她清楚他所有的愛好,清楚他所有的忌諱,她能明白他每一個動作背後的含義,他不用說一句話,她就可以猜出他想要做什麽。她短短的一生滿滿的都是他的痕跡,日常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細節,都有着為他而存在的意義。
她說不清這種感覺,似乎從她開始記事開始,她就一直讨好着葉英,哪怕他于她而言,如師如父,但是面對他時,她總是卑微得近乎失去自我。
仿佛,不這麽做的話,就會被丢下。
她努力地證明自己,做他最驕傲的徒弟,随着她的漸漸長大,她幾乎替代了羅浮仙的位置,打理着他生活的一切。她希望自己對他有存在的必要和價值,希望他能習慣自己的存在,而不是一個生命的過客,随時可以丢開。然後所有的記憶和過去,都化作他偶爾想起的時候,一聲悵然的嘆息。
“你長大了。”葉英淡淡地重複着,仿佛想告訴葉九思,或者告訴自己一個既定的事實,“日後,不必如此了。”
葉九思的大腦一片空白。
葉英的話看似前文不搭後尾,但葉九思卻聽懂了,她瞬間慌張了起來,那向來用來拿劍穩如磐石的手不可自已地顫抖了起來。她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抿了抿唇,強自冷靜了下來,艱澀地低聲道:“師父……為什麽這麽說?徒弟孝敬師父,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那些卑劣小人,胡言亂語,師父又何必……何必……何必去在意呢?”
葉九思很惶恐,那種幼年時期被一再抛棄而深入骨髓的恐懼席卷而來,讓她一時之間竟是感到了絕望。
她從一出生便因為體虛而被父母抛棄,被葉英收養沒多久之後,再次面臨第二次的抛棄,如今,竟是要第三次被人丢下嗎?
葉九思的目光晦澀難辨,烏沉沉的仿佛吸取了世界上所有的光,只看一眼,都覺得忐忑心慌。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沉浸在将要被丢棄的恐懼之中,甚至連挽留和辯解都說不出口,她緊抿的唇微微發白,透出一種不祥的青。
“莫要多想。”溫涼如水的聲音輕輕想起,葉九思只覺得腦袋又被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微微擡頭,便看到葉英淡着眉眼,極其罕見地解釋道:“為師只是擔心你的聲譽,在大唐尚且無事,但在這個世界,你終究要多在意一些,否則将來如何嫁的出去。”
“那就不嫁了。”葉九思幾乎是低聲下氣的道,“師父,這個世界的男子有多看不起女子,您也是清楚的。以徒兒的性格,又如何能忍耐對方不公平的對待?與其嫁了,為此磋磨一生,痛苦一生,徒兒一個人,像師父一樣領悟劍道,豈不是更好。”
“胡鬧,女孩子怎麽可以不嫁?”葉英搖了搖頭,在大唐,他見了太多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女人,也明白愛情對一個女人來說,或許是痛苦,但更多的是幸福。他縱然不舍,卻也不會想着絆住徒弟一生,若徒弟是男的那也罷了,但徒弟是女孩子,就有享受這種幸福的權利。
葉九思急了,被愛慕的人親手嫁出去,那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幸福的!就算這份感情不應存于世,但能陪在師父的身邊,她也滿足了。心緒急轉直下,葉九思嗫嚅道:“師父……您如果是擔心徒弟的聲譽的話,這個我可以解決的!師父您就放心好了!”
放心,如何能放心?葉英沒有開口,徒弟向來聰明,或許真的有什麽法子也說不定。
第二天葉英起來的時候,站在房門口,身上披着一件外袍,淡淡的語氣中染上了無奈:“這就是你說的‘解決’?”
他的面前站着一個才七八歲,嫩生生的小女娃。紮着雙馬尾,綁着蝴蝶結,穿着可愛精致的藏劍衣飾,身高才到葉英的腰。一張白嫩嫩的小臉蛋幾乎可以掐出水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仿佛盛了兩股清泉,粉雕玉琢,玉雪可愛,活脫脫便是葉九思的縮小版。
小女娃仰着腦袋,奶聲奶氣地道:“師父,您不能變老,徒兒可以變小嘛!對外可以說你是我爹爹,不會有人懷疑的!”
見葉英似乎要反對,葉九思趕忙走過去拉起葉英的手,脆生生地喊道:“爹爹,答應思兒嘛!”
葉英:“……”
最終,葉英還是牽着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小女娃離開了客棧。衆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兩人離去,腦海中只剩下那小女孩一蹦一跳而晃蕩的小馬尾,以及那一輕一重極其兇殘的雙劍,因為小女孩兒身高不足的原因,那重劍觸及地面,時不時刮出一道劃痕來。
但衆人再怎麽自欺欺人,都不能否認那柄重劍至少有四五十公斤,一個成年女子的重量。
不愧是劍聖大人!門下弟子連如此幼小的女孩都有那麽高深的武功!我輩中人簡直都活到狗肚子裏了!
而此時正在重溫童年,拼命撒嬌賣萌的葉九思還不知道,她繼“斷水劍”葉仙子的名號之後,又多了個“巨力怪童”的稱號。
“師父,現在江湖上都在流傳着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決戰,他們要在紫禁之巅,也就是皇宮太和殿上決鬥。”葉九思皺眉,嫩嫩的小臉蛋都皺成了包子,圓鼓鼓的看上去很可愛,“他們怎麽能這樣?在皇帝頭上決鬥,不就是俠以武犯禁了嗎?”
葉英牽着葉九思,走得端莊優雅,聲音也淡然無波:“此事有蹊跷之處,葉孤城約戰西門吹雪,盡管西門吹雪有要事而不能赴約,時間變更也罷了,沒必要連地點都變更。其次,兩人都并非多事之人,把決鬥看得神聖的他們也不可能将決戰之事傳得天下皆知。”
葉九思順着葉英的思路分析下去,有條不絮:“其次,陸小鳳似乎又卷入了什麽事件之中,幕後主使者似乎想要利用他來攪混水。如果兩大劍客的決戰是為了渾水摸魚的話,對方圖謀之事,定然與宮中那位有關。”
“難道是……”葉九思有些愕然地擡頭看向葉英,那哽在喉口的兩字終究沒能說出口,握着葉英的手卻緊了緊。
葉英的腳步微頓,也想中了其中的關鍵點,如果是這般的話,陸小鳳和西門吹雪牽扯其中,指不定便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葉英沉吟片刻,低聲道:“想辦法進宮,護駕。”
葉九思也嚴肅了起來,點頭道:“師父,我知道怎麽做的!”
沒過多久便傳出了消息,陸小鳳手裏握着可以進入皇宮的綢帶,只有拿到綢帶的人,才可以入宮觀看兩位絕世劍客的對決。一時之間,陸小鳳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有人一擲千金只為求一緞帶,但仍然不能如願。
然而不過隔天的時間,就再次爆出了一個讓整個江湖嘩然的消息。
以鑄劍之術和劍術聞名江湖的斷水劍葉九思,鍛造出了兩柄神兵——止水劍和古塵君子劍,只為求得兩條緞帶,一觀二人的對決。
有人為了拿到緞帶曾經送出了價值萬金的玉佩,有人為了拿到緞帶,曾許下天大的好處和承諾。但對于江湖中人來說,有一柄稱手的武器,足以蔑視他人武器的神兵,才是他們最需要的,若兩方決戰之時,擁有一柄削鐵如泥的神兵,很可能就可以扭轉敗局。
可葉九思已然放話,兩柄劍是專門為兩大劍客打造的,甚至劍鞘上的花紋都有幾分相似。
沒過多久,古塵君子劍便被西門吹雪拿走了,留下了一根綢帶。而止水劍,也同樣被人一根綢帶換走。葉九思将拿劍的人标注了印記,尾随着對方一路進入了南王府,然後,看到葉孤城拿到了那柄止水劍。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齊名,葉孤城不可能差西門吹雪一籌,葉九思既然放話這兩柄劍為他們而鑄,那自然不能落到他人身上。
而讓葉九思驚疑的是,南王世子稱呼葉孤城為:師父。
如此,難怪兩大劍客的決戰傳得人盡皆知,原來是劍客之一的葉孤城把消息洩露了出去。那既然那混淆視線的那群人是葉孤城的手下,那想要謀反的人,不是葉孤城,就是南王世子,或者,南王也參與其中!
葉九思不敢猶豫,将事情告知了葉英,葉英古井無波的神情讓人很擔心,卻只聽他淡淡道:“給宮裏那位遞拜帖吧。”
“可是,聖上會見我們嗎?”葉九思有些憂慮地道,在她的印象裏,皇權和江湖一向是水火不容的。朝廷看不起江湖上的粗魯莽夫,江湖人看不起官員的手無縛雞之力,哪怕是在大唐,朝廷和江湖也沒少産生矛盾。
“會的。”葉英拍拍葉九思的頭,覺得小徒弟變矮了之後,拍起來有種微妙的滿足,想了想,道,“這個聖上,并非昏庸之人。”
來到異世界的這些天以來,葉英察覺出此地的江湖與朝廷愈加深刻的矛盾。但是即便江湖桀骜不馴,難以調解,但平民百姓卻生活富足,安寧幸福。能讓百姓活得好,過得好,這個皇帝定然是愛民之人,而這麽多年,江湖雖輕視朝堂,但終究沒有發生大事,可見對方手段也很是不俗。
“不過別洩露出你的目的,我們不知道對方暗處有多少人,宮中是否有人在暗處操控,多加謹慎,也是好的。”葉英不鹹不淡的提點了葉九思一句,君子端方,為人正派的确是好事,但是若沒有一些手段自保,将來怕是要吃虧的。
“好的師父,我不把拜帖給別人就是了。”葉九思晃了晃兩個大馬尾,嫩嫩的小臉蛋粉撲撲的很是好看。
“你明白就好。”葉英覺得徒弟自有分寸,便也不再關心此事,放手讓徒弟去做。
當天夜晚,上書房裏,勤勤懇懇方及弱冠的小皇帝在批着奏折,一邊拿着禦筆蘸着朱砂寫字,一邊伸手從暗格裏偷偷拿出幾塊點心塞進嘴裏。
吃了幾塊點心,覺得嘴裏寡淡,不由得輕嘆一聲“要是有雞腿就好了。”但又自己搖了搖頭,大晚上的,禦膳房都熄火了。他才剛剛親政,一舉一動都必須謹言慎行,如果鬧出大半夜叫禦廚開火,就為了吃雞腿這種事兒,他的威嚴就掃地了。
索然無味地撇撇嘴,伸出手打算再去摸一塊點心,一摸好似觸到了一個油紙包,拿過來一看,一個香噴噴油滋滋的雞腿。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識的啃了一口,猛然反應過來不對,一下子将口裏的雞肉吐了出來。不知道打哪裏來的東西,萬一有毒,他成了吃雞腿被毒死的皇帝,那一定是大慶開國以來最大的笑話了。
他霍然扭頭望去,目光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卻都沒有發現有人存在的痕跡。
突然之間衣服下擺被扯了扯,小皇帝一低頭,便看見一個紮着雙馬尾,玉雪可愛的小女娃,嫩生生地道:“我在這,聖上在看哪兒?”
小女娃精致得如同小仙童,小皇帝也有不少妹妹,但這些金枝玉葉的公主竟沒一個容貌及得上這個小女娃。小皇帝看着那粉嫩嫩的小女娃,覺得手癢癢的很想捏。然而手還沒伸出去,就看見那軟軟糯糯的小女娃從袖袋裏掏出一張金邊帖子,遞給了他。
這是什麽?小皇帝略顯好奇,卻沒有貿然出手拿過那個帖子,唯恐上面塗了毒。
“聖上,我師父有要事相談,所以希望能面見聖顏!”葉九思笑得溫文,但配上那張軟綿綿的小臉,卻半點溫文都不存,僅剩下可愛罷了,葉九思壓低了聲音,悄悄道,“聖上,我師父是葉英,事關重大,還望聖上應允。”
作者有話要說: 小酒兒有黑化的傾向……嘿嘿,不過被男神的無心之舉給掐滅了火苗。
提前告訴各位一下,小酒兒将來會性情大變噠,就像文案上說的一樣。
哈哈哈哈哈男神很郁悶,你的解決方式就是賣蠢嗎?
小皇帝你暴露了自己的逗比屬性啊哈哈哈!
小酒兒海拔不夠,太低了沒看見~
過度章,順便将小酒兒的心理陰影再潤潤色。
陸小鳳的劇情很快要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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