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朝聞道,夕可死也
鬧騰了大半夜,夜深之時,這場決戰的兩位主角也終于再次站到了太和殿頂上。
而衆人一直疑惑猜測為何不現身的葉九思與葉英,也終于出現在了太和殿四周的屋頂之上。一人長發勝雪,秋香色衣,淵渟岳峙,清微淡遠;一人白衣金邊,墨發高束,眉眼含笑,一身利落飒爽,卻溫文爾雅至極。
唐天縱看到葉九思時微微一愣,随即便面露激動之色。他想過自己未來的二嫂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聽二哥的描述還以為又是個名門正派出來的迂腐腦子,刁蠻倔強,心中着實乏味得很,但之前遠遠地看着那個女子,卻只覺得耀眼奪目,猶如東邊升起的旭日,溫暖,文雅,且強大至極。
比大哥那個柔柔弱弱,整天悲傷懷秋,多愁善感還愛裝哭的妻子好得多了。
二哥傷好以後肯定是要上門求親的,以後這女子就是自己的二嫂了,想起葉九思方才那卷起狂風的重劍劍招,唐天縱有些汗然。未來二嫂如此彪悍,以後二哥怕是要辛苦了,否則總是二哥武功再好,那重劍砸臉上,就算不死,也會生活不能自理了。
葉九思此時渾然不知自己即将“被提親”了,她站在琉璃瓦上,凝望着對視的兩名劍客,心如止水,古井無波。
這是她的機緣,千載難逢,或許此生都不會再有,她必須要好好把握。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靜靜而立,他們想說的話,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路的盡頭是天涯,話的盡頭就是劍,他們無需再多言半句,拔劍出鞘,橫劍而立,望着對方,像是在看自己的敵人,又像是在看自己的半身。
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你們是這樣的相似,有着同樣的孤獨,同樣無人理解的寂寞。
而殺死你的敵人,亦是殺死你的半身,從此放眼天下,竟找不到再能與你比肩而立的人,流年更疊回轉,一人死去,而另一人繼續承受着高處不勝寒的孤獨,世上再沒有人配讓你揮出手中的劍,這種時候,是否會恨不得當初死掉的人是自己呢?
葉孤城不知曉,西門吹雪也不知曉,剎那之間,兩人同時出手,一人劍勢輝煌絢爛,一人劍勢冰冷決然,兩人一往無前,再無後路。
皚如天邊雪,皎似雲中仙。
只是攻擊,絕無防禦,兩人竟似完全不顧及自己的生命一般,一昧地刺向對方的要害之處。短短幾息之間,已是百來回合的試探,知曉彼此的深淺之後,兩人劍勢更快,劍招更狠,一片璀璨雪亮的劍光之中,交錯橫織了漫天的星光,金屬相擊清脆的嗡鳴聲聲,他們的身形在刀光劍影中變成道道殘影,幾乎肉眼捕捉不住,唯有那劍光越發絢爛璀璨,席卷的劍氣幾乎要撕破蒼穹。
葉九思看得目不轉睛,頭皮卻微微發麻,額角滲出了點點冷汗,直到此時,她才明白,為何師父會說他們在劍道一途之上比她走得更遠。
因為她自幼修習藏劍劍技,劍法雖勝于兩人,但是也被一個固定的框架給桎梏了。她和人決戰之時,總是會思考着下一個招數是什麽,分析這對手的一招一式,但是此時看着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兩人,他們的交手幾乎不成樣式,橫砍直劈也毫無規律所言,但又冥冥之中合乎他們所習的功法和劍術,此時的他們已然沉浸在一個忘我的境界之中,一切舉動全靠本能,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敵方下一招是什麽。
葉九思是藏劍弟子,從小就對劍法以及武器珍而重之。但是此情此地,她不由得開始質疑自己,劍招,真的那麽重要嗎?神兵,真的那麽重要嗎?這些到底是她的資本,還是給她的枷鎖呢?師父領悟的心劍,所謂的劍随心動,又是怎樣的意境呢?
葉九思突然想起年幼之時,師姐抱着她給她講的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威懾武林的劍客,年輕之時,他行走江湖,拿着的是一柄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打下了赫赫威名;後來,人到中年,他鮮少出現在江湖,手裏的神兵變成了一柄尋常的鐵劍,但三尺青鋒仍然無人膽敢略其鋒芒,被江湖人奉為傳奇;再後來,他老了,再也不出現在江湖中了,有人欺他年老,找上門來,他拿着一把幾文錢的掃帚,打得仇家滿地找牙。
待他即将走到生命的盡頭之時,性格冷若冰山的他居然仰天大笑,他說他明白了,終于明白了,劍,其實無處不在的。
他很快便去世了,但對着自己的子嗣,他留下了一句話:朝聞道,夕可死也。
葉九思以前是不明白的,人都死了,你固然領悟了劍道,但又有何用呢?生命是最寶貴的,雖然葉九思能為了責任而舍命,為了守護而舍命,為了大唐萬裏河山的繁榮而舍命,但葉九思是珍惜而愛重自己的人生的,所以她無法理解,生命和劍道,到底哪個更重要。
可此時看着兩人,她卻懂了,能陪伴劍客一生的不是親人,不是愛人,而是手裏的劍,心裏的劍!
這不僅僅是一種武功,也不僅僅是他們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根本,這是一個人的自我,信念,和執着的追求。失去了親人與愛人,內心固然痛苦萬分,但終究還擁有自我,但若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信念,可不就是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的屍體了嗎?
追求更高的道,不就是追求更高,更完善,更強大的自我嗎?如此,舍命又有何妨?
劍法,劍招,劍器,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附庸,她想要走得更高更遠,唯有找到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道。
器,唯物也;術,唯法也;道,唯心也。
而這,藏劍山莊的教導不能給她,葉英的劍道她也不能效仿。大道三千,小道無數,她要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劍道之途。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交戰已成水火之勢,然而葉九思卻能看出,葉孤城的劍法越來越快,靈活流暢,西門吹雪的劍法雖然也快,但卻在葉孤城的壓制下顯露出一絲凝滞僵木,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葉孤城比他早了數年,終究多了幾分優勢。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倏爾分開,旋身回轉之時,雙劍同時刺出,一人對準對方的咽喉,一人對準對方的心髒。
葉九思能看出來,西門吹雪的劍刺入葉孤城心髒之前,葉孤城的劍會提前刺入西門吹雪的咽喉。
這樣造成的結果只有一個,西門吹雪身死,葉孤城重傷。
然而在這樣千鈞一發之際,葉孤城的劍刃居然微微一偏,擦着西門吹雪的鬓角而過,劍氣割下西門吹雪的一縷發,但西門吹雪的劍,卻徑自刺入了葉孤城的心口。西門吹雪瞠目,葉孤城卻淡淡地笑了,他低低地,聲音輕不可聞地道:“謝謝。”
他留下了西門吹雪的命,留下了一句謝謝,讓自己的死亡鑄就了西門吹雪的無上劍道。
葉孤城身死,西門吹雪那雙仿佛滿天星光沉底的眼眸也倏然黯淡,宛如冰雪清洗,冰涼而荒蕪。他定定地凝視着自己劍尖上的血跡,只覺得萬裏河山都覆上了難溶的冰雪,心口也如葉孤城一般開了個口子,空落落地灌着風,孤寂,又悲涼。
還有誰,能讓他再次拔出這一柄沾染了葉孤城心頭血的劍?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葉九思不能,葉英也不能。葉孤城在他心裏所代表的含義實在太重了,他們雖從未見過面,但神交已久,葉孤城是他的半身,是他的敵人,亦是他惺惺相惜的友人,從揚名至今,數載歲月。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取代葉孤城在他心裏的位置?
葉九思遠遠地看着西門吹雪,如果說,那個将她從春寒料峭的河流中救起的男子還帶着三分人氣,縱然冰冷無情卻也帶着幾分幽默和對劍術的狂熱。可是如今,他卻像是沉到了古井裏,再沒什麽能引起他心裏的漣漪,寂寂的,似是白梅披雪。
是不是拿劍的人都會這樣,走到了巅峰,心也靜了,淡了,點無波瀾了,如西門吹雪,如葉英?
葉九思覺得心口發冷,卻又有什麽從冰冷的心口鑽出,又冷又痛,說不上來的滋味。
劍道的路途這樣孤冷寂寞,她的師父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來的?淡掉所有的情緒和感情之後,他卻仍然對藏劍山莊抱有一份赤忱的溫暖,不會為歲月而碾轉,不會因心靜而淡忘。
這是她的師父,強大,睿智,有責任感,愛家,愛國,堅毅且執着不移。
葉孤城死了,他以死成全了西門吹雪“月圓夜,紫金巅,一劍破飛仙”的神話,成全了西門吹雪名副其實的“劍神”之名。可西門吹雪卻帶着葉孤城的屍體回了萬梅山莊,閉莊不出,親手将葉孤城的屍體埋在萬梅山莊的院子裏,在石碑上刻上了“葉孤城之墓”五字。
天下間,再沒什麽比這五個字更寂寞。
葉九思和葉英也回了葉府,請了仆人小厮打點府中事務後,葉九思便閉了關。
三月後葉九思順利出關,也正式踏入了武道之途。葉九思說不出其中的區別,只是那種玄而又玄的奧妙。直到此時,她才明白什麽叫一日千裏,她以往以為自己的劍法進步也算神速,但和如今時不時便有妙想神思的狀态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而面對葉英時,葉九思也終于能走出那種惶恐不安的負面情緒了,她能理智的看待自己的情感,平靜地和葉英相處。而流水落花,她也隐隐有幾分了悟,對葉英,對這份感情,葉九思多了幾分順其自然的平和和缱绻至深的溫柔,不再去強求,也不再鑽牛角尖,安然中帶了幾分入骨的情深。
只要師父好好的,只要他能夠幸福,這份感情便顯得微不足道,縱使一輩子都不說出口,又有何妨呢?
少女懷春,自然忐忑,希望對方能知曉自己的情感,希望能得到,希望能相守,這樣的愛熾熱卻膚淺,不過片刻的心動,何談純粹?
真正的愛,是相思無邊的柔情似水,是充溢六合八方的熾烈火焰,只要他能安好幸福,自身的情緒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會在春天收集花瓣上的雪水露水,給他沖泡一杯香茶。她會在夏天折下最美的一朵栀子花,放在他窗前的花瓶裏。她也會在秋天挑選出最好看的楓葉,壓得平整,貼在宣紙上彙成秋天的風景,挂在他的房間。冬天,她會繡一件厚實溫暖的裘衣,縱使知曉他內功深厚,也依然放在他的屋中。
歲月沉澱了相思和感情,化作一種更為深刻的東西,銘記在她的心裏。
時光如水逝,歲月似飛鴻。葉九思和葉英不知不覺間,來到異世界已經第二個年頭了,可葉英沒有絲毫的變化,依然清俊隽永,但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葉九思,她的個頭沒再長,容貌也保持着那線條圓潤的鵝蛋臉,不會稚嫩,也不夠成熟,仍然是十七歲的模樣。
唐天容前來求過親,葉英沒有回絕,只是沉默了很久,詢問了葉九思的意見。
他說不清楚自己心頭的感受,竟是隐隐地,不希望葉九思答應唐天容的求親。
葉九思安靜乖巧地聽完葉英的話語,垂了垂眸,靜靜地笑了。她竟似是失去了少年人該有的浮躁和張揚,變得沉寂安然,她淡淡的,卻字字鄭重地磕在心口,沉甸甸的疼:“師父,思兒想走得更遠,看得更遠,兒女情長之事,思兒并無此意。”
我只是想,走到你身邊,和你比肩而立,罷了。
唐天容被葉英回拒之後并不放棄,事實上,這也在他的意料之內。他三五不時地寄些小禮物,首飾、簪子、玉佩等等,葉九思不收,只是把禮物退回去,實在退不回去的,便準備比之豐厚的回禮,作為正常友好往來的交易送回去。
信件也沒少收,一開始還是含蓄的問好以及詢問近日的情況,可随着時間的推移,言語卻越發露骨。葉九思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若是她沒有喜歡的人,那還可以慢慢接受對方的好意,熬着時間,未來或許某一日會喜歡上對方。但是她此時心裏已經有了放在心頭的人,甚至她能夠确定,這一輩子,再沒有什麽人能夠替代掉葉英在她心裏的地位了。
若是這般的話,不挑明一切,對那個一心付出的人不公平。
葉九思對這個異世界沒有歸屬感,她只想當一個過客,所有人生命中的過客,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種淡,而不是成為駐紮在他人心底的魔。她行得正,坐得端,為人處世但求無愧于心,她不想欠唐天容的,哪怕只是些許相思的辜負,她也不願。
她找到了唐天容,将一切事情挑明,她只說自己已有喜歡的人,她是個較真的人,喜歡上了,便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事情了。
她沒有多說,只是一句話罷了,她沒有長篇大論地說什麽“你是個好人,你會遇上更好的”這樣的空話,也沒有說她對那個人的愛深刻到了什麽地步,這種事情,少說一句是錯,多說一句是殘忍,說到底,不過是唐天容在對的時間裏碰到了錯的人。
在他最脆弱的時候伸出援手,從而進駐到他心口最柔軟的一片地,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你又有多愛他?你又怎麽肯定自己愛他?”唐天容低着頭,看着葉九思退回給他的相思扣,終究還是意氣難平,問出了口。
葉九思背對着他,站在門口,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低地道:
“不愛他的皮相,不愛他的風華,愛他向道的靈魂,愛他那裝了太多責任的人生,愛他的心中——我不是唯一。”
“如何肯定我愛他?所有人都仰慕着他華美的風儀,唯有我渴望着有朝一日能看到他的老去,這樣,夠不夠?”
唐天容無言以對,只能看着她頭也不回,一步步走遠。
卻不知,是走進溫暖的天光,還是冰冷的冬季?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今天我也是醉了……打車去機場結果堵車堵了一個多小時,到了機場後發生霧霾,延誤了飛機足足四個多小時,回來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唯一的安慰是《血飲一》和《無上心劍》到貨了,抱着男神幸福地昏了。
親們的回複我都會盡量回的,如果不小心沒看到的話,那真的很抱歉,我會反複檢查的!
這一章,寫的是小酒兒的成長。
不僅是武道之上的進步,還有感情上的成長,這時候的小酒兒對葉英的感情才是純粹的,而不是參雜這孺慕和憧憬的愛慕之情,這也是作者君希望男神能夠得到的,最純粹且一心一意的愛戀。
不是因為皮相,不是因為家世,不要老是糾結在他心中究竟責任更重要還是愛情更重要。
小酒兒愛葉英的所有,甚至對于葉英心中有太多想要守護的人和事,她也是愛的。
藏劍山莊,那是他們共同珍視的,想要守護的。
小酒兒會越來越好的,成長成足以和男神比肩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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