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以身相許的報答(一)

他們回到黑蜂射擊館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野蜂是自發組織的民間公益救援隊,隊員包括隊長在內都是有本職工作的。

宋繁縷的本職是本市搜救犬訓練基地的教官,歐陽在游泳館工作;趙知骞是外科醫生,方勤是黑蜂射擊館的收銀小妹兼會計……

至于應峤,按他開黑蜂射擊館賺錢,再日常無償給野蜂救援隊出錢出力去的行為來說,也算一個很有公益心的老板了。

不過這射擊館總見不着客人,總是讓許漫有些懷疑到底能不能賺到錢。

今天的射擊館除了更冷清一點,和往常并沒有什麽不同。

收銀小妹方勤坐在收銀臺後面,手裏攥着瓜子,面前擺着平板,正津津有味地看偶像劇。

見他們進來,她眼疾手快地按了暫停,這才擡起頭:“Hi!”

許漫也跟着“嗨”了一聲,宋繁縷四下張望,“阿峤呢?”

“他帶人去跟一個D類任務了。”方勤解釋道,“王會長他們人手不夠,找老板幫忙。”

公益救援一般分為ABCD四類,A類主要是生者救援,B類是針對亡者的殓屍任務,C類任務則主要是搜尋12歲以下兒童、60歲以上老人或确認有精神疾病的成年人。

D類任務最多,主要是聯動單位請求進行支援的,比如重大賽事安全保障,應急演練之類的。

暑假是本地救援活動的“旺季”,天氣炎熱,放假的孩子、難耐酷暑的市民們,都熱衷于戲水出游,每年必到的臺風又給濱海城市帶來了大量的降水和意外。

王羽坤忙得焦頭爛額,到處調配人員趕場搜救。

這次見野蜂隊的手上任務基本結束了,立刻又請應峤帶人幫忙維持一個全省幼兒園老師運動會的秩序。

宋繁縷聽得哈哈直笑,“他不是最讨厭出這種任務,這回怎麽樂意去了?”

方勤把瓜子嗑的咔擦響,順便将視頻重新調成播放模式:“因為他家老爺子的幼兒園是承辦方之一呀。”

宋繁縷笑得更開心,見許漫滿臉不解,便和他解釋道:“阿峤本來是要回去繼承家業當幼兒園園長的,實在長得太不讨小孩喜歡,才不得已出來開射擊館。”

許漫眨巴眼睛,應峤那樣子,确确實實和幼兒園園長搭不上什麽關系。

他們正聊得開心,冷不丁大門被推開。

應峤只穿着件印了黑蜂标志的T恤,大汗淋漓地進來。

“喲,應園長回來了!”宋繁縷笑呵呵地打招呼,應峤剜了他一眼,大步往裏走去。

至于許漫,他似乎壓根就沒看到。

宋繁縷拿胳膊撞撞她:“你看,我就說他不會趕你走的吧?”

許漫擡眼看他:“我感覺一點兒都沒有被你安慰到。”

也可能,應峤壓根只是眼瞎而已。

方勤不動聲色地瞄了緊挨在一起的兩人數眼,開口道:“小許,剛才有人找你。”

“找我?”許漫驚奇。

她加入救援隊的事兒,壓根沒告訴任何人,誰會來找她?

“是你背回來那位林先生,打了足足有七八個電話了,”方勤笑容甜美,聲音卻無不戲虐,“聽說你下午要來,還打算登門道謝——看樣子,是打算以身相許了。”

許漫腦海裏閃現了下林持瀚那張污濁無助的臉,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那我先回去了!”

她都因為這事挨批評了,再和這位前被救援人員牽扯不清,沒準真就被魔王隊長掃地出門了。

“別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嘛。”宋繁縷看熱鬧不嫌事大,一把将人按回到椅子上。

說曹操,曹操就到。

射擊館外傳來一陣引擎轟鳴聲,一輛騷黃色的蝙蝠堪堪停在射擊館對面的停車場。

沒過多久,就見西裝革履的墨鏡男下了車,一手拿花,一手拿着幾根紅色的杆子,大邁步朝他們這邊走來。

這朵騷包異常的男子,難道……許漫隐約有不好的預感,宋繁縷和方勤則一臉雀躍。

救援任務做多了,總有不少熱鬧可以看。

拜幹哥哥的,想以身相許的,運滿車土産來的……甚至,還有上門鬧事的。

而眼前這位嘛,一看,戲就很足。

戲很足的西裝男推開玻璃門,邁步進來,沖着他們露齒微笑:“你們好呀!”

說着,還騰出手把墨鏡摘了。

長而帶着笑意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白皙到不像男人的光滑皮膚……幹淨時髦得像是顆超市貨架上的進口蛇果,就連聲音裏的沙啞和絕望,都随着滿身的污漬一同被洗去了。

“你好,你好!”方勤和宋繁縷熱情地回應。

許漫想不着痕跡地往後退,被這兩人非常默契地擋住了去路。

“你不認識我了?”林持瀚誤解了她的沉默,自我介紹到,“我是之前被你救過我林持瀚!”

說着将碩大的鮮花往她懷裏塞過來:“鮮花配美人!”

許漫趕緊推拒:“不用不用,您太客氣了!”

“救命之恩,當然要好好道謝!”說着,林持瀚右手一抖,把其中一根紅色的杆子抖開,竟然是一面錦旗!

紅絲絨旗面上,兩行大字金光燦燦:

美女救英雄,緣分天注定!

許漫呆呆地仰頭看着,整個人都木掉了。

方勤沒忍住笑,借口給客人倒水,往茶水間走去。

人影一消失在拐角,清脆的笑聲立刻銀鈴一般響起。

宋繁縷畢竟見多識廣,掏出手機表示:“來,我給你們倆合個影。”

“宋副隊!”許漫幾乎出牙縫裏擠出聲音來警告,宋繁縷可不怕她,開開心心舉起手機。

林持瀚也很高興,緊挨着許漫站着,一手還搭到了她肩膀上,一手拿着錦旗放在兩人身前。

“咔擦!咔擦!”

正是閃光燈亮眼的時候,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自茶水間內測的通道那傳來:“你們在幹嗎?”

應峤沖完了澡,一出來,就見宋繁縷圍着許漫和一個花枝招展的小白臉在拍照。

那小白臉油頭粉面的,攬着剃了平頭不男不女的許漫,懷裏還抱着一大捧鮮花,看起來十足十的紮眼。

許漫趕緊掙脫林持瀚的胳膊,連花都塞回他懷裏,直挺挺地站到了一邊。

林持瀚也不介意,反而提高聲音,大步沖着應峤走去,“應隊長,我是林持瀚,被您隊員從山裏救下來的林持瀚,記得吧!”

應峤蹙起眉頭,癡漢?

“就那個騎行躲雨,迷路進蘭田山的。”宋繁縷在一邊提醒。

應峤這才反應過來,瞪着他捧着花一步步往前,右手又是一抖,展開剩下的那卷錦旗:“精英團隊,救危扶難!”

“感謝感謝!”林持瀚一邊把錦旗往他左手塞,一邊握住他右手。

“客氣了,”應峤抽回手,往後退了一步,“你的腿傷好了?”

“好了好了,多虧你們救助及時。”林持瀚滿臉笑容,還擡腿踢動了兩下。

眼看宋繁縷又想據手機拍照,應峤狠瞪了他一眼,“老宋,把錦旗挂陳列室去。”

“好咧!”宋繁縷接過兩面旗子,樂呵呵的往裏走去。

許漫趕緊跟上:“宋副隊,我……那面不要挂了!”

“幹嘛不挂,寫得多好!”

“不合适……”

“哪兒不合适?”

……

兩人聲音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通道盡頭。

林持瀚側頭去看,臉上笑容洋溢,很有些想往的模樣。

“應隊長,你們這位許姑娘,有男朋友了嗎?”

應峤臉色沉了下來,“她還在念書。”

“啊,未成年?!”林持瀚的語氣有些意外,“她念高幾?”

“大二了。”一直在茶水間窩着的方勤總算看夠了熱鬧,端着那杯都快涼了的茶走了出來。

“哦哦,已經讀大學了。”林持瀚松了口氣,“現在大學生都很早談朋友了吧?”

“那我們可不知道,”方勤笑道,“你得自己問她。”

林持瀚沒吭聲,看他那神色,挺有點躍躍欲試的模樣。

等到宋繁縷和許漫吵吵鬧鬧地回來,他果然開口邀約,說的卻是另一樁事:“晚上我請大家吃個飯吧,感謝一下大家的幫助。”

“不用了,我們有紀律。”應峤打斷道。

林持瀚無奈,掏出手機:“那小許妹妹,咱們加個好友。”

許漫倒不讨厭他,也摸出手機,開了二維碼頁面讓他掃。

方勤笑吟吟地把茶在林持瀚的手邊放下,瞥了宋繁縷一眼,坐回收銀臺前。

宋繁縷目光在門外的蝙蝠車那一掃,也掏出手機:“林先生,來,咱們也加一個。”

應峤哼了一聲,轉身往射擊籠那走去。

林持瀚加完了許漫,又加了宋繁縷和方勤,末了往收銀臺那一靠:“你們這射擊館對外營業的吧?給我也辦個卡呗。”

方勤對生意那是來者不拒,立刻開系統辦會員卡。

林持瀚便依着櫃臺,裝作看牆上會員須知的模樣,拿眼角餘光打量角落裏在和宋繁縷不知在嘀咕什麽的許漫。

瘦了點,頭發太短了,皮膚也不是頂頂白的,五官絕對算不上漂亮……許漫覺察到了他的視線,微微擡起頭,沖他露齒一笑。

這一笑,霎時就露出了若隐若現的小虎牙,整張臉都鮮活了起來。

林持瀚心裏一動,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收銀臺上摩挲了一下。

他露營的時候,最喜歡裹着毯子看紅日一點點自地平線升起。

天風凜冽,山野間的一切,都光被一寸寸照亮。

而這眼前的女孩一般,也如那些為晨曦浸染的林木一般,渾身上下都洋溢着曠野的清新和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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