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11

師妹?這個稱呼讓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無痕長舒一口氣,揭下自己的半面罩,面罩緩緩移開,蘇樂終于看到了他完整的面容。他用面罩遮住的半邊臉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長疤,在雪白肌膚的映襯下更加清晰。

看到蘇樂眼睛的迷惑,他又拿出那條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壓在枕下的手帕,他擡起她的手,将手帕放在她的掌心上,問道“你還記得這個嗎?”

蘇樂握緊了手帕,感覺腦袋如同電影倒放,随着手帕的出現,回憶翻湧而來。

那年,樣貌可憎的少年被父親送往山上習武,他臉上的疤痕從頭頂蜿蜒到下颔,似乎要将少年的臉劈成兩瓣。

山上的師兄弟們對于新來的醜八怪十分嫌棄,沒有人願意和他同房,于是他被師父安排在了最末尾的廂房。那裏鮮少有人會去,正好也可以讓少年有足夠的時間習武,又不被人打擾。

月末的堂上測驗,日夜勤學苦練的少年終于打敗習武多年的大弟子,奪得了第一。

于是有流言在武堂裏傳來,他們說他是會法術的妖怪,說他同山下那只瘸腳的大黃狗一樣是爹娘不要的喪家犬。

他們喜歡趁着師父午睡,潛入少年的廂房,将山上抓來的毒物藏進他的被窩,他們喜歡借着練習的機會,朝少年投去石塊和泥巴。

少年的面容在流言蜚語中不斷成熟,他的心也因為師兄弟們異樣的目光逐漸冷去。

直到将軍府的千金也被送上山來,将軍和師父交好,他要征戰四方前,将女兒交給了師父。

沒有人能猜到,看似嬌小可愛的女孩也有一個武俠夢,她羨慕父親拔刀馳騁戰場的威武,她向往說書人口中那個肆意灑脫的江湖。

她上山的那天,穿着一襲紅衣,俨然成了武堂裏一道亮麗的風景。

課上的分組練習,師兄弟們排着隊在她面前站定,希望自己能成為那個被她選中的幸運兒,她帶着微笑毫不猶豫地走向少年,那個唯一能夠承受師父三招的少年。

少年瞪大了眼睛,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因為緊張而攥成了拳頭。

課下,她拿着劍譜敲開院落裏最末的那間廂房,她将自己帶來的手爐送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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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遲疑了半晌也接過那個手爐,他低着頭問她“他們都害怕我,你不怕嗎?”

女孩笑着仰起頭,那雙如同海底星河般清澈閃亮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恐懼,她笑着回他“為什麽要怕,你只不過是臉上有痕,他們的疤痕卻烙在了心上,是印進骨子裏的。”

女孩的話猶如一只利箭紮進了他的心裏,看着她天真的眼睛,他卻羞愧了。

因為他那顆早已冷透的心裏充斥着太多怨恨,他用纏着紗布的手皺眉拿開被子裏的毒物時,還有從水盆裏望見自己那張醜陋被塗滿泥巴的面容時,他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讓多舌的師兄弟永遠的閉上嘴巴。

他握緊了雙拳,将頭埋得更低了。

自從女孩踏進他的廂房,他感覺自己的心又重新活了過來。

冷冽的冬季将要結束,早春的陽光灑滿院子,終于照進了少年的屋子裏。

她拿着從師父的書房裏偷來的武俠小說告訴他“師兄,等我學成武功我要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蓋世女俠。”

他收起刺向前方的木劍,用劍柄敲了她的腦袋,又沒收了她的小說“小說都是騙人的,你學的武功要是能保護自己就該千恩萬謝了。”

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從少年手裏奪過木劍,三招就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她自豪地說“怎麽樣,我是不是進步的很快?”

少年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回房間,取掉了綁在手腕和腳腕上的沙袋,他拿出錢袋,對她說“今日山下有市集,你這兩天表現不錯,我和師父說過了,可以帶你下山去買點零食。”

一聽這話,她眼裏滿是小星星,她拉着師兄的衣角和他說着書中的情節,然後蹦蹦跳跳地下山了。

他帶着她圍坐在皮影戲的臺子下,他墊着腳尖為她摘下架子最高處的那只燕子造型的風筝,他牽着她的手穿過熱鬧的市集……

就在他為她挑選過幾日的演武會上她要戴的頭簪時,他轉頭卻不見她的蹤影,他放下發簪,着急地在來往的行人中找尋她的身影。

然後他看見有個帶着面具的小姑娘朝着他跑來,她在他面前停下,摘下那個半面面具遞給他,她說“師兄,你快試試這個。”

他接過面具的時候,順帶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他教訓道“以後不管你要幹嘛,一定要告訴我一聲。”

女孩點點頭,滿心期待地看他戴上面罩,面具恰好遮住了他的傷疤,而露出的那半張臉則更顯清秀。

就這樣他帶着她送的面罩,開始了新的生活。

将軍凱旋而歸,女孩也随着父親下了山。

再見面已經是一年以後,女孩長高了不少,出落也更加大方,只是她臉上不再有笑意。

一次習武後,她跪在師父門前,祈求師父傳授自己絕世輕功。

少年不解,問她為何如此。

女孩流着淚倒進他的懷裏,她用帶着哭腔的聲音告訴他,她不要做女俠了,她要做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神偷,她要偷取世界上最寶貴的物品來換回母親。

他沒有說話,只是摟着抽泣的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撫慰她。

又過了一年,少年得到了師父的推薦,跟随來武堂選拔少年護衛的官員進了京。

在京城的訓練場裏,選拔的條件更為嚴苛,習武的時間也不斷延長,他給自己取名無痕,将當年那條她為他擦去泥巴的手帕壓在了枕頭底。

夜以繼日的練習為他換來了第一個成為捕頭的機會,而後又以破獲一個無頭懸案名聲大噪,成了京城第一名捕。

上門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他心中仍記挂着照進山門的第一縷初陽。

他從江南追查完私鹽後接的第一個案子,就是這個近期擾得京城裏人心惶惶的神偷768。

那日,他作為一個成熟的獵手靜靜在他預設好的陷阱裏等候着他的獵物,沒有警覺的768在他面前歸還了韋掌櫃的毛筆。人證物證俱在,他從屏風後走出,就在要将其捉拿歸案的時候,他從她手裏的那把翡翠刀裏看見了多年前少女的臉龐。

那是她母親的遺物,她曾将它貼身保存,所以他認得。

兩人四目相對時,回憶如同電花火石在腦海裏閃現,他心軟了,老捕頭那句‘明法無人情’的告誡被他抛之腦後。

他沒想過,他以為她只是一時說出的氣話,有一天會成真。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可以脫下官服,帶着她一同躍離這些是是非非。

那些本不屬于蘇樂的回憶被系統強硬地插入腦海裏,她閉上眼睛,在意識裏虛幻的自己變得真實可觸摸,她照着回憶仿佛真的經歷了這一切。

她站在眼前人面前,內心是苦澀的,他們都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再見面。

蘇樂在心裏暗自贊嘆,這個游戲體驗也太逼真了些吧。

無痕拿着手帕替她擦去因為猛然湧現的回憶而冒出的細汗,他關切地問“師妹,你還好嗎?”

蘇樂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她不知道現在這種場景下該說些什麽。

無痕拉起她的手,跟她說“走,我帶你去看一個人。”

他攬着她的腰肢,飛躍了城牆,駕上早已等候在外的馬車,他帶着她奔襲到十幾公裏外的一個小村莊。

他帶着她走到一戶農家前,他和他躲在樹後,他指了指眼前那個牽着小男孩的農婦說“你看。”

蘇樂睜大了眼睛,眼前人和她在蘇明庭房裏挂着的畫像如出一轍,她愣住了,那個父親口中已經去世的母親現在就這樣牽着別的孩子出現在自己眼前。

無痕淡淡地說“我查了很多戶籍才找到她,當年她是被父母哄騙着嫁入将軍府的,那個書生才是她原本定下的親事。”說完這些,無痕板過她僵直的身體“這些都與你沒有關系,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你不該用它來困住自己。那封書信上的寶物就是這個,她抛下你和将軍的做法我沒有辦法評價,但你現在還來得及停下。”

蘇樂呆呆地看着他沒有說話,無痕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上,他柔聲道“知道為什麽我要取名無痕嗎?因為這裏的傷痕被一個告訴我她要當蓋世女俠的姑娘所縫補。”

蘇樂的手貼在他那滾燙的胸膛上,同他一起感受着心髒有力的跳動,清風拂過面頰,吹不去餘熱。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靜靜地享受着這一刻的祥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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