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青梅與豬的較量

講完那段過往的時候,正有一抹殘陽斜斜地挂在天上,我看着窗外孤飛的鳥,問徐陽:“你說,為什麽像蘇晴這樣好的女孩子,卻要落得一個這樣的下場呢?”

良久,我才聽到徐陽的聲音,他說:“所謂天災**,一一,不是想躲就躲得過的。我們只能用力去追求幸福,但是,誰都無法保證,一定能夠得到。”

“對啊,”我點點頭,回頭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沒有誰存心去算計誰,卻還是免不了悲劇。沒有誰去争奪誰的幸福,我們還是沒法把幸福留住。”

“不要這麽悲觀,一一。”徐陽扳過我的肩,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他的面部線條向來柔和溫暖,此刻目光灼灼,仿似有焰火在燃燒閃耀,我聽到他溫柔的聲音,“這個世界上,除了悲劇之外,還有正劇和喜劇。一切都是偶然而已,不要因為這樣的偶然,喪失了自己對生命的敬畏、對生活的希望……”

“可是大家的幸福,大都毀滅在奔向幸福的路上,都毀滅在對幸福與希望的憧憬裏。蘇晴是,霍明遠是,大家都是,”我回望着徐陽,他眼裏依舊帶着光亮,我頓了頓,把那句對林溪說了無數遍的話說給他聽,“我想去看看蘇晴,如果可以的話,就在今年暑假。”

就聽他說:“好,到時候我陪你去。”

我點點頭,微不可見地笑了笑,而後倚在徐陽的胸口,看着窗外的一片昏暗死寂。他的胸口有強有力的心跳聲,那是生命的痕跡。

傷好了之後,我帶着一束白菊去看了看霍明遠。四野茫茫,一片沉寂,那是真正的屬于死亡的沉寂。

我知道,霍明遠是想做個聖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得把兩者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哪怕以後要拱手相讓,至少也是完美的。

可是,我們都忘了,這個世上除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之外,還有一個詞,叫作“事與願違”。

我把那束夾着四葉草的白菊放到他的墓前,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願他在另一個世界裏得以安息,也願我們尚存于世的人們,得到幸福。

我的生活漸漸的又步入了正軌,整日裏與那幫可愛的小孩子們鬧成一片,過得無憂無慮。媽媽看了笑得魚尾紋都聚在一起,輕撫着我的頭發說,“這才是我家一一啊,活蹦亂跳、快快樂樂的,多好!”

我摟着媽媽的肩膀,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媽媽,讓您擔心了。”

“傻孩子,”媽媽捏了捏我的鼻子,“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媽媽寧願你一輩子傻傻的笑着,就這樣快樂地過一輩子多好。”

“這麽傻會嫁不出去的!”我笑道。

“嫁不出去我和你爸爸養你!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你只要能健健康康的活着我們就心滿意足了……”媽媽輕拍着我的手,突然轉口道,“徐陽這孩子,媽媽看還挺不錯的,要不什麽時候你正式帶回來我們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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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都見過了嗎?”我咋舌。

“那段時間被你這臭丫頭整得到處烏煙瘴氣的,我們都沒心思看他……”

“那你還說他不錯……”

“咳……媽媽的意思是,乍一看還不賴,但是究竟家室、人品如何,還得我跟你爸爸再好好研究研究。”

我:“……”

唐糖果真言出必行,找先生給我看好了日子,大張旗鼓地又開了一次業。其實也不能說是真正的開業,就是在一個黃道吉日放了一挂鞭炮,又不知從哪裏找了一柄八卦劍懸在店裏,美其名曰,“驅邪避災”。

我對唐糖此舉甚是無語,但一想到罪魁禍首正是我自己,也便只好由着她折騰了。

念念她們對我的回歸甚是開心,說是我不在的日子她們被唐糖欺負慘了。我自然不會相信唐糖會欺負她們,不過看着她們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是很配合地說了句,“沒關系,以後我罩着你們。”

那晚我們幾個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林溪和小曼姐也來了,說是當時開業的時候一個出差、一個生病,沒有趕上場,這次說什麽也要補回來。再加上我久病初愈,正好一起慶祝一下。

唐糖對他們的加入開心得不得了。她向來不敵美色,又自小對林溪垂涎已久,能有帥哥作陪自然是樂得自在。出門之前,她還一個人躲在一邊補了許久的妝。我看她那眼冒紅心的樣子,還是沒忍住取笑了她一下,“林溪已經有女朋友了,你省省吧!”

“啊!我的長腿歐巴!怎麽能這麽快就有女朋友了呢?”

我看着唐糖那一副時運不濟、悲憤欲死的樣子,不禁忍俊不禁。這個年近三十的大齡剩女,從來沒有操心過自己的婚事問題,自從自己的白馬王子搖身一變成了唐僧,她便揚言自己從此要游遍花叢,再不往自己身上沾半片葉子。在這一點上我十分佩服她,她的演技簡直是影後級別,我只能忘塵莫及。我配合着她撫額長嘆,“唐糖啊唐糖,他都已經二十有九,有女朋友不很正常嗎?你還是省……”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唐糖揪住了胳膊,她惡狠狠地問我,“我不管,你說,他到底被哪只豬給拱了?”

我被唐糖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深深折服,終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掰開她的手,把她的口紅放在桌上,對她說,“趕緊出發吧,待會兒你就看到了,那不是豬,那是他的青梅竹馬。”

話音一落,就聽到外面林溪妖孽的聲音響起,“什麽豬?什麽青梅竹馬?你們倆在聊什麽聊呢,這麽開心?”

“聽一一說……”唐糖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似乎比我還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我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因為想着隔着衣服,怕沒有效果,就多使了一把勁。

結果好像用力過猛,她五官都都有點變形了。

我趕緊松手,拉着她走出去,對林溪他們笑笑,一本正經道,“沒什麽,我們講個笑話而已。你們怎麽會一起過來?”

小曼姐笑了笑,沒有說話,林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還在想我剛才所謂的“豬與青梅竹馬”的故事。只有徐陽開了口,他走上前,把我的包提在手裏,笑道,“剛好在門口碰到林大哥他們了,就一起進來了。”

“不是說飯店見的嗎?”我驚詫道。

“林溪說咱們定那一家檔次太low,要換一家遠一點的。”唐糖湊到我耳邊嘀咕,“本來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就沒告訴你,一一,你說,他選的地方,該不會是他和他的青梅竹馬的約會基地吧?”

我朝她翻了一個白眼,他這哪是要給我驚喜啊,他分明是想借機敲詐我一頓。還約會基地……

也許我們倆的小動作實在是太明顯,林溪終于按捺不住了。只見他徑直走到我面前,輕敲了一下我的腦門,桃花眼微微一挑,說道,“好好一個女孩子家,怎麽這麽喜歡翻白眼?!快走了,我訂的這家餐廳,包你喜歡!”

于是我們關燈鎖門,出發了。

林溪和小曼姐在前面帶路,唐糖載着念念她們緊跟其後,而我,自然坐了徐陽的車。

路上徐陽問我,“你帶的橘皮多嗎?這個時間比較堵車,怕你會暈。要不吃片暈車藥?”

“現在吃沒用了吧?”我眨眨眼,“很遠嗎?”

“據說挺遠的……”

我把車窗再往下搖一些,拿橘皮往鼻前一湊,使勁擠了兩下。

晃晃悠悠将近一個小時,我們才到達目的地,林溪他們似是已經在前面等了許久,見我們過來,唐糖還取笑了句,“說,你們是不是在哪裏你侬我侬了?怎麽這麽慢!”

我還來不及反駁,就聽林溪說道,“你還好吧?忘記提醒你先吃片藥了。”

我順了順自己的胸口,沖他咧咧嘴,“沒事兒。”

但其實,我還是有些暈乎的,暈乎到……都沒看清楚這家店的名字。

不過,這家店的裝潢很有意思,我很喜歡。

吃飯的時候唐糖附在我耳邊嘀咕,“一一啊,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青梅竹馬啊,我怎麽感覺這麽面熟呢?”

我白了她一眼,鄙夷道:“你見所有的美女帥哥都面熟……”

唐糖聞言沒理我,過了一會兒又湊過來,“我一直以為你才是林溪的小青梅呢!這個‘小曼姐’,我以前怎麽沒有見過?”

我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大概是因為,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吧。”

唐糖皺着眉盯了小曼姐許久,我看她的目光實在太過明目張膽,趕緊夾起一塊紅燒茄子,放進她的盤裏,勸她道:“還是乖乖的吃你的飯吧。”

其實那家菜并沒有什麽特色,唐糖所謂的“驚喜”和林溪所謂的“包你滿意”都有些言過其實。酒肉穿腸過,什麽都是一樣的結果。

直至那道紅燒獅子頭上桌,入口滑嫩,我終于一臉震驚地向林溪看去。

就見他笑得溫潤如玉:“前段時間一起跟同事在這邊吃過一次,怎麽樣?這道紅燒獅子頭,有外公的味道吧?”

林溪的眸中散落着無數燭火,我點點頭,突然舍不得移開眼去。

其實紅燒獅子頭并不算是什麽特殊的菜品,大街小巷裏也許随便進家餐館就買得到。可是能做出這樣的味道的,我還是第一次在外面吃到。

我的外公,是一個很慈祥的人。我小的時候,他把我抱在膝頭,教我打過彈弓、哼過小調。我小時候嚷嚷着要打耳洞,爸媽不依,是外公瞞着他們偷偷把我帶出去。打耳洞的感覺比打針疼,但外公問我疼不疼的時候,我咬牙切齒地說,“一點也不疼!”

我的外公,生平只會做一道菜,那就是紅燒獅子頭。據說,他年少的時候,就是靠着這一道紅燒獅子頭,贏得了我外婆的芳心。

這是他的獨門秘方,連我媽媽都沒有傳授。他為我外婆做了一輩子的紅燒獅子頭,直到外婆離開人世。

在我小的時候,每次外公到我家裏來,必定會給我們做這個菜,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林溪才會對我家的菜贊不絕口。

可是,後來,外公走了,在我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得了什麽病,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瘦得皮包骨頭,顴骨突出,雙眼睜得極大,卻一點神采都沒有。他躺在病床上,呼吸格外沉重,突然間,他把頭轉向我,渾濁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似是想要跟我說些什麽,張口喑喑啞啞,那個樣子,就好像是死亡邊緣聲嘶力竭的掙紮。我怕極了他這個樣子,慌忙轉頭去找了媽媽,自此,直至他離開人世,我也再不曾到他的病床前過。

那段時間我夜夜都會做噩夢,夢裏都是外公形如枯槁的樣子,他長着嘴,咿咿呀呀不知在說些什麽。

分明什麽都聽不懂,我卻總覺得那是他對我的控訴。他對我那麽好,而我,卻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在他彌留之際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這件事是我心底的秘密,如鲠在喉,讓我夜不能寐,卻又不敢告訴媽媽。

直到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告訴了林溪。林溪揉揉我的頭發,對我笑笑,他說,傻一一,外公在那邊已經安息,他知道你膽小,不會怪你的。

從此之後,我再也沒吃過紅燒獅子頭。

可是,真的……不會怪我嗎?

吃過飯之後,我打包了一份紅燒獅子頭帶走。徐陽仍然堅持讓我坐他的車回去,可林溪說,不用那麽麻煩,他載我回去,剛好順路。

徐陽牽着我的手,對林溪笑道:“林大哥說笑了,這怎麽能算麻煩呢?能多跟一一待一會兒,我求之不得。”

大概他的話說的實在太肉麻,念念他們囧了,林溪的臉綠了,我也手足無措了。

就聽林溪叫我:“一一?”

我一驚,正想向他走去,就覺得徐陽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幾分,我瞧瞧他的側臉,又看看林溪與小曼姐,終于開口道:“我還是坐徐陽的車吧,路上也好說說話。”

如果跟林溪與小曼姐在一起,豈不是又像小時候那樣,三人行,必有一人落單。而我,好巧不巧,名叫“一一”。

我說話的時候,林溪的面色分明陰沉了許多。小曼姐卻在這時扯扯林溪的胳膊,開了口,“人家小兩口正是熱戀的時候呢!林溪你可別棒打鴛鴦啊。”

她這一句話逗得唐糖她們一個個眉開眼笑,都揶揄着,“一一你們倆一邊肉麻去,讓我們這一幫單身貴族情何以堪……”

我擡眼看看林溪,便聽到他語無波瀾的聲音,“路上小心。”

我點點頭,“你們也是。”

真正在路上的時候,我捧着那一碗紅燒獅子頭,把頭微微一歪,倚靠在車窗旁,随即便閉上了雙眼。

“困了嗎?”徐陽問我。

困嗎?我不困,我的大腦異常清醒。可是我卻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似的,連擡擡眼皮張張嘴唇的力氣都沒有,只從鼻腔裏悶悶地發出了一個音節“嗯”,再不想張口說一句話。

徐陽的聲音溫和地在我耳邊響起,“困了就睡吧!睡着了就不暈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些微的笑意,雖閉着眼,我卻還是能感覺到他周身洋溢的喜氣。

可是我的心卻突然空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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