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不留行
“小潋——”
仿佛從遼遠的山川之外幽幽傳來,夏侯潋睡得迷迷糊糊間聽見了夏侯霈的呼喚。他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懵懂地推開門,外面的冷風一擁而入,吹得他狠狠打了一個激靈。
“娘?你回來了?”他喊道。
無人應答。
打開夏侯霈的門,裏頭一如昨日,絲毫沒有有人來過的痕跡。夏侯潋心裏終于慌了,忙穿好襖子跑去秋葉家。
秋葉在喂雞,氈帽上粘了幾片雞毛。夏侯潋隔着籬笆喊道:“師父,我娘還沒回來!”
“或許是路上耽擱了,小潋,你別擔心。”秋葉擡頭看他。
“我知道,”夏侯潋道,“肯定是路上耽擱了,我就是想去接她,大雪封山了,我擔心我娘認不着路。”
秋葉輕聲道:“去吧,小潋。記得先去住持的飯缽裏拿藥,沒人可以攔你。”
夏侯潋重重地點頭,轉身跑了。
頹圮的山寺破破爛爛,枯朽的樁子和大梁光禿禿地露在外頭,擋不住山上呼嘯的冷風,只能任由它們席卷天王殿。黑衣的僧人蜷着手腳坐在漆黑的佛像腳下,指頭夾着棍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木魚。夏侯潋蹑手蹑腳地靠近住持的身後,伸長手去夠蒲團邊上的飯缽,裏面裝滿了黑漆漆的藥丸子。
藥丸子不多不少,剛好夠所有刺客的數目。夏侯潋拿了兩顆,悄悄往後退。等他退出天王殿的時候,住持剛剛睡醒似的睜開眼,翻了一面經文。
夏侯潋偷了段叔的老馬和一壺酒,背着包袱,一個人穿越漫漫的風雪,下了山。沒人知道他怎麽從山裏走出來的,他出現在山腳的時候,整個人像個雪人似的,山腳的村民還以為他是雪山裏的神仙。
老馬已經奄奄一息,夏侯潋換了一匹馬,日夜兼程,直奔柳州。
柳州不是很大,從南到北是一百五十丈的距離。夏侯潋到的時候是大清早,在城門下馬,對着地圖找暗樁。
伽藍在柳州駐紮了五個暗樁。每個暗樁管着一個暗窟,刺客們把暗窟叫做驿館,是刺客落腳的地方。暗窟藏在暗樁的家裏,有的是地窖,有的是櫥櫃後面的密室。暗樁通常是平民,有人甚至家徒四壁,可是推開暗窟的活門,就會看見裏頭鋪着羅剎人的地毯,牆上鑲着夜明珠用以照明,連夜壺都是金子做的,京城的暗窟還提供身段妖嬈的娼妓作陪。
住持吝啬到連山寺都不願意重新修葺,卻把暗窟裝飾得金碧輝煌,只為了刺客可以調整到最佳狀态,揮下那計劃之中絕命的一刀。
夏侯霈一般不在暗窟落腳。她嫌那裏地方逼仄,不透風,有的暗樁做的菜還不合她胃口。她每年去秋葉那裏打劫人皮面具,然後肆無忌憚地住城裏最好的客棧,去最好的酒樓吃飯喝酒,興致來了還會和其他醉鬼打一場一對多的群架。夏侯霈是個獨行的刺客,卻喜歡待在人多的地方。在她還會帶着夏侯潋下山的時候,她經常帶他去廟裏聽戲,去伎館聽曲兒。小小的夏侯潋被姑娘們抱在懷裏挨個逗着玩兒,圓嫩的胸脯和噴鼻的香氣讓他頭暈目眩。
夏侯潋從城南的花柳巷走到城東的脂粉鋪,又從城東的脂粉鋪走到城西的義莊,把暗樁都挨個問了一遍,果然,所有人都說壓根兒沒見過迦樓羅。
夏侯潋又找到了她住過的客房,掌櫃說她付了三個月的房錢,可是只住了一個半月。掌櫃沒把屋子留着,又另給了新的客官。
她還是沒帶鞘,夏侯潋氣得踢牆根,這下一絲頭緒也沒了。她不向上頭申請給她安排個鞘接應刺殺,上頭就不會下命令到地方,再加上她又不在暗窟落腳,柳州的暗樁自然不知道她的行蹤。
或許她已經出城了,剛好和他錯過了呢。夏侯潋拎着包袱在街上走,臨近晌午,人多了許多,販夫走卒挑着擔子來來回回走,嗓子喊得震天響。還有推糞車的,把一摞摞糞桶擺到河邊兒,糞桶口往下一倒,河水嘩啦啦往裏沖,一下就幹淨了。牽着孩子走的,拉着媳婦走的,穿金的,帶銀的,光腳的……摩肩擦踵。
夏侯潋走到北市,這兒清早賣包子饅頭,中午賣米粉湯飯,還有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兒,是柳州城最熱鬧的地界。前邊兒圍了一群人,指指點點不知道在看什麽,夏侯潋走在旁邊瞄了一眼,是一具臭氣熏天的死屍,肉都爛光了,黃黃白白的蛆在腐肉裏爬進爬出,蒼蠅嗡嗡嗡繞着飛。
夏侯潋連忙走開,惡心得飯都不想吃了。
下午,夏侯潋走到驚刀山莊門口看了看,山莊一切都很正常,倆兇神惡煞的仆役守着門,沒有挂白幡,也沒有做喪事的跡象,夏侯潋心裏涼了半截。他四處打聽驚刀山莊最近有沒有什麽大事兒,百姓緘口不言,仿佛提到山莊就要他命似的。
夏侯霈無疑是失手了,可是她去了哪兒呢?或許是受了傷,沒法兒趕路,只好先躲起來。夏侯潋更擔心了。
再次經過那死屍,夏侯潋這回學乖了,捂着鼻子快步繞開。
如果她受傷了,她為什麽不去暗窟養傷呢?她沒受傷,她就是走了,應當是剛好與他錯過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到伽藍了,在家裏呼呼大睡呢。夏侯潋去驿館給山下的伽藍村寄了封信,問他們有沒有看見夏侯霈回山。
夕陽西下,遲重的金色照在青石板路上,青苔的尖尖上閃閃發亮。夏侯潋走了一天,腳都要斷了,随便揀了個臺階坐下來,掏出包袱裏的水壺喝了口水。這兒正好是北市街口,傍晚人都散了,小攤只剩下個伶仃的架子,地上還有小孩兒落下的糖葫蘆,被風吹得骨碌骨碌亂滾。
死屍邊上終于沒人了,那一具孤零零的屍體躺在大街上,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夏侯潋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首身分離,左手也是斷的,不知道被什麽人串了根繩子進去,挂在空蕩蕩的脖子上。那顆腦袋滾在一邊兒,夏侯潋記得它原來不在那個地方,估計是被人踢過了。此刻他正好臉朝着夏侯潋,兩個空蕩蕩的眼眶望着夏侯潋的方向。
金色的夕陽鋪滿了大街,那具屍體身上也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色。夏侯潋沉默地和他對視,臉上忽然涼涼的,夏侯潋撫上臉,自己竟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
鬼使神差地,夏侯潋站起身,一步步朝那具屍體走過去。那顆頭顱明明不會動,可夏侯潋覺得,那兩個空洞的大眼眶一直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一步步靠近,最後停在他的身側。
夏侯潋拂開覆在他臉上的肮髒的發辮,那張臉已經破爛不堪,看得出曾經被刀狠狠得劃過。是誰和他有這麽大的深仇大恨?既然抛屍市井就該是要羞辱他,可為什麽又要毀去他的容顏?
他的身上刀傷無數,肩背幾乎被砍得稀爛,骨頭碎成一塊兒一塊兒,爛泥似的腐肉裏鑽出肥嫩的蛆蟲,在夏侯潋指尖蠕動。
他到底是誰?
夏侯潋有些害怕,他想站起身離開這裏,可是仿佛有一只手押着他的肩膀,讓他動彈不能。
下一瞬間,他的目光不知怎的落在了屍體破碎的衣角。
那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黑色的料子,衣角邊收得不好,針腳很亂,甚至有線溢出來,能看出縫衣服的人手藝不大過關。
夏侯潋看到那衣角,腦子一下就空了。那一刻,他仿佛五感盡失,聽不見任何聲音,也看不見別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離他遠去,他只能看到那一片單薄的衣角。
那是他親手縫的。
夏侯霈不會縫衣服,讓她縫衣服,縫好了舊的洞,又多了新的洞。生活所迫,夏侯潋只好自己操起針線,裁布料、縫衣服,甚至繡花兒,都是他自己幹。這件衣服是他去年秋天做的,夏侯霈抱怨原先的舊衣服破了,死皮賴臉要夏侯潋給她裁一件,還厚顏無恥地說,旁人裁的都穿不慣,自己兒子做的衣服才貼心。
騙人的吧。他一定是看錯了,他做的衣服,怎麽會穿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呢?他娘一定還在某個地方等他去找她,一定的,一定的!
夏侯潋使勁捂住嘴,不讓嗚咽聲從喉嚨裏溢出來。可淚卻止不住地流淌,滑落眼睫,落在手上,像一個個滾燙的烙印。
他忽然就認出來了。形相不具,可骸骨還殘留着夏侯霈的影子。他意識到,這具醜陋的屍體,屬于他的娘親夏侯霈。
無言的悲哀壓在他的肩上,像沉重的鐵。凄惶的悲苦在他的血脈裏游走,他想要咆哮,想要嘶吼,但張開嘴,只有低啞的哭泣。他顫抖着手把夏侯霈的屍身抱起來,她輕得像一片雲,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碎了。她确實是碎的,腐肉底下的骨頭竟沒有一塊是完好的。
他幾乎能夠想象出,那些森然的長刀是如何一刀一刀地紮進她的身體,是如何一段一段砍碎她的骨頭。他幾乎可以看到那個噩夢般的夜晚,迦樓羅的頭顱是如何從項上滾落。
他的腦子裏紛亂一片,一會兒是小時候夏侯霈搶他的烤紅薯,一會兒是陸府雨夜裏她枯竹一般的漆黑背影,一會兒又是她揮刀之時肆意的笑容。最後,所有音容笑貌都落在這具泥濘的腐屍,一切歸于靜止。
沉痛的苦楚割着他的心髒,胸口像要裂開,裏面有灼熱的火焰在不息地流淌。夏侯潋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街的盡頭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地面都仿佛震動起來。夏侯潋擡起頭,一個鷹凖般的男人騎着馬奔來,身後簇擁着山海般的門徒。所有人佩着三尺長的戚家刀,左腳同時落下,右腳又同時擡起,嚴整地像一支軍隊。
是他殺了娘!
夏侯潋放下夏侯霈的屍身,拔刀出鞘,嘶聲大吼。
那一刻,他是絕地的孤狼,是失去至親的狼崽,對着敵人亮出最鋒利的獠牙。他沉重地喘息,肺像破舊的風箱被拉開,冰冷雪亮的刀刃映着他滿布血絲的雙眼。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瘋狂的念頭像火一樣在腦子裏燃燒,沉雄的憤怒龍蛇一般在血管裏狂湧。夏侯潋提着刀,要向那個男人複仇。
可是,正當他邁出第一步,準備沖向敵人的那一刻,頸後被重重地一擊。身子的力量頓時被抽空,他一下子癱軟下去。他睜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男人,斑白的發須,刀刻一般的面容。
力氣不受控制地溜走,最後連眼皮都重如千斤,他不甘地閉上眼。
這世界,霎時間一片黑暗。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