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聽到這咳聲,雲衿幾乎是立即便回到了慕疏涼的身旁,她不知對方如今狀況如何,只得關切的看着。

慕疏涼似是無意般将她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他擡起頭來,斟酌了片刻才道:“魏公子沒見過姑娘吧?”

魏灼有些驚訝,然後有些好奇:“你怎麽知道?”

慕疏涼沒解釋,他似乎覺得解釋是廢話,然後他走上前去,低聲在魏灼耳邊說了些什麽,雲衿站在原地,慕疏涼沒讓她上前,她便沒有動,等了片刻,慕疏涼與魏灼便說完了話,慕疏涼面色平靜的回到了雲衿身旁,魏灼則面色猶疑的又朝着雲衿看了過去,似是欲言又止。

經過這一段小插曲之後,魏灼果然沒有再來找雲衿說那種奇怪的話,不過那種欲言又止的目光卻依舊在雲衿的身上打量,雲衿習慣了,便也不再管他了。

炎洲與先前的流洲絲毫不同,雖然在夜色裏看不太真切,但雲衿與慕疏涼依舊可以看到,他們所經過的林子是紅色的,林中的樹本不是紅色,但林中有火光,所以那些樹木都被映成了紅色。三人走在其間,便見得道路兩旁嫣紅一片,如滿樹火花,如煙花盛放,煞是好看。

不多時,雲衿便注意到,那林中的火光也并不是真的火,而是一些火紅的光芒在樹間隐沒攢動。

雲衿有些好奇。

魏灼像是看明白了她的好奇,于是輕咳一聲,有些不大自然的解釋道:“這林子發光的是火光獸,整片林子都是,它們晚上喜歡出來玩,你別理它們就是了。”

就在他們說話間,一只身上發着火光的小東西從樹林裏面蹿了出來,親昵的在魏灼腳邊蹭了蹭,随即一溜煙回到了林子裏。

雲衿的目光始終落在那小獸身上,魏灼看得又是遲疑,随後低聲道:“你要是喜歡,我弄一只送給你好了。”

聽得魏灼這話,雲衿目色又是微微一變,只覺得此人在聽了慕疏涼那一番話之後,對待她的态度便像是換了個人一般,實在是叫人不習慣極了。

好在這一段不是很長,三人聊了不多時,他們就到了炎洲城中。

炎洲島中的确有一座城,就在那些泛着火光的樹林深處,那座城很大,幾乎占據了整座島嶼的一半,城牆高聳,遠遠看去,可見得城門大開,透過城門,還能夠看見其中寬闊的街道,幽幽地燈火,只是城中雖大,卻是無人。

只有零星的幾名穿着布衣的人匆忙行在街道上,不知要去往何處。

三人并未進城,就在城牆西邊,還有一處閣樓,與不遠處的城樓相比,這座閣樓顯得有些小,但與閣樓相比,城牆又顯得十分寒碜。

這是一座可以堪稱富麗堂皇的閣樓,閣樓金磚碧瓦,內裏寬敞明亮,百盞燈火通明其間,只見得樓中四壁擺滿櫃子,櫃上所慢慢堆積的,竟全是藥材與煉制好的藥品。

濃郁的藥味萦繞四周,雲衿與慕疏涼初來此處,皆是驚訝。

雲衿不懂藥材,也不懂醫術,但慕疏涼懂,他一眼就看了初來,這裏的藥材極為名貴,許多東西都是中原難以尋到的珍寶,莫怪中原總有人前來求藥,若是能夠将此處的藥帶出去,的确能救治許多人,解決許多疑症。

然而這樣一個看似莊嚴的地方裏,卻傳來了幾許嘈雜的聲音,進入閣樓的三個人同時往聲音傳來處看去,便見幾個弟子模樣的人正圍着一處小桌,高聲吆喝,熱熱鬧鬧的打着牌。

雲衿與慕疏涼沒說話,不知道在這個地方見到這種畫面,應該說什麽。

魏灼似乎覺得有些丢人,于是連忙大聲朝那幾個人招呼道:“你們在這幹嘛呢,給老子幹活去!”

牌桌上的幾個人聽見這聲音,連忙看過來,随後面色微變,連忙起身應了下來,然後連滾帶爬的沖出閣樓,消失在夜色中,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閣樓裏一下子只剩下了他們三人,相顧無言之間,魏灼将他們二人領到了一處幹淨的桌前坐下,搖頭語氣不好的道:“這群家夥就是這樣,不管他們就知道瞎混。”他看着兩人坐下,這才自己慢悠悠将酒壇和書都擺在桌上,自己往旁邊的櫃子走去,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你們兩個來找我求藥算是找對人了,我可是整個十洲最好的大夫。”

雲衿盯着那人的背影沒說話,事實上她有些驚訝,她沒有想到這個年紀輕輕就已經到達半神境界的強者竟然是個大夫,或者驚訝十洲的一個大夫,竟然會是這樣的強者。

慕疏涼看起來倒是十分平靜,也不知他是早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還是已經到了不管發生什麽都波瀾不驚的地步,他盯着魏灼放在桌上的書,饒有興致般看着。

“經常會有人來這裏求藥麽?”四周安靜,慕疏涼忽然問了出來。

魏灼還在翻找東西,聽到這裏,頭也不回的應道:“自然是有,不過這裏不好來,每年也就四五個。”

“來求藥的,你都會給他們?”雲衿聽到這裏,也開口問道。

“當然給,我是大夫,別人有病我當然要治。”魏灼說得理所當然。

慕疏涼目光自那書頁上移開,又道:“那你為什麽一直待在十洲?”

魏灼聽得皺眉,問道:“什麽意思?”

慕疏涼搖頭,輕輕道:“或許你可以出去看看。”

魏灼沒有明白慕疏涼的意思,他皺眉看了兩人一會兒,這才重新轉身翻找身前的櫃子。

片刻之後,魏灼轉過了身來,挑眉看着二人道:“你們要我治病可以,不過我要你們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雲衿早已經猜測到對方會提要求,所以她回答得很快,在她看來只要能夠治好慕疏涼,不管是什麽要求她都可以答應。

魏灼笑了笑,盯着雲衿,半晌沒有回答,只是神情當中多了一抹遐思。

慕疏涼眉頭微蹙,不知在思考什麽。

靜默半晌之後,魏灼終于擡起一根手指,指着雲衿,随後又指向慕疏涼,認真又嚴肅的道:“我要你們在我這裏待一天。”

“……”

雲衿與慕疏涼靜了下來,似乎對于魏灼的說法有什麽看法。

魏灼揚了揚眉道:“怎麽,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這個要求實在是太簡單了。

雲衿看了慕疏涼一眼,得到了慕疏涼肯定的目光後,點頭道:“可以。”

魏灼笑了笑,從櫃子上拿了什麽東西下來,随即來到了慕疏涼身旁,擡手,指尖點在了慕疏涼的脖頸上。

他的動作太快,旁人實在是難以躲避,而且慕疏涼也沒有躲避,只安然坐在那裏,任魏灼指尖落在他頸間脈門處。

閣樓之內再次陷入了沉靜,雲衿雙眸緊緊凝在魏灼的手指上,情緒罕見的有些緊張,她等了許久,一直等到魏灼神色複雜的将手指放下,這才輕聲問道:“師兄沒事吧?”

慕疏涼輕輕咳了一聲,唇畔染上了些笑意,似乎對自己的生死并未有太多關心。

然而這神情落在魏灼眼裏,卻又有了別的意思,他冷哼一聲,負手道:“我要是你,這時候肯定笑不出來。”

雲衿聽得這話,心底不由得微微一沉。

果然,片刻後她便聽得魏灼道:“精氣枯竭,過早耗盡神魂,你的病我治不好,再好的藥都救不回來。”

“嗯,我知道。”慕疏涼垂眸應道,“還是要多謝魏公子。”

魏灼負手不語。

雲衿面色蒼白,幾乎與慕疏涼一般蒼白,她坐在那人的身旁,良久才起身,對魏灼施了一禮,要去扶慕疏涼離開。

慕疏涼會死,縱然這是早已經知曉的事實,但在得到希望之後又再次失望,的确不是什麽好受的事情。魏灼已經是全十洲最好的大夫,而這裏有十洲最好的藥,這都無法救回慕疏涼的性命,這便是說慕疏涼一定會死,注定會死。

雲衿心中有不甘,卻毫無辦法。

然而就在兩人将要離開這閣樓的時候,魏灼卻突然叫住了他們:“你們走什麽?”

這話讓雲衿微微一怔,她回過頭來,眸光微顫,正要詢問,魏灼卻道:“我不是說了嗎,你們要陪我在這裏呆一天。”

雲衿微微蹙眉:“可是你沒有治好師兄。”

魏灼短促的笑了一聲:“我沒治好是因為我治不好,但是我剛才已經依照約定給他看病了,你們就應該依照約定留下來。”

這話聽起來有些像強詞奪理,但卻又的确讓人找不出話來,雲衿知道如今慕疏涼只剩下了十天時間,在這十天之內,他們還得穿過十洲衆島,哪裏有時間在此地消耗,她正要開口拒絕,卻覺得指尖微暖,不禁回頭看了過去。

慕疏涼捉住了她的指尖,輕輕地,顯得有些溫柔。

雲衿明白他有話要說,便停了下來。

慕疏涼護在雲衿身前,擋住了魏灼對雲衿的視線,點頭笑到:“好啊,我們留下來。”

魏灼這回總算是滿意了些,抱臂看了他身後的雲衿一眼哼道:“那最好不過。”

慕疏涼又道:“我們在這閣樓裏留一天,總該做些什麽吧?”

魏灼問道:“你想做什麽?”

慕疏涼沒說話,指了指不遠處另一張桌子,桌上散亂着方才那群人還沒有來得及收走的牌。

“你們會玩嗎?”慕疏涼問。

雲衿早年家教甚嚴,後來又流落林間,最後拜入空蟬派,實在是沒有玩過這種消遣,于是搖了搖頭。魏灼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目光灼灼向着二人:“要跟我玩牌,那你們可得要輸得起。”

慕疏涼眉眼微彎,笑得如沐春風。

接下來的時間裏,雲衿有幸見識到了慕疏涼那出神入化的賭術。這位空蟬派的大師兄拿出了早年當游手好閑當大少爺的氣派,豪氣開賭,連贏魏灼三十多把,最後逼得魏灼将方才那群小厮全部叫了回來,然後七八個人圍攻慕疏涼一人,卻也絲毫不占上風。

雲衿安靜的站在慕疏涼身後,看着這位一邊咳一邊贏,抱着從魏灼那裏贏來的大把大把靈丹妙藥,也是難得的有些怔愣,幾乎快想不起今天他們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一天時間過去,慕疏涼與雲衿幾乎将這半座閣樓的藥材贏走,他們最後挑了些有用的丹藥帶走,還讓魏灼打了欠條,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最後剩下魏灼氣急敗壞的趴在桌上,跟一群小厮大眼瞪小眼。

“一群沒用的廢物!”眼見慕疏涼二人背影消失不見,魏灼才大聲将身旁的人罵了一遍,“我好不容易見到個姑娘,本來想留她一天給兄弟們好好飽飽眼福的!”結果居然打了一天的牌,還輸了半個閣樓的藥,魏灼想想都覺得心疼。

幾個人低着頭,對于魏灼所罵的內容不敢有絲毫異議。

一直到其中一名小厮忍不住擡起頭來,顫聲道:“島主……”

“怎麽?”魏灼撐着身子站了起來,冷着臉道,“老子罵你你還敢還口了?!”

那小厮連連搖頭,趕緊從懷裏面摸出了一封信來:“不、不敢,只是大島主派人送了信過來。”

魏灼雙眸一凝,神色這才認真了些,攤手道:“怎麽現在才拿出來?”

那小厮苦笑一聲,沒敢說是因為自己剛進來就被魏灼拉上了牌桌。

魏灼面色不好的盯了他一陣,這才低頭将信拆了開來,他看着那信中的內容,不到片刻,便忍不住擰起了眉頭。

“島主?大島主說了什麽?”其中一名小厮忍不住問道。

魏灼神色難得的認真,繃着臉将那信放下,寒聲道:“大島主信中說,有人闖入十洲,要我們封鎖全島,準備捉拿這兩人。”

其他幾人茫然道:“什麽人那麽厲害,能讓大島主親自下令?”

魏灼神色莫名,只是目光如火般灼燒起來,像是興奮又像是好奇:“空蟬派慕疏涼,還有他的師妹雲衿。”

其他人聽得這名字,不禁都怔住。

他們都聽過慕疏涼的名字,因為此人名聲太大,準确的說,是在十年前名聲太大,慕家家主、空蟬派大師兄慕疏涼,驚才絕豔端方溫雅心懷天下,這幾乎是整個中原乃至十洲都知道的事情。然而據說此人在當初伐魔大戰中傷勢沉重,已經昏睡了十年,卻不知為何突然之間醒了過來,還來到了十洲島上。

而這時候,更有人忍不住産生了猜想,瞪大眼睛顫聲道:“島主!該不會……剛才這兩個人,就是慕疏涼和他師妹吧?!”

魏灼目光一沉,朝那人看了過去。

那人連忙又道:“正好是一男一女,年紀應該也差不太多……”

“你是不是當你島主我是傻子?!”魏灼一巴掌将人給掀飛,冷冷哼道,“慕疏涼是什麽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剛才那病得快死還贏我一千兩百三十七把的賭鬼怎麽可能是慕疏涼?!”

“滾!”魏灼對着衆人拂袖,語氣不好的道,“還不快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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