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初潮
沈卻睡夢中蹙起眉頭,她迷迷糊糊做了很多夢。夢中半是回憶,半是虛幻。
她夢見在肅北的時光,漫天的大雪。她站在門口,瞧着戚珏的身影逐漸在雪白一片的天地間出現緩步走來。
沈卻提着裙角,歡快地朝着戚珏跑過去,她踩着雪地“吱呀”、“吱呀”的響。然而漫天大雪忽然變成一片赤紅之色。
火,漫天的大火!
她心裏怕極了,她想向後跑,然而身後也是大火。她擡頭,天上也在下火,一塊塊火苗掉下來,落在她的身上。她疼得撕心裂肺地尖叫。
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不停地哭。
忽然,她的身體一點點變小,成了三歲的小孩子模樣。她沒有梳花苞頭,而是将頭發紮起來。她身上穿的也不是自己米分色的籠紗裙,而是穿着沈休的男裝。
哦,是的。
她在三歲以前就總是被穿成男孩子的模樣。何氏将穿成男裝的沈卻和沈休推到人前,笑着讓人分辨哪一個是沈休,哪一個是沈卻。
“哥哥你在哪兒?”沈卻邁着小小的步子小跑在火海裏。
“母親救我呀……火,好疼……”一塊燒斷的木頭砸下來,落在她的背上。
“啊……”她疼得翻滾起來,牆角的燭臺傾翻而下,眼瞅着就要落在她的臉上。她驚慌地伸手打開它,皮肉燒焦的味道立刻從她手背上彌漫開。
就算是睡夢中,沈卻還是疼得身子一抽。尤其是落下疤痕的小手,此時更是不住地發抖。
夢裏的景象忽又一變,呼呼吹着的大風将門吹開,屋子裏的炭火早就滅了。十二月寒冷的風一股一股灌進屋子裏,狠狠打在她的臉上,把她原本漂亮的小臉打的紫紅一片。
她不敢哭,因為淚水挂在臉上會結一層薄冰。她整個人泡在藥桶裏,而此時桶裏污濁不堪的水結了一層冰。她只要輕輕動一下,冰條子就會戳到她身上流着膿瘡的傷口。
沈卻心裏隐隐覺得千萬不能睡過去,可是眼皮越來越沉。她用盡力氣咬破下唇,絲絲血味兒彌漫開,讓她清醒不少。
她掙紮着擡眼,眼睛撞上純白的衣角,上面繡着青竹的暗紋。
下一瞬,她整個人被撈出來,頓時,溫暖的感覺将她淹沒。
溫暖的她想哭。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死死攀着這個人的脖子。她曉得自己此時渾身髒兮兮的,這樣會弄髒這個人純白的衣袍。可她不敢松手,就那樣懷着歉意地死死攀着他。生怕一松手就再次掉進污濁。直到他輕拍着她的脊背,在她耳畔輕聲說:“乖,以後我養你。”
夢中景象又是一變,成了戚玦救下的人成婚那日。大紅色的喜宴上,每個人都說着恭喜的話。她站到戚玦的身後好奇地望着遮着臉的新娘子。
新娘子忽然轉過身自己掀起了紅蓋頭,露出沈緋的臉。
沈卻愣了一下,發現新娘子身邊的新郎居然是戚玦!她伸手一抓,再也抓不到先生繡着青竹暗紋的衣角。眼看着戚玦和沈緋攜手離開,她忽然沖上去摔開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後搶了沈緋的紅蓋頭批在自己頭上。
喜宴上的人哄堂大笑,有人拉她,笑着說:“小娃娃你還小呢,這麽小就想着嫁人,不知羞……”
人們拉扯着她,她踮着腳尖四望戚珏的身影。
“先生!先生!”她大喊。
然,無人應答。
“先生!”沈卻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坐起來,額頭上沁着一層汗。
忽然,下腹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猶如洶湧的海浪狠狠拍來。她疼得雙肩一抖,幾乎忍不住呼痛。
沈卻低下頭,就看見戚珏純白的床榻上被染紅了一大片。
“血!”沈卻驚呼一聲,慌張地跳下了床。
她驚愕地望着被鮮血染髒的被褥。心頭第一個閃過的想法居然是:先生要生氣的!
下一瞬,她眨了眨眼,逐漸低頭望向自己的裙子。水色的裙子早已肮髒不堪,上面的血跡有些已經幹了,凝在裙子上。
“哪裏……來的血?”沈卻喃喃地掀起裙子,看見自己雪白的亵褲上鮮紅一片。
又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沈卻倒吸了一口涼氣。鮮血汩汩流下,沈卻的臉色霎時蒼白。
那裏……怎麽會流血?
她手指發僵地褪下亵褲,查看“傷口”。
“阿卻,醒了?”腳步聲由遠及近。
沈卻一驚,一手提起亵褲,一手推了個玫瑰小椅慌忙将門抵上。
“先、先生!您、您別進來!”沈卻驚道。
“發生什麽事了?”戚珏皺眉,立在門外。因為看不見的緣故,他的其他感官格外敏銳,沈卻聲音裏的慌張根本逃不過他的耳。
“沒、沒事!”沈卻忍着疼痛,将裙子放下來。
“阿卻,開門。”戚珏有些心急地催。
沈卻跑回床邊,用被子将髒兮兮的血跡給遮了,然後深吸一口氣,這才挪開玫瑰小椅,将門打開。她捏着裙角站在門邊,心虛地望着戚珏。
戚珏跨進屋子,立刻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剛要問沈卻,想起她吞吞吐吐的樣子,便不動聲色坐在桌子邊。
“過來。”他說。
沈卻忍着疼,小步挪過去。糯糯地說:“先生,我沒事……”
“沒事會流血?”戚珏伸手一攬,就将身前的沈卻身子一提,抱在自己腿上。
腿上濕漉漉的感覺讓戚珏一愣,他有些好笑地問:“阿卻,你該不會又尿床了吧?”
“我才沒有!”沈卻臉上一紅,簡直怒極!她掙紮着要從戚珏的腿上跳下去,然而戚珏的胳膊攬着她,讓她不能得逞。腹中的疼痛又是一陣陣襲來,沈卻緊緊皺着眉。她一低頭,就看見戚珏白色的衣袍上已經被自己染上了大片血跡……
沈卻幾乎絕望地捂住臉,低低哭起來。
“這又是怎麽了?到底哪裏傷了?摔的?割的?碰到桌角了?”戚珏皺眉,也只有在沈卻身邊的時候,他才恨自己是個瞎子。他摸索着去探沈卻的胳膊、腳踝,問:“到底是哪兒流血了?”
“先生!我得了種一直流血的怪病,就要死了!”
沈卻回頭,将臉埋在戚珏的胸口,她的手死死攥着戚珏的衣襟。
“先生,阿卻把您的床弄髒了!我、我一會兒給您洗。我、我……只是做了個夢,醒過來就流了好多好多血!一直流血,一直流血……現在還在流血,肚子好疼,好像內髒在往下墜。我是不是要一直流血,流幹了所有血就會死掉了?”
戚珏愣在那裏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見戚珏不說話,沈卻哭得更兇了,她喃喃:“連先生都治不了的怪病,我……”
“不是,你不會死……”戚珏臉上萬年不變的清冷僵了僵,他伸出手掌,捂在沈卻的下腹,問:“是這裏疼對不對?”
沈卻從戚珏的懷裏擡眼,怔怔望着戚珏,說:“先生,您知道這種病!能治好的是不是?是不是?”
戚珏捂在沈卻下腹的手掌輕輕打着圈,他聲音低沉,帶着說不出的溫柔。
他說:“不怕,你只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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