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金陵雨鶴飛逢九詩,銀堂話二爺斥姨娘
鶴飛回南京已有兩日,得知家中蘇姨娘為爹生了個兒子。魏二爺老來得子,自然是喜樂非常的,魏家上下皆是一股歡天喜地的氣氛。鶴飛對蘇姨娘卻多有不滿。她本就反對父親納妾,況且蘇姨娘愛占小便宜,極是小家子氣;比不得郁家的幾個姨娘,都安安分分,溫溫和和的。
過去魏家只有鶴飛一個女兒,鶴飛的娘念在魏二爺膝下屋子,也勸他納妾。蘇姨娘進門也幾年了,這才得了兒子,也是成日裏笑得合不攏嘴。
正如鶴飛所說,蘇姨娘并非善類。無子嗣時,她還收斂着些;如今母憑子貴,眼比天還高,成日裏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這日,鶴飛帶了煙雪去喝咖啡。她最是不想見到蘇姨娘,所以總是往外躲。只聽她向煙雪抱怨道:
“她成日作出那般嘴臉,是要給誰看?我魏鶴飛又不欠她什麽!”
煙雪坐在鶴飛對面,一邊攪拌咖啡,一邊笑道:
“她是個什麽東西!小姐何必同她計較?可別沒來由的降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鶴飛作出一臉苦笑,“人家可不覺得我有身份。”
“哪裏由得她不在意了?”煙雪知她近日受了不少氣,故勸道,“小姐若是真同她計較起來,她也必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也就你還肯哄着我!”鶴飛低頭苦笑道,“連我娘也總指責我的不是!”
“太太是覺得小姐尊重些,犯不着和蘇姨娘怄氣的。”煙雪笑道。
“罷了罷了,出來和你說說總是好些。我也并非容不得人,不提也罷!”鶴飛搖頭道。
“哪裏怨得了小姐了?分明是那人!”煙雪憤憤道。
“行了!我知你忠心,”鶴飛朝煙雪微笑道,“今日帶你出來玩,就別再提那些掃興的事。”
“知道了。”煙雪笑道,“今天的咖啡不錯啊。”
“你這丫頭,變得也太快了!”鶴飛搖頭笑道。煙雪也不好意思地低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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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煙雪忽然想到了什麽,故作不經意道,“都回來這麽些日子了,怎不見你去見艾家公子?”
鶴飛聞聲,手驟然抖了一下,咖啡差點晃了出來。她迅速看了煙雪一眼,見她無異,故而慢慢放下杯子,笑道:
“這不是家中不太平麽?”
“今日倒有時間請我喝咖啡。”煙雪笑道,一邊攪拌着咖啡。
“你這是什麽意思?何必打趣我!”鶴飛瞥了煙雪一眼。
“小姐是等着他來看你?”煙雪搖搖頭,“他哪裏知道你回來了!”
“就你機靈!”鶴飛依舊不理她。
“小姐,”煙雪又道,“我沒別的意思。你回來了,總該和他說說蘇州那邊的近況啊,他父母還在那邊呢!”
“與我何幹?”鶴飛不屑道,“他家有他家的事,我家有我家的事,我何必去管他的事!”
“你過去不是這樣。”煙雪搖頭道,不解地看着鶴飛。
“如今和過去不同了。”鶴飛輕聲道,又嘆了口氣,“我倒真不願人家來和我說什麽他的消息……”
“這是何故?”煙雪依舊疑惑地望着鶴飛。
“他若沒出什麽事,外面自不會有什麽消息……”鶴飛忽覺不安,遂頓住了,忙低頭飲了口咖啡。
“嗯?”煙雪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只一副呆呆的樣子。
“行了!”鶴飛輕推了煙雪一把,“今日怎麽這般多嘴!”
煙雪朝鶴飛撅嘴,又笑了笑。鶴飛搖搖頭,望着窗外。天陰沉沉的,像是随時都會塌下來,鶴飛輕聲道,如自言自語:
“看來,快下大雨了……”
煙雪聽鶴飛說罷,忙朝窗外瞧去,急道:
“看來真是要下大雨了!這可如何是好,我們出來時可沒帶傘啊!”
“你急什麽,”鶴飛看了煙雪一眼,只道,“不是還沒下麽!趁着現在,快回去吧!”
說罷,煙雪忙付了錢,随鶴飛出了咖啡廳。
路上行人匆匆,似乎都想躲過這場大雨。鶴飛卻走得很慢,盡管煙雪一直催促着她,她依舊望着那些形形□□的路人。旗袍的開叉,洋裝的滾邊,高跟鞋的噪音,女人的腿,男人的煙味,□□的香水,一切都在眼前來來去去,五顏六色的,像幅看不懂的西洋抽象畫,也像游離的顏料。
鶴飛越走越慢,最後竟停了下來。已經打過幾聲雷了,煙雪不停喚着鶴飛。鶴飛回過頭看着煙雪,忽一聲冷笑,只道:
“不急……該來的,沒有人可以躲掉……”
煙雪不解地看着她。只聽一聲驚雷,雨,在那一刻全潑了下來!行人走得更快了,分明已經濕透了,不知為何還要急着歸家。
鶴飛低下頭苦笑,忽覺一個深灰色的人影擋在眼前,雨似乎也小了。她緩緩擡起頭,心下一顫,竟是九詩。他着了深灰的中山裝,在她頭頂撐着一把純黑的傘。
“怎麽呆站着?”九詩看着她。
鶴飛不高,今日又沒穿高跟鞋,對九詩,是仰視。她怯怯道:
“我……我……忘了……傘……”
“艾公子可送我們小姐麽?”煙雪在一旁道。
“煙雪也在?!”九詩朝煙雪看了一眼,又道,“傘你們拿去,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
九詩邊說,邊把傘遞與煙雪。煙雪還未言謝,鶴飛一把奪過傘,硬塞給九詩,急切道:
“我們已經濕了,你還沒有。你不能濕!”
“你這是怎麽了?”九詩審視着鶴飛,“說話莫名其妙的!”
“九詩,”鶴飛依舊推着傘,“這雨,沒人可以躲過。可是你是有傘的人,你可以護着自己,而我已經濕了。”
九詩不知該不該笑,只好不做表情,只道:
“我的傘,若只能護我一人,要它有何用?”
說罷,九詩又将傘遞給煙雪。煙雪不知是否該接下,只怔怔地望着鶴飛。鶴飛倒不理她,只深蹙着眉,她索性先接下了。
“鶴飛,”九詩又道,“我知你不凡。我們都明白,這場大雨是躲不過了。放心,我不會淋濕。你也不要抱着淋濕的心。”
“九詩……”鶴飛輕嘆。
“不知還能這樣悠閑地聊幾次。”九詩笑道,“罷了,珍重!”
說罷,九詩脫下外套,披在鶴飛身上,在雨中飛奔而去。
鶴飛望着他,霎時很想落淚。雨水、淚水、他的傘和外衣,似乎都在眼前的西洋畫中……她低下頭,向煙雪輕聲道:
“不知,他們在蘇州是否安然……”
回到魏府時,家中已在“銀珠堂”擺好了晚飯。“銀珠堂”是魏家的餐廳,倒沒什麽特別的含義,只将米飯比作銀珠,要各人惜食惜福罷了。
魏家人見鶴飛與煙雪如此狼狽,皆是不知所措,魏太太忙帶了鶴飛進屋更衣。蘇姨娘在一旁一副輕蔑的模樣,待鶴飛走遠,她便向魏二爺道:
“老爺還是管管大小姐吧!這樣成何體統啊!”
魏二爺近日也有些生鶴飛的氣,現下又見到鶴飛這般,遂一聲嚴厲的冷哼!
蘇姨娘輕輕一笑,又道:
“大小姐身上的衣服,倒不曾見她穿過。”
魏二爺繃着嘴角,也不說什麽。蘇姨娘狡黠地瞧了魏二爺一眼,又道:
“看那樣子,像是男人的衣服。”
“那又如何?”魏二爺站起身,面對着蘇姨娘,臉上帶着微笑,那模樣,像情人間的調笑。
蘇姨娘見魏二爺如此,更是添了氣焰。她翻了個白眼,故作嬌嗔,道:
“老爺心裏明鏡似的,還問賤妾?”
魏二爺依舊帶着調笑的表情,語氣卻是寒涼,只盯着姨娘道:
“你還知自己是‘賤妾’啊!”
蘇姨娘忽作一驚,驚恐地望着魏二爺。魏二爺笑得更深,慢慢走近姨娘,蘇姨娘只敢挪着小碎步後退。誰知魏二爺一把摟住蘇姨娘的肩,用力一按,讓她老實地坐在凳上。
魏二爺在她身旁貼緊坐下,依然摟着她。他笑道:
“你為魏家添了第一個男丁,是有功之人。”
“賤……賤妾……不敢當……”蘇姨娘結結巴巴道。
“當得當得!如今你連太太小姐也不放在眼裏,多大的功啊!”魏二爺笑道。
“老爺,我,知錯了!”蘇姨娘一臉痛苦畏懼,想從魏二爺懷中抽離,只他始終用力摟着她。
“你哪會有錯?”
“老爺!”蘇姨娘已憋紅了眼,一把推開魏二爺,“有話直說!用不着這個樣子!”
“你們看看,”魏二爺指着姨娘,向一旁的幾個侍兒道,“此小娘越發嚣張了!”
蘇姨娘仔細聽着他的話,一瞬間擡起了眼:
“你……你叫我什麽?小娘?”
魏二爺一聲冷哼,白了姨娘一眼。
“我家世雖不比你魏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正正經經的。你怎能……”蘇姨娘氣得淚落了下來。
而魏二爺卻無絲毫反應。
“原來,我在你心裏,是如此卑賤不堪……”蘇姨娘搖頭冷笑。
“是你近日太過嚣張。”魏二爺道。
“我是嚣張,不識大體,你盡可罵我,打我,罰我!你怎能這般辱我?”蘇姨娘忽然淚若雨下。
“你敢這樣和我說話!”魏二爺臉上鼓起幾根青筋。
“只因過去你從未如此和我說話!”蘇姨娘語氣一瞬間弱了下來,卻死死盯着魏二爺。
“姨娘不舒服,扶她回房!”魏二爺向蘇姨娘的丫鬟道,“讓她好生休息,平日不要出來了!”
“是。”那丫頭看了一眼姨娘,怯怯道。
“回來!”她們剛邁開腳,便被魏二爺喝住,“這幾日,把小少爺送到太太那裏吧。”
“是。”丫頭只好應下。蘇姨娘只是一路冷笑着。
魏太太與鶴飛返回時,見了被拖回房的蘇姨娘。魏太太自小性情軟弱,心中知是魏二爺的意思,故不多問。鶴飛見她這般,并無應有的開心,反倒有些怵得慌,也不願打聽什麽了。
這一餐飯,誰也不曾多言。當真是“食不言”。
作者有話要說: “小娘”是舊時對妓兒的稱呼,魏二爺這話說得實是太不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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