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錯亂的告白(一)
林持瀚在心裏腹诽了半天,臉上的笑容倒是一直保持着。
像是電視機裏的太陽,挂是挂着,就是沒什麽溫度,也曬不到人。
他家住在浦州南面的高檔小區裏,人如其宅,隔着小區大門,都能看到裏面那一幢幢精致的小別墅。
前面有小花園,後面帶游泳池。
說是住宅小區,歸納為小城堡也差不多了。
許漫只顧着驚嘆,應峤卻有些意外:“你剛報的地址,不是科技大廈?”
“地标建築嘛,”林持瀚下了車,指指小區對面的最高樓,“多好認不是!”
話是這樣說……可……應峤搖搖頭,重新發動車子。
車裏只剩下兩個人,連一聲咳嗽都被放大了好幾倍。
許漫看着車窗倒影下的男子側臉,珍惜地感受着這難得的獨處時光。
又是甜蜜,又是難捱。
外面風刮樹梢,外面霓虹溢彩,外面車流飛逝……
他們卻挨得這麽近,咫尺之間,呼吸可聞。
許漫簡直控制不住不斷往翹起的嘴角,笑意掩都掩不住。
怪不得人家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逢春……
直至車子精準地在校門口停下,她還有些恍惚,“啊,到了?”
“不是這兒?”應峤詫異地朝她這邊微傾下身子,透過車窗去看她外面的校門。
他記得,他們學校幾個大門,就屬這兒距女生宿舍最近呀。
“對、對的。”那驟然靠近的呼吸卻把許漫吓了一跳,她一把解了安全帶,炸毛的貓一樣猛地跳起來。
“砰”的一聲,整輛車都顫抖似的晃動起來。
應峤茫然地看着許漫捂着額頭,滿臉通紅地拉開車門,逃也似的跳了下去。
難道,自己真的長得這麽可怕?
白天小孩見了害怕,晚上連自家女隊員也怕?
這都……相處過這麽多天了啊!
他将車窗搖下去,關切地問:“沒事吧?”
“沒事!”已經跑出去好幾米的女孩跑得更快了,轉瞬消失在校門深處。
***
林持瀚說到做到,還真讓他的騎手群幫忙提供各種尋人資訊了。
野蜂的各項救援任務,突然好像被那一位鵬鵬小朋友按下了快速發動的開關,不但天天都有新任務,還時刻翻新着時間和地點。
不是東家的小朋友走失了,就是西家的爺爺迷路了,再不然還有夫妻吵架離家出走的……
經常是一個任務沒結束,另一個報警電話或者聯動請求就來了。
上門拜訪騎手小哥們的打算,便這樣耽擱了下來。
一晃眼小半個月就過去了,不僅許漫這樣的新成員疲憊不堪,連高楠都忍不住訴苦:“隊長,我今年的年休假可全交代出來了,我們經理現在看我的眼神就跟烏骨雞沒啥兩樣了。”
“你這算個屁,” 歐陽暢想道,“我才是最慘的那個好嗎?我已經放了一對一學游泳的小財主們好幾次了,光投訴信都接了兩封了!”
宋繁縷訓犬基地的訓練任務也擱淺了不少,“這任務再這麽頻發下去,我房租都要交不起了。老天爺保佑大家都平平安安,也給大家一個喘息的機會吧——”
不知是不是真的上天有知,救援任務還真少了下去。
甚至下一個臺風來臨時,除了降水暴增了那麽幾天,也無一人傷亡。
射擊館人流量卻并不見少——野蜂隊員們回去忙工作了,那些因為救援任務而被瘋狂放鴿子的客戶,卻開始上門了。
許漫待在學校也無聊,不如在這兒天天能看到心上人,仍舊每天到點就來報道。
偶爾,還幫方勤一起做個安檢工作。
實彈射擊是個特別燒錢的東西,“嗖嗖嗖”十幾分鐘,好幾千塊錢就打完了。
是以,黑蜂的會員基本都還挺有些家底的。
無論是一個人開着豪車上門的,還是呼朋引伴招搖喧嘩的,進門第一件事找應峤,第二件事就是要他多招幾個人。
“我打電話過來,十次有九次你們都關門,你這非把店玩倒了不可啊!”
應峤看着倒是在思考的,還讓方勤貼了招聘啓事出去。
一星期來了兩撥人面試,最後招了個教官并一個特別臉嫩的安全員回來。
馬小南一下子榮升前輩,走路都雄赳赳氣昂昂起來。
方勤則積極地拉着新來的教練和安全員小哥熟悉收銀、安檢系統,“我有時候請個假,生個病的,你們也可以幫幫忙。”
許漫在一邊笑嘻嘻的,看着方勤逗貓似的拿手持安檢儀在兩人身上揮。
大門卻在這個時候被猛地推開,穿着全套救援服的宋繁縷飛也似的沖進來,眼珠子在幾人身上掃了個來回,最後落在了看起來最空的許漫身上。
“漫漫,幫我個忙!”
說着,他還一把拽住許漫胳膊,拉着就往外跑。
“什、什麽事兒啊,宋哥?”許漫如今和他們混的熟了,稱呼也親昵起來。
壓根沒留意到他們身後,方勤越來越黑的臉色。
宋繁縷跑得氣喘籲籲,一直到上了車,才得空和她解釋道:“我那工作犬訓練基地來了個投資老板,人手不夠,你來僞裝下倒水小妹。”
倒水小妹啊——
這活,倒是不算難。
許漫還是第一次來宋繁縷工作的地方,大鐵門外面挂着個大牌子,印着工作犬訓練基地的字樣,進去就是一大鐵欄圍着的大狗籠,一只健碩的比利時馬犬昂着頭“汪汪汪”大叫。
宋繁縷這時卻沒空介紹,領着她快步往裏走去,沿途還有兩只薩摩耶并一只小吉娃娃,都乖乖地坐在籠子裏,眼珠子閃亮閃亮的。
“介紹一下,這我徒弟,阿當,這我助教,斌子。”宋繁縷一腳踏進小小辦公室,見着那屋裏倆小夥子就開口了,完了将手指往回一戳,指着許漫道,“許漫漫,野蜂救援隊的新人妹子,今天借過來搞一下行政後勤工作。”
阿當嘴快,立刻就問:“小方妹呢?你咋不找她來?”
好歹頭發長點,看着是個純正的女孩啊!
宋繁縷擡手就是一個爆栗:“人家也要上班的,盡知道泡妞!”
“我哪敢呀!”阿當笑嘻嘻的。
斌子倒是穩重,看了下手機,說道:“宋哥,他們馬上就到了。”
宋繁縷“嗯”了一聲,原地走了好幾圈,背着手往外面走去。
用作訓狗場的小操場圍着一人高的圍牆,将狗籠與訓練場所隔絕開來。
犬吠聲不絕,訓練場的圍牆和整個基地的圍牆之間放了不少狗籠,個個都精神奕奕。
“宋哥,你這兒……真是家大業大啊!”
許漫由衷地贊嘆道,也終于明白宋繁縷為什麽會交不起房租了。
這麽大的場子,這麽多的大狗小狗,還有徒弟和助教……這一天下來,開銷絕對可觀。
他又幾乎每次任務都在,不是領隊也是小組組長,往往一忙就是十幾個小時。
許漫多少有些佩服,但在看到投資人在門外露頭,宋繁縷同手同腳地邁步迎上去時,卻又覺得忍俊不禁。
她按着宋繁縷的叮囑專心倒水,順便聽着宋繁縷咧着嘴和金主爸爸吹牛。
“您看,這些都是送來學規矩的寵物犬。”
“那邊的馬犬?那是有2年工齡的專業搜救犬!”
“對,目前的老板就我一個……朋友在初期幫過大忙,但人不要股份……”
宋繁縷畢竟是個實在人,說起正經事情來,不由自主地就開始倒豆子。
斌子悄悄使了好幾個眼色,他也沒留意到。
情況介紹、工作犬訓練情況演示……一整套流程走下來,大半天時間已經過去了。
金主爸爸客客氣氣地表示自己接下來還有安排,揮手和他們告別。
宋繁縷領着徒弟和助教将人送出門,一直在門廊下瞪着圓眼睛圍觀的那只薩摩耶突然昂起頭,狼一般“嗚喔”長嚎了一聲。
一犬鳴,衆犬響應。
一時間,整個基地都充滿了狗狗們“悲涼”的嘯聲。
宋繁縷:“……這是和您惜別呢。”
許漫等人:“……”
金主爸爸:“……”
***
回到黑蜂射擊館,新人們已經紛紛上崗了。
方勤仍舊坐在收銀臺了,有點心不在焉地托着下巴在那看視頻。
聲效震天,滿屋子都是男主角撕心裂肺的嚎叫:“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離開我?我明明愛了你那麽久!”
宋繁縷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許漫倒是好奇,探頭探腦地想看看劇名。
“啪!”
就在她視線将将要看到屏幕的瞬間,方勤倏然擡手,将平板扣上,擡頭看向他們身後,刻意地拖長聲音道:“峤哥哥,你忙完了?”
許漫一個激靈,回過身,就見應峤牽着Black,正從後面過道出來。
方勤這一聲喊得又酥又響,不但屋裏其他人渾身發麻,應峤也是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什麽事?”
“我人有點不舒服,”方勤站起身,扶着額頭,“暈乎乎的。”
應峤蹙起眉,将狗交給馬小南,伸手在她額頭上試了下:“不燙吧?”
“可就是暈啊——”方勤還隔着收銀臺也,就往他身上靠。
“別這麽矯情兮兮的說話,”應峤話是這麽說的,卻也沒直接将人推開,“真的哪裏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方勤半依在他身上,目光軟軟地從許漫和宋繁縷身上一掠而過,“你送我回家躺躺就好了。”
“也行。”應峤從兜裏掏出車鑰匙,遞給馬小南,“幫我把車開過來。”
許漫目瞪口呆地看着兩人小情侶似的緊挨着出了大門,看着應峤扶着嬌滴滴的方勤上了車,甚至還給她系了安全帶。
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針紮一樣刺激着心髒。
原來,他對誰都這麽溫柔!
也是這個時候,她如夢初醒地響起方勤明目張膽地叫上他們一起圍觀他相親。
想起那個大家一起在操場上受罰的下午,只有始作俑者方勤連人都沒來。
據歐陽暢想說,方勤早在黑蜂建館之前,就認識應峤了。
黑蜂射擊館一建好,她就來當收銀員兼會計……
“砰!”
車門在面前重重地合上了,許漫半晌回不過神。
她這等待了五年的愛情,還沒開始,眼看着就要結束了。
“宋哥——”她有些委屈地轉過頭,想要尋找一點慰藉,“我……”
“我還沒表白呢,”宋繁縷絕望的聲音驀然想起,簡直像有讀心術一般,将她還未出口的心裏話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就被人橫刀奪愛了!”
“是、是啊……”
她喃喃自語,似是應和,又似不可置信。
兩人臉上的震驚和哀痛,仿佛孿生子一般想象。
一個常年觀望,卻一朝錯失良機;一個覺醒不久,還未鼓足勇氣,就被掐滅在了萌芽階段。
這可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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