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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彌漫着濃郁的血腥氣息,方一打開房門,這氣息便撲面而來,然後謝初語在一片狼藉中見到了被捆縛着手足縮在牆角處的朝顏。
朝顏身上的衣衫早已經破爛不堪,被染成了鮮血的顏色,衣服上滿是口子,似是被刀劍利器所傷,不過粗略一眼,謝初語便已經看出朝顏身上全是傷口,那些傷口有深有淺,謝初語不過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那群游龍寨的人不知究竟對朝顏做了些什麽,竟将一個好端端的人折磨成了這般模樣。
謝初語邁着僵硬的步子來到朝顏身前,傾身想要去碰朝顏,然而探出手來卻又怕弄痛了對方身上的傷口,不由得又頓在了原地。
朝顏靠在牆角,緊閉着雙眼,面上沒有一絲血色,幾天之前還好端端的人,如今氣息奄奄的昏睡在自己眼前,謝初語雙目微微發紅,緊咬着下唇,腦中一瞬之間仿佛晃過數千種念頭,然而到頭來,她仍是什麽也沒有做,只是小心翼翼地盯着朝顏,用微微發涼的手,拽住了對方更加沒有溫度的指尖。
朝顏的手上也有細碎的傷口,似乎是因為疼痛而抓撓所以磨破了指尖,謝初語只得更加小心的握着,不願讓對方再感覺到絲毫痛楚。
她與朝顏相處已有一月時間,兩人一直相伴在一起,朝顏的一切她都已經十分熟悉。這個人從小被人慣大,任何事情都有別人代勞,從來沒人敢讓他受傷,他就連稍遠的路都走不了,當初腳磨破皮了還是謝初語攙着他過了好幾天才好起來。
而現在,朝顏的身上滿是傷痕,這樣的傷就連普通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這個自小便被朝家老爺捧在掌中的朝家二少爺?
這群游龍寨的人竟然會這樣對他,他們怎麽能這樣對他?
謝初語當初離開朝顏,也不過是想要對方能夠回朝家好好生活,離開自己身邊這堆亂七八糟的江湖事,讓他不至跟着自己陷入險境。卻沒想到她的決定,将對方推入了更加危險的境地。
事到如今,再多的後悔都沒有用。
謝初語頭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好似渾身都置于冰窖當中,怎麽暖也暖不回來,想要做些什麽,卻又不知自己究竟能夠做什麽,她才知道這是手足無措。
就在謝初語沉默之間,眼前昏迷中的人,竟突然眨動着眼睛,悠悠轉醒了過來。
看着醒來的朝顏,謝初語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了幾分緊張,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對方,看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掠過顯而易見的痛楚,随後他眨了眨眼,終于看清了眼前的謝初語。
他微微一怔,睜着眸子一瞬也不曾眨眼的看着謝初語,用沙啞到幾乎聽不見的微弱聲音道:“謝姑娘?”
謝初語不知該如何回應,片刻後才終于輕輕點頭道:“是我。”
似乎是在聽清了謝初語的回應之後,朝顏先前有些戒備的神情才終于松懈下來,他虛弱的笑了笑,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然而不過方有動作,便忍不住咳嗽起來。他咳得很厲害,唇畔很快就溢出了殷紅的鮮血,連帶着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他渾身都是傷口,此刻只怕更疼得厲害。謝初語從前受過的傷不少,自然對此十分了解,對于此刻的朝顏來說,或許清醒過來才是最大的痛苦。
謝初語竭力不去觸碰他身上的任何傷口,輕輕扶住了朝顏的身子,不待對方再說話,便開口又道:“我來救你回去,你別說話。”
朝顏身子本就無力,此時被謝初語扶着,便虛軟的靠在了謝初語的身上,他蒼白着臉輕輕“嗯”了一聲,突然卻又像是想到什麽,不顧傷口疼痛用微小的力道拽住了謝初語的衣角,有些着急的道:“謝姑娘,我……我不想回朝家。”
謝初語動作微頓,卻是沉默了下來。
如今朝顏的狀況,回到朝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朝家會有最好的大夫,朝家老爺這樣疼愛自己這個兒子,一定不管說什麽也會想辦法治好他。
但朝顏卻說,他不回去。
謝初語看着朝顏的模樣,知道對方如今的身體撐不住太久,她很快在心中做下了決定,點頭道:“好,不回去。”
“真的?”朝顏似乎還有些不相信。
謝初語想起自己之前曾經騙過朝顏一次,所以朝顏才會有這般擔憂,她在心底輕嘆一聲,認真道:“真的。”
朝顏似乎是笑了笑,他從前也喜歡笑,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麽不愉快的事情,謝初語還記得她上次生病,朝顏在她床前守着,見她醒來就是這般笑着。然而朝顏如今這副凄慘模樣,笑起來卻實在無法讓人生出同樣的喜悅來。
說出這幾句話,朝顏似乎便已經用盡了力氣,他手依舊拽着謝初語的衣角,然而人卻已經失去了意識,閉上眼靠在謝初語肩頭再次睡了過去。
謝初語知道朝顏如今的情形十分危險,絕不能再耽誤,她必須要盡快找人為朝顏治傷才行。
想到這點,謝初語當即抱起朝顏,轉身離開了這處山莊。
謝初語走得很快,但為了渾身是傷的朝顏,卻又不得不稍稍将步履放緩一些,以免朝顏身上的傷口崩裂。她就這般一路帶着朝顏回到雁州,她心中有着無數念頭,而此刻最為慶幸的,是還好朝顏還活着,還好他們此時正在雁州。而雁州當中,有她認識的最好的大夫。
。
江湖上的神醫大多都有個毛病,那就是治病的時候規矩極多,脾氣極差,不與人先理論上半個時辰,絕不會輕易出手救人。
顧嘉是江湖上最有名氣的那個神醫,當然也是脾氣最大的那一個神醫。他隐居在雁州城中,但卻總有人能夠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他,并且上門求醫治病。這些人大多來得匆忙,不分時候,有時候深更半夜就在屋外求見,有時候吃着飯就開始撞門,總之擾得他不得安寧,而他的脾氣自然也是這麽養起來的。
所以這日當他在午睡中被人一把拎起來的時候,他的心情是十分煩躁的,甚至有些想罵人。
他皺眉睜開眼睛,坐在床上攏了攏自己的衣裳,板着臉開口道:“出去,不救。”
站在自己床邊的那人還沒說話,他便早已經知道了對方來此的目的。
平日裏來這裏求醫的人,就算是磕頭下跪送上百兩黃金,他也不見得會出手救人,而如今來的這人,竟然什麽都不說直接推門闖了進來,甚至還一把将他從睡夢中搖醒,這樣的人他自是說什麽也不可能答應救人。
不過顧嘉行醫多年,倒是的确沒見過能這般求醫的人。
他想到此間,不由得擡起頭來,想看清楚前來求醫的究竟是何人,然而一看之下,他卻是愣住了。這個不由分說闖進自己房間把他從床上拉扯起來的,竟是一個姑娘,一個眉宇間透着幾分英氣的漂亮姑娘。
不過對方就算是再漂亮,顧嘉也不可能就這麽答應救人,他想到此人方才做出的事情,臉色不由得再次沉了下來,沖着這個不懂禮數的家夥道:“我說了不救,滾出去。”
那姑娘柳眉微皺,站在顧嘉的窗前卻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只迎着顧嘉的目光,幽幽道:“老顧,這人你不救也得救。”
顧嘉聽着這毫不客氣的話,忍不住冷笑一聲,便要出言反駁,然而心下一轉,卻又突然之間愣住,盯着面前的姑娘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變了臉色道:“等等,你……你叫我什麽?”
“你沒想錯,是我。”那個姑娘似乎看明白了顧嘉的驚訝從何而來,她毫不猶豫的點頭承認下來,接着道,“我沒空陪你敘舊,你快救人。”
顧嘉神情大變,模樣就像是生吞了一個雞蛋,他伸出手顫抖的指着眼前的女子,抖着卻又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長大了嘴從喉嚨裏發出幾句毫無意義的聲響。
那姑娘自然就是謝初語,她如今急着要救朝顏,自然沒空看顧嘉在這裏瞪眼,她一把扣住對方兀自顫抖的手,将人從被窩裏拖了出來,沉聲又道:“嘴巴閉回去,有什麽話等救了人再說!”
謝初語的神情還沒有這樣凝重過,顧嘉當即看出了對方的焦灼,連忙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結巴着問道:“人、人呢?在哪?”
“在你的藥房裏,救人要用的東西我都給你拿出來了,你給我快去。”謝初語将東西一股腦扔到了顧嘉懷裏,還沒等顧嘉回過神來,便又拖着對方,縱身自窗口躍出,帶人一道進了藥房當中。
顧嘉只覺得上一刻自己還在被窩裏,下一刻就已經被塞到了病床前。
他晃了晃被謝初語這番動作攪得有些暈乎的頭,這才終于看清了床上躺着的那人。
俯身看清對方身上的傷口之後,顧嘉忍不住擰起了眉頭,再次往身旁的謝初語看去。
謝初語正抱臂站在一旁牆邊,見顧嘉看來,當即便問道:“如何?”
顧嘉搖了搖頭。
謝初語神情微變,正欲開口,便聽顧嘉先道:“這人身上穿的衣服,少說值一座酒樓的價錢,就這麽破了,真是可惜。”
謝初語忍了片刻,沒忍住砸了顧嘉一拳,悶聲道:“我問你人怎麽樣。”
顧嘉捂着肚子咳了兩聲,無奈道:“人都送到我這來了,還能死嗎,人死了我的招牌往哪裏放?”
“我不光要他活着。”謝初語知道顧嘉還能夠開玩笑,那便是說朝顏的情況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嚴重,但她依然擔心,她盯着顧嘉道,“他從小沒受過傷,現在受了這麽嚴重的傷肯定不好過,我要你治好他身上的傷,不許留下傷痕。”謝初語頓了片刻,接着又道,“最好能讓傷口別那麽疼。”
顧嘉:“……”他覺得這人沒把自己當神醫,而是把他當神仙了。
然而看着對方認真的神色,他這話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來,只得連連點頭,沒什麽骨氣的道:“我盡量,我盡量。”
顧嘉說完便收斂了神情,專心替朝顏治傷,因為謝初語的叮囑,顧嘉的動作十分小心,所以待到替朝顏處理好全身的傷口,又折騰了一番,确定人沒有性命之憂之後,已經是大半夜了。
顧嘉累得厲害,随口說了一句就回去休息了,只将謝初語與朝顏在客房安頓好之後,便顧不得什麽許久,自己去休息了。
而謝初語守在朝顏的床前,安靜的等着,等待對方醒來。
這一等,便又是一夜。
天色朦胧透出晨光的時候,昏睡多時的朝顏,終于再次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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