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洛陽城最破敗的小巷子裏,有一家名為“黑店”的客棧,尋常人等看見這名字便發怵,不敢靠近半步,是以客棧的生意非常蕭條。即便是此時天下間大部分的武林人都齊聚洛陽,客棧滿當當的情況之下,這件客棧仍然冷清至極,只因為此處的收費,哪怕是一碗米湯,都會要出天價。
然而手上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這家店乃是江湖鼎鼎有名的萬事通的情報交易點。
客棧裏一個人都沒有,小二甩着汗巾漫不經心地擦着油膩膩的桌椅,掌櫃的咬着筆杆,目光盯着賬冊,口中呢呢喃喃地似乎在計算着什麽,時不時地撥兩下算盤,看上去認真得很。若有人在此經過,怕是要疑惑不解,這麽一家生意冷清的客棧,到底有什麽賬好算的呢?
然而若有人經過這一家店的大堂,走到頂層最右邊的雜物間,打開開關進入一扇門,順着樓梯往下走,一直走到最下一層,便能發現其中蹊跷之處。那樓梯的牆面上全部用上等的夜明珠照明,當走到最底下的屋子時,便豁然開朗。地底下是一處精致到極點的閣樓,從金絲楠的桌椅床榻,到各種精致華貴的瓷器擺設,無處不美,無處不精,透着一股低調的奢侈和華美。
床上鋪着柔軟的被褥,葉九思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披散着一頭漆黑如夜的秀發,正靠坐在床上,翻閱着手中的書冊。她容貌清妍靜美,在夜明珠柔和的光暈之下,顯出如霜華皎月般的清麗,柔和得一塌糊塗,便是看一眼,都讓人的心化成了水。
屋中突然傳出一聲嗤笑,葉九思側了側首,便聽那人三分諷刺七分無奈的說道:“外面因為你都亂成了一鍋粥,你倒是在這兒悠閑。”
“偷得浮生半日閑嘛,惠兮,過來坐。”葉九思抿唇淡笑,拍了拍床沿,笑看着隔間突然轉出來的一名樣貌平凡至極卻衣着華貴的公子哥,調侃道,“每次見你,你都是一副新的樣貌,倒是讓我好生難辨。別家姑娘總是希望自己更美一些,你卻總是把自己往平凡裏整。”
“我若是不平凡一些,哪裏能活到現在?”被喚作“惠兮”的男裝女子有些尖銳地反駁,這倒并不是她不友好,而是她的性格天生如此罷了。此時見葉九思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笑靥,謝惠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你到底要怎麽樣?倒是給我個準信啊!現在外面四處亂傳你和那揚州雙龍是一夥兒的,說你打敗了陰後還打傷了淨念禪宗那群老禿驢,搶走了和氏璧!現在慈航靜齋和陰葵派都找你麻煩呢!你倒是悠閑!”
葉九思聽罷卻不惱,還彎眉笑了笑,溫聲道:“你急什麽呀,不過這消息是怎麽傳出去的?我竟然不知我還能□□,打了陰後又偷了和氏璧?”
“除了慈航靜齋那群道貌岸然的假尼姑還有誰?!”謝惠兮尖銳地諷刺道,平凡的容顏之上一雙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她似乎對慈航靜齋有很深的芥蒂,語氣裏滿是不屑和輕鄙,“拿你做筏子來攪混水罷了。一個能打敗祝玉妍、宋智、杜伏威的人搶走了和氏璧,總好過兩個只是小有名氣的小子搶走和氏璧好聽一些。慈航靜齋要護着那張臉皮子,還能順便拿陰後戰敗的事跡打壓一下陰葵派,何樂而不為呢?”
謝惠兮本意是諷刺,葉九思聽罷,居然很認真的思考了起來,颔首道:“确實,一箭三雕,還能順便除了我這個不歸順李唐的人,名聲名望全收,排除異己,剔除後患,還将慈航靜齋丢失和氏璧的臉面給撿了回來,師妃暄真不愧是慈航靜齋大力扶持出來的弟子。”
謝惠兮頭腦一熱,抓起桌子上的書冊便朝着葉九思兜頭砸去。
葉九思伸手截下書本,看着少女那雙仿佛燃燒着怒焰的眼睛,啞然失笑道:“怎麽了?這麽沉不住氣,好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萬事通呢,我倒真奇怪你這性子,你姐姐怎麽放心你來混江湖。我知道你和慈航靜齋有仇怨,但她們現在如日中天,你總要避着些吧?”
這個名叫謝惠兮的少女,正是江湖上和百曉生齊名的“萬事通”,也是江湖一流的高手,那一手流雲飛袖用得出神入化,性格卻極其尖銳暴烈。
“避着些!誰要避着些!我恨不得撕了那些假尼姑虛僞的皮!”謝惠兮恨恨地道,似是想起了什麽,語氣中染上了感傷之意,“若不是這群假尼姑,我姐姐何至于郁結于心,将自己困在宋家不肯出門?!也不知道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梵齋主到底有什麽好的!讓姐夫惦記了這麽多年!”
謝惠兮的身份高貴,乃是魏晉時期便流傳下來的書香門第陳郡謝氏的嫡女,那個綿延百年的名門望族,和琅琊王氏齊名的謝家,雖說如今已經隐匿了起來,但其家族底蘊仍然是不可小看的。謝惠兮之上有一個姐姐,名謝婉兮,名門貴族走出來的閨秀女子,蘭心蕙質且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身清貴風華不可謂不驚豔,她大了謝惠兮十歲,謝惠兮可以說是被這個姐姐拉扯長大的。
只是謝婉兮後來傾慕宋缺,嫁到了嶺南宋家,本來才子佳人,可謂是天作之合,卻不知為什麽,江湖上竟流傳起宋缺因為愛慕梵清惠而不得,所以故意娶了個醜女的傳聞。謝婉兮是深閨女子,性格又溫柔,她珍重芳姿,自恃身份,是以她并沒有什麽特別顯貴的名聲。這個傳言一出,她又不願意抛頭露面只為證實自己不是醜女,便導致這個傳聞越延越深,更坐實了宋缺深愛梵清惠的傳言。
謝婉兮心思明淨透徹,自己被傳言是醜女,她并不在乎,但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還深愛着別的女人。在她看來,宋缺那麽好,又不是菜市場的白菜,由得人放在那裏挑挑揀揀的,更何況梵清惠除了和宋缺有戀情以外,也和其他人有所牽連。但當時宋缺修煉至瓶頸,梵清惠已成了他的心魔,若是能看破這個情劫,宋缺最終怕是會成為“舍刀之外,別無他物”的天刀。因此謝婉兮詢問他是否還對梵清惠有情時,宋缺沉默不答,算是默認了此事。
這算是徹底傷了謝婉兮的心了,她從此閉門不出,只是教導自己的孩子。她一直都在等待宋缺給她一個答案,但宋缺一直沒能看破最後一關,是以這些年來,謝婉兮越發沉默,竟是連宋缺和妹妹都不想見了。
這下可好,謝惠兮聽到姐姐被如此欺辱,小炮仗瞬間變成了大炮筒。不顧家裏人的反對,棄釵從武,借着謝家的底蘊,自己在江湖上打拼了一個天下來。她從事了情報專業,對當年之事掘地三尺,憤怒地發現傳言居然是由慈航靜齋語焉不詳地流傳出來的。
也不知是梵清惠聽聞宋缺娶妻後心生懊悔,還是為了穩住江湖,誤導衆人,讓江湖人士認為宋閥仍然站在慈航靜齋這邊,但謝惠兮認準了這個仇人,緊咬着不放,這些年來不停地發展勢力,誓死都要為姐姐報仇。
“你這又是何必?”葉九思搖了搖頭,身為局外人,她比謝惠兮看得更加清楚,宋缺對謝婉兮,哪裏是沒有情?分明是情到了深處,這才遲遲不敢化身為“天刀”罷了,見謝惠兮愠怒,便解釋道,“梵清惠會如此作為,證明她對宋前輩仍然念念不忘,這些年心境也是半點沒長,可見入魔頗深。宋前輩如今和我師父一戰,怕是突破在即,突破後不再執着于梵清惠,也不知道梵齋主心裏是何感受?”
“你以為宋前輩對你姐姐沒有感情嗎?如果說宋玉華和宋師道的出生是因為宋前輩需要一個兒子來繼承宋家,那麽宋玉致的出生又作何解釋?”
“梵齋主身為曾經的入世傳人,想來也是聰慧絕倫,如何不清楚此事?心裏怕是也萬分難過煎熬的吧?”
葉九思的話語不急不緩,平平淡淡得并沒有半分情緒,但是謝惠兮仍然露出了解恨的神情。她冷靜下來之後,優雅地在一邊的金絲楠木椅上坐下,緩聲道:“罷了,不提那等糟心之事,如今重點是你,慈航靜齋為了達成她們的目的可謂是不折手段,我聽說師妃暄還曾招攬過你?”
“她哪裏是來招攬我的呀?”葉九思輕嘆,合上了書本,平靜地道,“當初她和秦王聯袂而來,本是存了招攬我和師父的。但是她發現我的武功比她高之後,便放棄了這個想法,那話語雖然是招攬的詞句,卻半分誠意沒有,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來惹我生厭,後來又刻意以劍道來尖銳我們之間的矛盾,這樣既應付了秦王,又擺脫了我,這慈航靜齋,不說別的,就這份謀略心計,便足以傲視天下了。”
“你武功越高豈不是越好?”謝惠兮漫不經心地從袖袋中掏出一個折扇,卷了卷扇柄的流蘇。
“你不懂。”葉九思又笑,黑發披散的她顯得既溫柔又秀美,面上卻有種常人難及的豁達清透,“慈航靜齋傳承悠久,但靠的都是民心名望,以及她們在每一個被扶持的人眼中超然脫俗的地位,這地位關系着她們日後的威望,是不可動搖。若當日接待他們的是我師父,恐怕師妃暄便會是另一個态度了,換句話說吧,秦王手下可以有少年英傑,可以有鬼才謀士,可以有武功超凡入聖的寧道奇,但不能再有一個‘師仙子’。”
“原來如此。”謝惠兮雖然脾氣狠戾,但卻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幾乎一聽便能明白葉九思的意思,“因為她們總是表現得超凡脫俗,不慕紅塵的模樣,是以那些當上皇帝的人便會安心,不會過河拆橋,任由她們繼續發展聲望,方便她們下一次‘代天擇主’。但是如果出現了一個武功比她們高,容貌比她們好的,她們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就會有所下降,抛去那聖潔的皮囊,皇帝怎能容忍她們有機會再來一次‘代天擇主’?”
梵清惠當年選擇了楊堅作為明日之君,誰料到楊廣不信奉佛教,最是厭惡慈航靜齋這樣的佛門弟子,加之楊廣急功近利,失了民心,慈航靜齋便順水推舟地把隋朝推翻。卻沒有人想過隋朝只存在了短短三十七年,慈航靜齋當初的選擇到底有沒有錯。如今師妃暄選擇了李閥二公子作為明日之君,簡直是扇了李建成一耳光,逼他們兄弟反目,可笑竟然全天下人都沒看出半分端倪。
若不是李世民愛慕師妃暄,以他的雄韬偉略,必定要斬草除根,免得讓慈航靜齋未來有推翻李唐的機會。
“可恨我的勢力發展至今,仍然不足以推翻慈航靜齋!若當真等秦王登上皇位,慈航靜齋的名聲更盛,我還哪裏有機會?!”謝惠兮想到自己那溫柔聰慧的姐姐,最後一次見她時那樣憔悴,心裏就滴血般的疼,眼眶霎時紅了,“難道我姐姐的仇就不報了嗎!難道你就任由她們欺辱利用嗎!”
“不急。”葉九思安之若素,絲毫沒有自己如今已成為江湖兩大最強門派追殺目标的急迫感,淡淡道,“慈航靜齋最大的依仗是她們的名望,這讓他們能號令群雄,為秦王收斂民心,整頓江湖。我們為什麽要正面和慈航靜齋對抗呢?只需要在适當的時候推動一下流言,她們就會從神壇跌落。”
“你還記得忘塵大師嗎?”葉九思淡淡地問道,“當年那個因為表現出對慈航靜齋的不敬而被趕出寺廟的和尚。”
“是他?”謝惠兮訝然,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那個瘋子。”
瘋子,沒錯,就是一個瘋子——忘塵是佛祖的狂信徒,據他所言,當年他所在的村莊被流寇燒殺搶掠,他重傷之後躲進了佛堂藏在佛祖的法身裏才幸免于難,從此以後,他變成了佛祖的狂信徒。他剃度出家,入了少林寺,卻不學武功,而是研讀佛法,博覽群書,任何經文都可信手拈來。比起慈航靜齋的仙氣渺渺,忘塵卻是真的悲天憫人,當年因為對慈航靜齋“代天擇主”的行為不滿而開了講座批判慈航靜齋的所作所為,最終被人趕走。
忘塵什麽都好,唯一的缺點是他的臉被燒傷了,只剩下猙獰的皮肉和坑坑窪窪的傷痕,看上去很是可怖。
當年他四處流浪,化緣飽腹,因相貌之故經常饑一頓飽一頓,卻仍然靜心苦修,早晚課半點不落。他有一次化緣化到了葉九思身上,葉九思也半點不嫌棄地請他吃了頓素齋。交談之時發現他對佛學認解之深厚獨到簡直百年難遇,聽聞他無家可歸便帶到了謝惠兮的據點裏,請了大夫幫他治臉。
謝惠兮現在見到他仍然怵得慌,那種狂熱的信念和慈悲,說是割肉喂鷹也不為過,看着就吓人。
“你幹了什麽?”謝惠兮覺得牙疼,“你要讓他用三尺不爛之舌和慈航靜齋對罵嗎?”
葉九思搖頭,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眸明亮而溫柔,不帶半點陰霾,只聽得她靜靜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秦王會是個好皇帝的,而一個國家的強大便必須讓朝堂和武林分割開來,像慈航靜齋這般以江湖之道去亂朝政之法,遲早會出大事。師妃暄當初在秦王面前暗算了我一把,我又何嘗不是給她設了個局?若她如今不打攪我的安寧,我也不會插手此事,當初埋下的種子也頂多讓秦王心生防備而已。”
“但她如今欺到我頭上來,我又怎能坐以待斃?你總是想着怎麽正面打擊慈航靜齋的聲望,為什麽不試着從另一個角度解決問題?”
“你想做什麽?”謝惠兮眼睛亮晶晶的,讓那平凡的眉眼都變得徐徐生輝。
葉九思淡淡一笑,有種雲淡風輕般的平和安靜:“不過是一招釜底抽薪,暗度陳倉罷了。”
葉九思輕描淡寫,謝惠兮卻覺得這一刻的葉九思像極了她的姐姐。那種智珠在握的從容鎮定,那種建立在強大實力之上的自信和平和,讓她們格外地耀眼奪目。葉九思本就是極美的女子,但謝惠兮覺得此時此刻的她似乎格外的吸引人,有種使人不自主沉淪的魅力。
“你說,讓忘塵大師這樣的佛學大家去給秦王講一次佛,會怎麽樣?”
“特別是當他換了一張比師妃暄更有說服力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 =結果小酒兒和慈航靜齋還是對上了……悲劇……
我挺喜歡宋缺的,也真心覺得梵清惠挺不厚道的……寧道奇和宋缺一戰啊……宋缺的第九刀其實是砍在梵清惠心口上了吧……宋缺的老婆原著沒提,但是我覺得宋缺的樣貌出現宋師道和宋玉致這樣剛強俊朗的容貌也不算奇怪,但是出現宋玉華這樣的柔弱小白花……就略違和,所以果然母親的基因也不算差吧?
編了個正統名門出來的大家閨秀,古代大家閨秀是真的不揚名,不抛頭露面,應了薛寶釵那兩句“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以及“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了。
一直覺得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都很牛逼啊……_(:зゝ∠)_
作者君之前埋下的伏筆一一揭曉啦~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師仙子其實不希望小酒兒入夥噠~~
其實這章主要是我想要讓小酒兒秀下智商……_(:зゝ∠)_我覺得吧,小酒兒的對內條件是夠了,她能給男神溫暖就是最好的內在條件了,但是對外的條件還不夠圓滿。葉英不僅是葉英,還是藏劍山莊的莊主,和他比肩而立的女人不僅要能給他溫暖和幸福,能和他并肩作戰以外,我覺得謀略和手段也是必備的。
當然,這不代表小酒兒變得心機深城府深啥的,我只是覺得,善良正直,沒有問題,但也要與保護自己的手段。一昧的柔軟退讓只會讓別人得寸進尺,剛柔并濟才是最好的。
小酒兒和慈航靜齋最大的矛盾點——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朝堂的更疊卻是由江湖人主導的,慈航靜齋覺得這是她們的榮耀,小酒兒卻覺得這會模糊江湖和朝廷的概念,這二者之間的矛盾自古不可調和,一旦江湖淩駕于朝廷之上,恐怕會生出無數隐患。是以像是劍三的世界裏一樣,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危急關頭江湖和朝廷能衆志成城,共同禦敵才是最好的。
這章不知道大家看懂沒……_(:зゝ∠)_看不懂可以問作者君,作者君會回答大家的~~
忘塵大師換了啥子臉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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