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獨醉千山雪

他戴着雲幕遮，看不到眼前景，但那天在破廟外面找他的兩個姑娘他卻記得。

一個身上滿是脂粉氣息，環佩玎??，不用看都知道是大家閨秀；另一個卻是一身淡淡的藥香，走路也沒有多少動靜，輕功應該不錯，但下盤相較于習武之人而言卻不算多穩，只能算是半個江湖人。

而眼前這人，說的就是後者。

“是我。”

巒雪說着，又跟着催促：“你先把藥喝了，都快涼了。”

“……”

郭潇想了想，把藥給喝了。

末了把藥碗往巒雪懷裏一丢，問了下當前情況後，倒下去就繼續睡了。

困啊。

要不是犯困，他怎麽可能中這一箭……為什麽就不能讓他睡個好覺？

一定是上天嫉妒他這個絕世英才！

這麽想着，他就嘆了口氣，沉沉睡了過去。

巒雪看着他眨眼就睡成死狗也是無奈，拿着空碗離開了一會兒，但很快又回了屋。

之後她的目光就在桌上的傘和翠竹棒以及酒葫蘆上面掃視片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郭潇之後，她過去拿起了那把傘。

傘面的底色是黑色，卻畫着千山負雪的壯麗之景。

而傘骨有些老舊，裏面有些地方纏着的線斷了，後面又補上了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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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柄更是早已被磨得光滑。

只是，看着傘柄上刻着的豬頭和旁邊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巒雪忽而輕笑出聲。

一開始的傘面太過薄弱，經不起他的風雨江湖，好在她當初制傘的時候，在傘骨上用了不少心……

休養了幾天後，郭潇的傷情好了些。

對于他這種潇灑自在又吊兒郎當的江湖人而言，讓他乖乖坐下嗑藥聽話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眼下這傷勢不過剛剛有所恢複，他便想出去外面幫忙。

太原這邊亂的一團糟，百姓流離失所，遍地哀嚎，風一吹，到處都是屍骨腐朽的味道……這樣的世道，對他而言，有着最極致的厭惡。

他出身丐幫，而在被楚笑塵撿回去加入丐幫之前……他就是個流離失所的乞丐而已。

沒有人願意做一個乞丐。

即使他們遍看人世百态。

郭潇沒有多洪偉的理想或者目标，他只希望自己現在走過的地方，以後都能安寧下來。

而這裏面有，他曾出過的一份力，僅此而已。

不求山河再複盛世繁華，只願百姓還能安居樂業。

他的心情也就如此單純罷了。

只不過，這樣的單純願景，絕非他一人所能完成的就是了。

不過所幸這江湖很大，俠義之士萬萬千，誰也不是孤軍奮戰。

郭潇這邊剛要準備離開，就被巒雪攔住。

對于這名據說是萬花谷弟子，但卻各種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女俠，郭潇有點兒不敢想的猜測。

也是這點猜測，讓他不敢走的太近。

不過很顯然……這只是他的單方面想法。

巒雪把他拉去了醫館的後院，又給他端了一碗藥。

郭潇：“……”

女俠，咱們有話可以好好說，不一定非得要灌藥！

就算我不喝藥你也不一定非得要在我傷口上戳來戳去！

身為醫者，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巒雪看他不打算喝，就微微笑道:“你不把藥喝了，我就再捅你一箭。”

郭潇：“……”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

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他咬牙一口灌了，末了問道：“你究竟是誰？”

敢這麽對他……亦或者說，有這種惡趣味的人，他就只認識巒雪一個。

巒雪撐着下巴笑：“你猜呀。”

“懶得猜。”

他有些心煩意亂，起身就要回去，巒雪卻在後面問道：“哎，郭潇，我之前就想問了，你沒事兒戴個雲幕遮幹什麽？”

郭潇撇嘴：“你管那麽多。”

巒雪又笑問：“你有沒有心上人啊。”

“有。”

“……”

巒雪微微一頓，眼見着他進了屋，連忙跟了過去，問道：“是誰啊？”

郭潇忽然回頭看着她。

雖然隔着雲幕遮，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視線，但卻好似能夠想象，他那雙漆黑幽深卻仿佛帶着鈎子的眸子……

“你是誰？”他又問了一次。

他不想猜。

猜來猜去不是他的風格。

他只要知道答案。

巒雪看他神情認真，卻繼續着之前的回答：“你猜。”

猜個毛。

郭潇直接回身，憑着記憶走到床邊，從床頭下面撿起自己的東西就準備走。

只是腳步剛踏出去，腰上就覆上來了一雙手，将他抱住……

“這麽沒耐心？”

巒雪在他身後輕笑，呼出的氣息打在他背上，是灼熱的溫度：“真的不好奇我是誰？”

郭潇：“……”

他想說從她動手往他傷口上戳的時候就有所察覺了。

只是不敢确認而已。

雲幕遮也不想摘，因為怕認錯了。

過去了三四年，她變化必然很大。

郭潇不知道該把她現在的模樣想象成什麽樣，他腦子裏出現最多的也不是巒雪過去那幹癟瘦弱的模樣，而是她留給他的那封信，那兩個字。

郭潇……

郭潇之後呢？

她準備說什麽？

說完不好嗎，非得要吊着他的胃口，越吊他心越癢癢。

等到好不容易弄明白了，結果卻又不敢去想太多……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什麽好男人，并不适合為人依靠，也不确認這幾年過去之後，那封信裏沒說完的心意是不是已經改變。

而這，正是他明明只要放只隼就能找到她的去向，卻最終什麽也沒做的緣故。

巒雪在他身後輕笑道：“郭潇，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你是誰啊。”郭潇聽着這話就微微勾唇，一臉邪氣，“哥可不認識你。”

“不認識就算了。”

巒雪撇嘴松手。

郭潇也直接走了，背影高大挺拔，半披散着的頭發遮了背上大半的刺青。

巒雪：“……”

這臭男人。

多說兩句會懷孕嗎？！

巒雪看着他的背影瞪眼，末了擡腳回了自己屋，收拾了些東西随身帶着，然後就打開醫館的門。

郭潇卻在外面等着。

她頓時就笑了，回身将門鎖好，走到他面前。

郭潇聽着她的動靜，忽然喊了一聲：“小丫頭。”

“嗯。”

聽她應聲，郭潇微微一頓，而後擡手在她臉上摸了摸，笑道：“看來你長了不少肉。”

巒雪：“……”

對姑娘家說這樣的話真的沒關系？

你的情商呢？

都拿去喂鳥了嗎？

就在巒雪無語之際，郭潇卻忽然朝着她低下了頭。

巒雪微微一頓，而後擡手緩緩覆上他的臉頰，取下了他罩在眼前的雲幕遮，笑問道：“你這是什麽時候戴上去的。”

丐幫弟子的雲幕遮有個很荒唐，但卻也很美麗的說法。

戴上是為了自由，摘下是甘願為人束縛。

忽遇強光，雙眼有些微不适，郭潇閉着眼，微微蹙眉，“當年回去後。”

巒雪伸手在他眼上蒙了片刻，之後才緩緩放開。

郭潇随之睜開雙眼，繼續道：“你留那封信看着怪眉日眼的。”

巒雪笑：“但你看懂了。”

“呵……”

他忽然勾唇笑了，末了看着眼前這個只比他矮一個頭的姑娘，有些感慨。

只是憋在心裏的千言萬語，也只化作一個懷抱，一句闊別多年的問候：“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她靠在他胸膛上，一直以來都飄蕩不定的心好似就此平定了下來……

大約從他将她撿回去的時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結局。

他行走天涯，居無定所，不為情所困，也不為誰而留。

而她，感謝他帶給她的一切，也接受他的一切……也奢望着有朝一日能擁有他的一切。

索性等到了他的交付。

太原這邊事情了結之後，郭潇帶着巒雪回了之前他們和楚笑塵夫婦住着的小鎮。

楚笑塵和沈書琴卻像是離開了很久似的，院子裏落滿了樹葉。

巒雪看着空曠的院子不由詫異：“書琴姐姐他們去哪兒了？”

“回君山去了。”郭潇收拾了院裏落滿的樹葉，說道：“嫂子去年就有了身孕，楚大哥擔心自己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就帶着嫂子回去了。”

“啊，那咱們要不要去看看他們啊？”

“不必。”郭潇笑道：“我之前回去看過，孩子已經出生，估計過不久就會回來了。”

巒雪聞言，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

時間好似回到了從前，郭潇經常出門，偶爾三五天，偶爾一個月，偶爾會更長……

巒雪偶爾會跟着他去外面走走，不過更多時候還是留在院子裏。

和以往不同的是……郭潇似乎有些變化，嗯，他身邊再也找不到任何姑娘了。

額，除了她自己。

當年巒雪偶然見過的柳清秋和顏小玉似乎都有了新的追逐。

又是一年除夕，大雪紛飛，鎮上卻難得舉辦了一次花燈會，祈願着來年太平。

楚笑塵和沈書琴在這天趕回了小鎮，看着滿天猶如繁星一般的孔明燈，兩人帶着孩子在街頭相視一笑。

而巒雪卻是打着傘，獨自一人在鬧市裏來回走着――

走來走去她幹脆跺起了腳：“啊啊，郭潇這貨是不是又忘了要回家的事兒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曾經最大的理想就是寫武俠小說，但現實教會我做人……我寫不出俠客枭雄的風骨，也寫不出江湖廟堂的遼闊，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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