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其實是有跡可循的,謝糖不知為何心髒一瞬間跳得飛快,血液都快湧上大腦,她怔怔地心想,當時就覺得自己格外幸運,簡直幸運得太過了!

而她從小到大,命運凄苦,都沒有得到過這種幸運,她不該是有這樣好運氣的人——所以說,當時的驚喜,全都是陸晝悄悄給的嗎?

可是,他為什麽從來沒說過。

謝糖拎着兩袋零食,有幾分怔愣地走出超市,迎着秋天的冷風朝着教學樓走去,此時此刻,好像很多曾經看不清的東西,都在她腦子裏顯出些許蛛絲馬跡來,叫她呼吸都緊促起來。

不行,她得弄明白!

而她還沒轉身走出十幾步,王香雯匆匆從學校門口趕過來,一見到她就關切地抓住她肩膀,左看右看:“謝糖你好點了吧,怎麽不在家裏多休息一陣子再來?”

“我好多了。”謝糖停住腳步,笑了笑,心頭卻在惦記別的事。

她端詳着王香雯,見王香雯仍是一如既往,稍微放下了心,于是将手中拎着的東西遞給王香雯,道:“這是買給你的。”

王香雯驚喜地拿過來,可就見謝糖似乎還有事的樣子,還轉身朝學校外面走。便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兒?”

謝糖笑着道:“還有點事,明天再來學校上學。”

“明天真的會來嗎?”王香雯關心地問。

謝糖點點頭:“會來的,今天本來也打算去教室了,但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沒處理。”

“好吧。”王香雯只好戀戀不舍地放開她。

謝糖越走越快,幾乎是飛奔地出了校門,劉海被風吹動,帶着幾分迫不及待和焦灼,她坐上舒美清派給她的司機的車子,讓司機先把她送去謝氏在市中心的酒店——

就是那晚下着大雨,她和謝翩跹等一群人考試完,她疼痛難忍的那個夜晚。

她想知道,陸晝是不是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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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證實什麽。她現在心裏矛盾得很,一半還停留在上一世最後被綁上手術臺時的沉痛裏,發誓這輩子不要再和陸晝有什麽糾葛,但另一半,又清晰地知道上一世陸晝為自己做過什麽,這一世陸晝又為自己做過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麽。

但她飛奔到前臺,匆匆詢問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前臺疑惑地搖頭。

是了,這個前臺小妹并非那天的那一位。

謝糖又借來了訪客名單,翻了翻,翻到那一天,但同樣也沒看見陸晝的名字。

她視線複雜,将訪客名單還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

如果确定上一世只是一場誤會,而這一世陸晝又為自己做了那麽多事,那麽,是不是就變成她欠陸晝更多了?那麽,她該怎麽做?

就在她拎着書包,轉身要走時,卻見迎面匆匆走來一個遲到的員工,她還沒認出那員工,那員工卻立刻笑着對她打了招呼:“謝二小姐好。”

正是那天晚上冒雨給自己送來止疼藥的前臺小妹,謝糖猶豫了下,才将自己心中疑惑問出了口:“那天,是你去買的藥嗎?”

前臺小妹回憶了下,卻立刻搖搖頭道:“不是,是有人買了後給我,讓我給你送去的。”大廳電視上正在播放陸氏的各類內鬥得腥風血雨的新聞,她擡起頭,指着電視機道:“是那個男孩,是您同學吧。”

謝糖回過頭,看見電視上陸晝冷峻的一張臉。

她呼吸窒住。

她心中亂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出了酒店之後,忘了有車在等自己,沿着馬路滿腹心事地走,直到司機發現她一直沒出來,才匆匆跟上前,她才頓了頓,拉開門進去。

應該不止于此。

謝糖讓司機把車子開到那天自己帶陸晝包紮傷口的路邊的小小咖啡館,點了一杯咖啡,獨自一人在角落坐了一會兒,嘗試捋清楚思緒。應該不只是這些……

她總是被蒙在鼓裏,如同上一世般,陸晝無論做過什麽,總是不告訴她。

于是,她神情複雜地坐在這裏,一坐就是一整天,她打了電話給藺決,給向宏,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藺決的醫藥費是陸晝付的,他不知道是否有警告藺決不要對自己動心思的意思,但無論如何,他都在藺決最危急的時候,出了這一筆錢。

原來徐茜和李子航之所以沒有再來找自己麻煩,而在自己面前徹底消失,也是陸晝逼的。先前甜品店開張,需要一筆資金,是他悄悄聯系上方秋出的,第一次開張就有那麽多人來買,是因為他叫上向宏幾個發了好幾天的傳單。

……

他還在自己沒看見的地方,故意對謝父說要追自己,所以那之後,謝父對待自己的态度才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而自己在家中的情況境遇也好過起來。

還有,他還——

謝糖想起今天清晨剛到學校,就聽到的那些沸沸揚揚的事,都在讨論謝翩跹雇傭人把她推下看臺的事情。這件事,向宏沒說,但謝糖知道,除了陸晝,還有誰會幫助自己?

現在,姐姐應該徹底崩潰了吧,幹過的壞事被拿到了證據,公布于衆。

可自己為什麽……

絲毫感覺不到複仇的快感呢?或許是此時此刻,心裏面被另外一種更加濃烈的複雜感情給取代。

她以前以為,陸晝欠自己,但現在發現,竟然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是自己欠他的。

他和她,兩輩子都快糾纏不清了。

她怔怔地坐在車子裏,心頭忽然感到很難過,任憑光線流淌在自己的臉上,眼淚從臉頰上滑落下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可無論怎麽樣,上一世陸晝替自己報了仇,在那之前,他深陷囹圄,而這一世似乎正好到了那個關鍵的時候,陸家內鬥,滿城腥風血雨的,自己是不是該出手幫助?

……

而就在這時,舒美清的司機車載新聞上正在報道:“陸氏股份重新分配,聽聞陸氏前繼承人陸晝與現繼承人陸項英兩位候選所得到的支持股票不分上下,此次大清洗是否有可能會影響陸氏在整個業內的影響力……”

若是得到支持的股份不相上下的話,那麽,也就意味着陸晝很有可能輸。

謝糖即便不了解到底陸晝此刻正在經歷着什麽,但也知道,先前那場車禍絕對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財産争奪,涉及人命,只怕此時陸晝正在危難關頭。

而她很清楚,舒美清手中有一份陸氏的股份,一直遲遲未曾抛售,如果自己幫陸晝說服她的話,她自然是站在陸晝這一邊的,多少可以出一點力。

但——關鍵是,陸晝上次态度冷漠,他會願意得到自己的幫助嗎?

謝糖內心矛盾複雜,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手指已經按在屏幕上,對那個熟悉的號碼撥打了出去。

不過“嘟嘟嘟”的聲音傳來幾分鐘後,卻始終沒有人接,最後,戛然而止,斷了。

是沒聽到,手機不在身邊,還是……

謝糖思緒上下漂浮。司機問她是不是先回別墅,她默不作聲,點了點頭,但過了一會兒,她又忽然後悔,對司機道:“送我去一個地方。”

那幢公寓——并非陸晝從小到大長大的那棟冷冰冰空蕩蕩的陸家別墅,而是在之前墜海後的夢境裏所夢到的,那沒什麽家具,陸晝伏在桌子上,對着蛋糕蠟燭哭泣的公寓。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應該這個時候,陸晝徹底和陸家脫離,自立門戶。

那麽,陸晝應該在那裏。

謝糖懷揣着複雜的心情,下了車,此時已經深秋快冬天了,她穿得有些單薄,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她走到門衛那裏,但被拒絕進入,這小區顯然安全系數很高。

她心中懷着一種幾乎是近鄉情怯的心情,只能在遠遠的路燈下等,怔怔地看着馬路上的車流如同一條長長的瀑布傾瀉而來。

前世死後,靈魂陪在陸晝身邊的那段時日,深深印刻在她腦子裏,或許是因為太過傷痛的緣故,連靈魂都感到無比的難過,直到現在,想忘也忘不了。

前些日子,她算是逃避一般,在舒老太太的別墅裏待了許久,但今天,她鼓起勇氣,一定要給這些日子纏繞着自己的噩夢一個交代。不管以後和陸晝關系如何,至少,上輩子他替自己報仇的債,她要還清。

無論是用那張甜品配方也好,還是請求舒老太太站在陸晝那邊也好。

這麽想着,她便一直等在這裏,直到夜色漸漸深了,卻也沒見到陸晝的車回來。

謝糖忍不住捶了捶酸脹的腿,在原地蹲下來。

……

一周前,陸晝找到了自己的母親,在一處療養院。他有了上一世的記憶,循着記憶,帶着新雇傭的保镖和助理找了過去,直接就找到了人。

陸父猝不及防,完全沒有預料到陸晝是如何知道的,等他匆匆得到消息往哪邊趕過去的時候,陸晝已經帶着人走了。

這完全是陸父始料未及的,他陡然間莫名奇妙失去了最後一道籌碼,當然怒氣沖沖,臉色鐵青,在療養院裏發了好大的火,而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陸晝到底是怎麽知道這個地址的——當然,他哪怕是死,也不可能想得陸晝是恢複了上一世的記憶!

帶走了母親的陸晝這才發現,顧婉之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幾個月之前來探望自己,已經是強撐着身體,而現在,她被自己帶走之後,幾乎是半睡半醒。

和上一世一樣,自己最後終于找到她時,她已經垂垂老去。醫生說,這是憂思太重,導致身體很多器官都出了問題。

不過,在陸晝推門進去探望時,她還是竭力睜開眼睛,陪陸晝說會兒話。

陸晝在她面前,很少說話,沉默寡言,其實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母子兩人,雖然有些真相終于大白,但缺失的那一段感情和時間,到底是缺失掉了,他們之間,幾乎沒什麽太多的回憶,雖然有濃濃流淌的眷戀親情,可是,卻沒什麽話可說。

好在顧婉之話比較多,會問他吃的好不好,睡的怎麽樣。

陸晝一一回答。

等到顧婉之終于睡着之後,他才壓抑着感情從病房離開,讓雇傭的保镖好好守着。

沒有什麽是錢不能買來的。

陸建沖之前将母親囚在療養院,也不過給了那些人錢,而他,他雖然還沒能名正言順地得到陸氏,但托陸建沖的福,他名下卻有的是錢,而且他比陸建沖更舍得一擲千金。

他站在走廊上,死氣沉沉的眸子到底是多了幾分絕望的鮮活,畢竟,這一世,他趁着母親還沒去世之前,将母親尋回了。

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唯獨他和謝糖,不可能再挽回。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每天忙到深夜,漸漸地,也沒有時間去想謝糖了,他想盡快懲罰該受到懲罰的人,奪回應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然後,将母親從醫院接到自己身邊,到時候——

到時候和謝糖之間會怎樣,陸晝不敢去想,他覺得,這輩子,他可能完蛋了,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他從醫院回到公寓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華燈如瀑,雖然很晚,但路上卻略微有些堵車。他疲憊至極,在車上小小地眯了一覺,等到再睜開眼的時候,車子已經到了公寓所在的那一條路上。

陸晝漫不經心地朝窗外看去,而就在這時,他餘光中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呼吸猛然失了一秒,懷疑自己是不是錯覺,頓時扭頭朝窗外看去,只見,公寓外的路燈下,他想了很久很久的人,正抱着膝蓋蹲在那裏,有些發困地怔怔盯着地面。

路燈照在她身上,投下一團小小的影子。

……是錯覺?

陸晝懷疑自己的眼睛,他推開車門,下車,竭力不朝那邊看去,免得又因為錯覺幹出什麽令人發笑的事情。

上一回,就在沙發上不小心睡着了,醒來時向宏正來找他,嘲笑他睡着了叫謝糖的名字。

他繃緊神情,目不斜視,朝着公寓樓下走去。

可就在這時,那團身影站起來了,然後朝自己飛奔過來,她今天穿得很單薄,米色的風衣,在路燈下搖搖晃晃的,衣角也被掀起。

越來越近——

居然不是幻覺。陸晝猛然心髒停止跳動。

然後就感覺被抓住了衣角。

謝糖抓着他黑色風衣的衣角,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鼓了鼓勁兒,問:“我有事找你,陸晝,能不能談談?”

……

陸晝忍了又忍,拼命才忍住讓自己不要扭頭去看她,否則,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又要惹人生厭,更何況,現在他正處于危險之中,他一點也不想把她拖下水。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隔了好半晌,才道:“談什麽?”

“找個地方坐下聊?”謝糖十分不習慣這樣的陸晝,她擡眸看着陸晝,忽然發現,陸晝短短一段時日內,變了很多,不僅是外形清瘦了,而是,渾身上下都少了幾分先前少年陸晝的那種青澀自信感,而增添了更多的銳利和冷漠。

少年突然成長為了上一世那個冰冷陰郁的男人。

而她和他站在這裏,雖然是少年少女的模樣,可兩人好像都已經是上一世成年人的心了。

陸晝卻道:“很晚了,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他看也沒看謝糖一眼,抿緊了嘴唇,唇色不知道是因為過于用力,還是因為晚上冷空氣有些凍人,竟然有幾分蒼白,他擡起腳步就要走。

謝糖有幾分怔忡,看着他,手指蜷縮起來,下意識放開了。

他是——墜海被救起來以後,就下定決心和自己劃清關系嗎,也是,追人追了那麽久,不想追了也是正常的。

但謝糖心中生出以前從不會生出的一絲失落感。

但是,她心想,自己和陸晝說了可以提供幫助的事情之後,任他決定,自己說完這件事就走,絕不多糾纏。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又擡起頭。

而陸晝知道她像是放棄一樣手指松開了,心裏卻像是澆下來一盆冷水一樣。明明是他決心把她推開的,但現在見她匆匆地來,匆匆地要走,他心裏卻十分不是滋味。

他忍了忍,竭力将這種念頭摒棄掉,再度擡起腳步朝門口走。

但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素來對他冷漠無情的謝糖,卻猶豫之後,還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握緊的手指帶着幾分堅定。

“別走,我們談談。”

陸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眸色深沉,簡直是卷挾了幾分死灰複燃的火焰而來,他聲音沙啞:“那就上樓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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