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電梯在一樓停下,路嘉遙跨步邁出電梯,兩眼盯着手機。

是不是該回撥給他?心思剛動,點開手機的已接來電,試圖回撥他的號碼,正好他在這時候先撥了過來。

“抱歉,大概是因為我在電梯裏,所以斷訊了。”接起,她開口解釋。

“不要緊。”林方笙的聲音微低,徐徐說道:“我剛好在附近,想吃點東西,想起你在這附近上課,打電話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吃個消夜?”他打電話給她,是為了找她吃消夜?想了想,未有結果時,忽又轉念,她告訴自己,想這麽多做什麽?只是吃個消夜。

“好啊,我也餓了。”她笑應一聲,走出大樓。

“我看見你了。”車裏的林方笙望着前頭紅磚道上的她。

她面着他這方向,肩上側背着包包,另一手拿手機;她低着臉,擡指将右側長發撥至耳後,另一側發絲遮了她半張臉孔,他看不清她神情,只覺她一張臉被黑發遮去半張的樣子別有風情。

路嘉遙四處張望,疑惑道:“我沒看見你啊。”他怎知她任課的正确地址?

“我車子鐵灰色的,停在路邊,你轉頭就看見了。”她偏首,就見他從駕駛座上下來;他站在車門後,左手拿手機,右手搭在窗框上,正看着她。一旁車流不斷,他就那樣站在那,含笑凝視她,長身玉立的姿态,清俊風雅,她感覺心髒好像有一下跳得特別用力。

路嘉遙切斷手中還通話中的電話,朝他走近;她看見他同樣收了手機,似乎笑了一下,然後繞過車頭,為她打開副駕座車門。這舉止令她心微感異樣,腳步稍頓了頓,直到他擡眸看過來,她才再度舉步,上車。

他坐上駕駛座時,她看着他側臉,問:“子洋沒來?”

“沒有。”他發動車子,打了方向燈。

“幫你做家務的那個太太,願意幫你帶孩子帶這麽晚?”

“子洋今天在我媽那邊,他明天要路跑比賽,我媽怕我太操他,要我今天把子洋帶過去,她要讓子洋好好休息。”他看着後視鏡,轉動方向盤,車子駛上車道。

所以,只有他們兩個?方才那種異樣感又浮上心口,她感覺心窩有些熱。

“你想吃什麽?”林方筌神色平靜,專注車況。

“想吃上次去吃的蛋黃芋餅,然後配豬肝湯。”雖是炸物,但實在太好吃。

“豬肝湯配芋餅?”他側眸看了她一眼,餐着笑,“你口味挺特別。”她想了想,笑一聲,“好像是有點奇怪,但上回吃了一次後,真的很想念那家的芋餅和芋丸,又想喝豬肝湯,也想喝熱楊桃汁和熱甘蔗汁。”

“想吃就走。”

“那邊好像不好停車?”

“有停車場,碰碰運氣,或許有空位。”他打了方向燈,将車子掉頭。确定了方向,車子穩定前進,林方笙側首看她一眼,悶:“今天店公休?”

“嗯,公休。”她轉眸盯着他側顏。“是曼秾告訴子洋的?”然後他兒子又告訴他?

“不是。前晚忽然想吃點熱的東西,到湯圓店時,不知道是打烊了還是沒營業;昨晚又去了一趟,一樣沒開,靠近騎樓,看見挂在門上的公休通知。”他音色較低,說話語調沉穩,手搭在方向盤上,穩穩地開車;五官雖陷在陰影裏,卻襯得眼神特別邃亮。

原來他連着兩晚都到過店裏。

她看着他被外頭探進的微弱光線描出陰影的五官線條,解釋着:“這雨天寒流,雖然天氣很冷,但一冷生意就會特別好,不到九點湯圓全賣完了,所以比較早打烊。今天公休是因為我媽帶曼秾去吃喜筵,我又有課,只好休一天。”

“你們固定哪天公休嗎?”

“沒有。會休息通常是有事,沒事的話都有開店。”

“這樣不會太累?工作要做,該休息還是得休息。”他不由得推測她是否經濟上有困難?孩子正需要教育費,還有個母親,想來她也不輕松。

“有機會賺錢,就要把握。下午兩點過後才開店,還不至于太操勞。”他沉默一會,音色稍低:“問個比較失禮的問題。你經濟上有困難?”

“沒有。”她斟酌後,慢聲開口:“我媽只生我哥和我,我們是小康家庭,生活還算不錯;我爸是公務人員,我媽也要上班,所以三餐都外食,只有假日我媽才會做飯。我爺爺是大腸癌走的,我爸平時吃東西不忌口,又愛吃肉不愛蔬菜,可能是遺傳或長期外食造成,我四年級那年,他也是大腸癌離開了。”上回逛夜市,她只說帶芋餅給她母親,未提起父親,這刻聽見她成長背景,便不感意外。

“那時候不興癌症險,我爸只有醫療險,癌症住院和藥物花費都要比一般疾病高,即便有醫療住院的理賠,也是不大夠用,所以有段時間我們過得很辛苦。之前,我媽長瘤,雖然是良性,但這提醒我應該保個癌症險,特別是我家人又有相關病史。我幫我媽和自己都買了份癌症險,就怕以後有個萬一。人生很難說的,總會想要是哪天突然走了曼秾該怎麽辦?所以現在想多賺點錢是因為想給曼秾一個保障。當然啦,保費還有曼秾的教育費,确實是讓我得努力多賺錢的原因。”

他聽了聽,默不作聲,恰遇紅燈,他車子停了下來,指頭就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似在猶豫什麽。

車子重新啓動時,他問出口:“你前夫呢?他難道都沒支付孩子任何費用?”他想,兩人都因為彼此的孩子而明白對方婚姻狀态,他也就不做作,直接稱前夫。

“他喔……”是有些意外他問得如此直接,想了一會,路嘉遙說:“他兒子應該也要讀小班了吧。”

“再婚了?”

“嗯。那時候他外遇,他母親對我的工作不滿意,又因為重男輕女觀念,我沒能生個孫子給她,讓她常有怨言。後來曼秾的爸爸回來說他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我就祝福他啦。他!……上有貼出他兒子照片,看樣子過得不錯。”呵口氣,又道:“以前覺得時代這麽進步,重男輕女的觀念應該少見了,想不到自己就遇上這樣的家庭;我想他應該是因為有新生活了,所以……”聳肩,不談了。

所以為了照顧新家庭,漸漸遺忘了前妻和女兒。他心甚替她把未竟的話說出來。

“婚姻沒有想象中簡單。”半晌,他只這麽說。

“是啊。”路嘉遙點頭如搗蒜。“年輕時就是覺得戀愛美好,渴望和對方步入婚姻,然後天長地久。經歷過婚姻才知道,婚姻和戀愛是兩回事。”他跟着笑。“是。”

“對了,你怎麽知道我上課的教室在哪?”她微側着身,看着他的側臉問。

“上網查。”

“查得到?”她訝問。她未曾對他提過她公司啊。

他慢了幾秒,才道:“查了有點久。”

“很難查嗎?”

“用雙人瑜珈搜不到,後來……”略頓,音色像是低了些。“用性愛瑜珈才找到。”那晚,當她紅着臉告知他她所教課程是性愛瑜珈時,他足足愣了好幾秒,不知該如何反應,畢竟他也有些尴尬,遂只能拎着湯圓道別離開。

夜裏靠着床頭,随手翻閱一本書,卻倏然想起她;他只是突然想起,可心口卻變得很溫暖、充實,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起身開電腦,上網搜尋她的工作,用了多個關鍵字皆尋不着相關資料,最後試了性愛瑜珈,才搜尋到不少相關網頁。

他點進一家公司名號為“知性研究所”的網站,看了幾頁課程介紹,在幸福瑜珈課程內容裏觑見性愛這兩字,之後在師資介紹欄又看見遙遙這名字,便确定了這是她任教的地方。

雖是性教育中心,但他浏覽網站內容,發現這家公司所開的課程真真就是以性教育為出發點,遣詞用字十分專業精練,不帶任何色情意味,如“良好的性愛有助提升婚姻品質”、“如何與孩子談性”等觀念,甚至為遭受性侵害的女性開設了一個“自我認同與成長”的課程。

他再無法質疑這家公司成立的背後動機,這社會确實是有它存在的必要。關了電腦,回想自己聽見她職業當下的反應時,有些懊惱,深怕她誤會他瞧不起她的工作;他連着兩晚跑湯圓店,卻未能如願見着她,才打了電話約她。而自她上車至今,她似乎并沒介懷他那夜的反應,他心安穩了。

是車內空間太小太暗?當敏感的兩字從他口中說出,路嘉遙感覺自個兒的臉頰驀地熱了起來。她端正坐姿,目視前方,以平靜的口氣說:“公司招生廣告是幸福瑜伽。”

“我知道。有找到你公司的網站,看到課程表。”車速慢了下來,他忽笑,道:“我們運氣不錯,停車位只剩兩個。”他看着停入口的電子顯示板。

她循着他目光看出去,果真還有兩個停車位。

“那天,我很抱歉。”熄火時,他解開安全帶,側過臉龐看他。

“哪一天?”她不明所以。

“我聽見你說性愛瑜珈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路嘉遙松開安全帶的手頓了一下。她明白他意思,偏首看着他。“沒關系,你的反應很正常。當初我們執行長找我去教課時,我的反應比你還大呢。”

“只是不想讓你誤以為,我對你的工作有任何看輕的意思。”她笑了笑。“我知道。若看輕,你也不會找我出來吃消夜。”

“花了點時間,把你們公司網站都看過,意外有這樣的公司存在;但是,還不錯。”

“真的?”她揚眉笑。其實一開始自己也有點介意這樣的工作性質,後來慢慢在學員臉上看見幸福笑容,才覺得這份工作還滿了不起。

“真的?”她揚眉笑。其實一開始自己也有點介意這樣的工作性質,後來慢慢在學員臉上看見幸福笑容,才覺得這份工作還滿了不起。

“真的。”他颔首。并非因她的關系才特別認同她的公司;實際上,他這幾年在理仁任教的經驗來看,性教育确實做得不夠;風氣愈來愈開放,教育卻未更完善,導致部分學生在教室裏、廁所裏,甚至交通工具上便做起親密事。

“現在的孩子早熟,但學校在這方面的教育未能跟進,導致孩子的觀念被網路、書刊扭曲了。”這兩年他印象最深的是隔壁縣市的國中,兩男一女在廁所親密,被巡堂的生教組長發現,校方要求三人轉學,最後事情傳開了,其它學校拒收這三名學生,包含理仁也不肯收。

事情傳開時,辦公室有同事還打趣說自己活到四十多歲了,連在廁所玩四腳獸游戲的經驗值都挂零,更別說六腳獸如此激烈的游戲了,想不到未成年的都比他們有膽識。當然這是玩笑話,卻也突顯出教育的失敗。

“對……現在常有新聞都是十幾歲的孩子就産子,而且不知道自己懷孕,幾乎都以為只是發胖,我都覺得好誇張。”

“所以,你們公司或者也能研發一套适合國、高中年紀的課程。”路嘉遙像聽見笑話,哈哈大笑。“不好啦,會被告,等一下又有什麽團體跑出來開記者會。”他只是笑。他并非說玩笑話,只不過真要實施,正如她所言,不容易。出停車場時,林方笙拎了把傘。她見狀,道:“啊,我傘放在包包裏。”她只帶了皮夾和手機下車,側肩包放他車上。

“不要緊,也不一定會遇上下雨,只是帶着以備不時之需。”早上還下着大雨,午後緩了,至今未再有盡管天氣不算好,空氣間還有潮氣,但沿着夜市方向前進,人潮還是不少;微側身子避開一對迎面而來擁着肩行走的男女,林方笙開口道:“你們公司真的很特別。”只做性教育,甚至教人做愛,他首次聽見這樣的行業。

“是滿特別。”她微微笑着,走在他身側。“我也是我們執行長主動找上我,請我去任課,我才知道有這樣的公司。”

“執行長就是老板嗎?好像是女生?”網站上還放了照片,甚具姿色。

“對,是女生。很讓人意外是不是?”她笑了笑,憶想當時情況,道:“當初她到救國團找我另一位同事,我那個同事是她教過的學生,她想找她學生去她公司任課,恰好看見我上課情況。據她事後說,她很欣賞我上課的氣氛,所以那次她在教室外等我下課,邀我去她公司上班。一開始我也很意外她說她是開性教育相關的公司,我還以為我遇上詐騙集團,是我同事保證我老板的人格,我也到公司參觀了環境,我媽不反對下,我才辭了救國團的課,轉到現在的公司。”

“你有沒有問過她,她怎麽會想要成立這樣的公司?”

“只知道她本身拿的是性學碩士,也到國外留過學。本來是性治療師,後來發現臺灣民衆還是趨于保守,她才想成立一個性教育中心,好推廣這方面的知識和生活情趣。雖然公司沒招收未成年學員,但她認為只要父母親這方面的觀念建立了,也就能傳遞給下一代;而且現在很多大專院校會主動聯絡,請我們去開講座呢。”

“臺灣有性治療師?泌尿科醫生嗎?”

“我也不清楚。好像這方面的門診都是要挂泌尿科或婦産科,再不然就……家醫科?她以前是在哪家醫院是哪一科的,我沒多問。”

“你們公司好像也有男老師?我看網站的師資介紹還不少個,是跟你一起配合着教瑜珈的?”

“不是,跟我配合的當然是女老師,要不我也不敢教。你說的那些男老師,他們有另外的課程;他們都是有心理師或性學碩士的背景,有一位以前還是在張老師咨商輔導中心做志工。”原來與她配合的是女老師……他似有似無地揚了揚嘴角,随口問:“輔導什麽?性教育方面的?”

“他們那單位的工作範圍好像很廣,從家庭、婚姻、親子到性別,都有提供咨詢。至于他當時是負責哪方面,這我就不清楚了。”她瞧瞧他神色如常的側臉,遲疑幾秒後,慢吞吞問:“你……你有需要性教育方面的咨詢?”否則為何今晚頻繞這話題打轉?

林方笙愣了下,停步看她;而被他一看,路嘉遙才後悔地發現自己的問題有多麽不恰當。她尴尬地紅了臉,不知該如何挽救她不經大腦的白癡問題。

見她滿臉通紅,他笑了一下。“只是想了解你的工作。”話說完,不給她反應的時問,他別開目光,看着仍舊大排長籠的芋餅攤。“我去買芋餅,你去買甘蔗汁,好嗎?”路嘉遙還在思索他那句“只是想了解你的工作”,好像從中捕捉到了什麽;但不确定是什麽之際,他的提問打斷了她思緒。“啊?喔,好啊,省時問。”她面上紅潮未褪,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反方向走。

那一眼,目光盈盈,含羞帶怯,如此動人。

他收回目光,靜靜地排在人潮後。前頭情侶倒會利用時問,久候時,也不忘調情。男的不知說了什麽,女的一臉不服氣;男的探手捏住女生下巴,樣子不像要吻,似是在檢視女伴的牙齒。他貓了過去,發現女生戴着牙套。

興許這被看牙的舉止太令人尴尬,女生推了推男生,眼帶羞意,他忽想起方才那女子臨去前的一眼,也是這麽妖嬌;他抿唇無聲笑,心頭只感無比舒暢。

一個男人單獨邀約一個女人,會是何心思?

雖不是西餐燭光晚餐,只是在随時都要落雨的寒流夜裏吃着夜市小吃,但這似是更顯對方若非低調隐晦,那便是還在觀望的心态。追根究底,他是否真有那麽點意思?

他說了句什麽?啊,對了,他說他只是想了解她的工作……誰會先費心去搜尋一個人的工作環境、地理位置,然後再去了解那個人的工^~“兩杯熱楊桃甘蔗汁要裝一起還分開裝?”攤位後,老板娘問着。見面前女子無反應,再問:“小姐,你是點兩杯熱楊桃甘蔗汁對嗎?”路嘉遙回神,急忙掏錢。“對,我的。”

“裝一起還分開?”

“一起就可以。”付了錢,她拎着那一袋熱飲往芋餅攤位走,心思不由得又繞回那個人身上,被路人碰了手臂時,才一怔……其實,還是渴望愛情,還是冀望有副胸膛可讓她依靠吧。雖然離婚後曾相過幾次親,卻總是不了了之;這刻才明白她不是不渴望,是那些人不是她等候的那一個。

大學時期和前夫戀愛,他還是她的初戀;年少時對愛情的憧憬和熱情全給了他,最後如願步入婚姻。與初戀結婚,這讓多少同學羨慕,她也以為他們會一生平順美好,卻是以離異收場。

一段婚姻讓她明白愛情與婚姻是兩回事,失敗的婚姻與生活的現實磨得她幾乎忘了年少時也曾單純地為了愛一個人而大笑,或哭得像末日來臨;離婚後的她,把全副心思投注在孩子身上,盼她好,盼她無憂,盼她快樂,卻忘了自己心裏最真實的渴望……她還是想要有個寄托。

夜深人靜時,有個人可以聽她說心裏話,有個人能與她共享彼此一切,即便只是鬥嘴,或只是八卦隔壁太太有小王、樓下保全有情婦這種事也好。

就像……就像……是了,就像剛經過她身邊的相擁男女,就像前面那坐在蚵仔煎攤位上共食一份蚵仔煎的男女,就像前頭那對十指交握的男女……就像世間所有男女一[想要有人愛;即使已為人母,仍是想要有人愛,也一直在等人愛。

忽覺發心微有異感,冰冰涼涼,她擡眼看了看,下雨了?她收斂心思,快步前進,芋餅攤前依然大排長龍,卻不見那人身影。跑哪去了?她左右張望,再次确認排隊的人群中是否有他。

……真沒見到人。難道他跑去果汁攤找她?心念剛動,回身便欲往回走,腳不及邁開,先一頭撞上人;她身子因反作用力而往後退,還不及反應過來,手臂被一道力量拉住,穩住她身軀。

“去哪裏?”林方笙拉住她手臂,低眸看她。

“啊?”她擡眼,見是他,還有些犯傻。

他看見她的眼微有濕意,微微一怔,問:“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她一臉茫然。

“剛剛看你經過我身邊,喊你你都沒反應。”方才欲回頭尋她,就見她往這方向來,卻有些神思不屬,就如她現在這個表情。

她眨眨眼。“有嗎?”

松開她,他空着的那手比劃着。“我要過去找你,就看你往我這方向走,我喊了你兩次,你視若無睹從我身邊走過。”路嘉遙試着回想,疑惑問:“你有喊我?”

“我喊了兩次遙遙”。”

遙遙……她盯着他的眼,在聽見他說他喊她遙遙時,視線不自覺下移,落在他唇上;她倏然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然後,在感覺臉腮浮上暖意時,她故作輕松地問,“你不是要排隊買芋餅?”

“買好了。”林方笙擡臂,晃晃手中袋子。

“這麽快?”她圓睜還濕潤的眼。排隊的人潮這麽多,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讓他買到?

他笑了笑,指着排在攤位最前頭那幾道身影。“遇上我學生,他們把他們剛買到的讓給我了。”

“這麽好?”

“怕被其他排隊的客人發現,派其中一個偷偷拿過來給我。”

“是上次去吃湯圓那幾個嗎?”她探長脖子,試圖看向那幾張臉。

“不全是,不過都是體育班的學生。至于上次你見到的那幾個,只是其中練田徑的。”

“難怪這麽快。”她像發現秘密,笑說:“其實你的學生應該是很喜歡你。”

“應該說,我跟體育班的感情比較不一樣,特別是田徑隊的。每天相處,比賽時,也會遇上在外面過夜的情況,對他們外出的安全、身上衣物保暖問題,或是吃喝,甚至交友狀況等,都要随時關注。所以平時罵歸罵,心裏還是把他們當成自己孩子了。”

說話時,雨滴落在唇瓣上,他擡眼看了看深幽幽的夜空,撐開傘,遮在兩人頭頂,道:“真的下雨了,你不是還要喝豬肝湯?走吧。”

路嘉遙搖首。“還是不喝了,我看你那袋不少,恐怕吃不完。”

他掂了掂重量,笑道:“是不少。我知道他們一向很能吃。”他看了看周遭,無處可供人暫作休憩,而雨有愈下愈大的趨勢,他尋思着是否回車上時,幾道身影靠了過來。

“林組長!”

“教練你還沒走啊?”五、六個學生迎上前來,發現他們敬畏又敬愛的生教組長身側多了個美人,神情暧昧起來。

“跟圓滾滾老板娘來約會厚?上次還說不是……”上回到過湯圓店的田徑隊同學,一雙眼睛在面前男女間轉來轉去。

“喔!她就是你們說的那個賣湯圓的老板娘?”

“組長,女朋友很正喔!”沒大沒小地搭上生教組長的肩。

林方笙明白這番話必然會令她尴尬,不想讓她更不自在;他不看她,只面無表情盯着這幾只小鬼,沉冷着嗓音,說:“幾點了還不回家?下雨了不知道嗎?有沒有帶雨具?爸媽知不知道你們出來逛夜市?”

“教練,出來逛夜市就不要這麽嚴肅啦!放心,我有跟我爸媽報備過!”

“我們也有!”紛紛表态,就怕等會被這組長要求當場打電話回家。

“嚴肅?這樣就叫嚴肅?”微揚聲嗓,問:“有沒有帶傘?”

“沒有哇,教練你的傘要讓我們擠一下嗎?”田徑隊的與他交情更深,果然較生膽,調侃起來:“我們幾個,跟你們小兩口擠一擠哦?”

“不要說廢話。雨愈來愈大,沒帶傘還不知道要快點回家!”林方笙不為所動,端着冷臉。

“知道啦,你不就是嫌我們這幾個燈泡太亮咩!”

“知道還不快點行動?打算拖到天亮才回家嗎?我……”

“要走了要走了。”幾個孩子對看一眼,慢吞吞轉身。

“真不怕淋濕感冒啊!走快點!”雨水落在傘面的聲音愈來愈密集,林方笙催促道。

“唉唷,有在走了啦,不要催啊,又不會打擾你約會……教練你真的見色忘生,我都把芋餅給你泡妞用了,你還這樣對我,真現實。”

“話再多一點沒關系,周一早上晨練……”

“晨練加三圈!這招我們早就知道了啦!”調皮地回頭,得意地對着他們的生教組長笑。這次學聰明了點,不給回應的機會,幾人有默契地回首,拿背對着生教組長。

像不在意路人目光,田徑隊起了頭,大聲哼起歌:“你讓我相信有命中注定一一你問我雨後可有彩虹,這樣的大雨,這樣的相遇,你很純真,我被打動……奇怪的是,地球幾億幾千萬個人,我特別想你……哦喔喔……我特別想你……耶耶耶……我特別想你……”腳步很慢,歌聲愈來愈大聲,引來不少注目。

“我特別想你……耶耶耶……”

耶什麽耶!林方笙明知前頭那幾個孩子很故意,卻沒轍,但心裏是有那麽點喜歡這樣的氣氛,很有趣,很預留想象空間。

收回目光,他微側肩,低眸看向身側女子,她抿着笑,目光是落在前頭那幾個孩子身上。他問:“确定不喝豬肝湯了?”

“嗯。”路嘉遙目光挪至他面上,還帶着笑意。“芋餅這麽多個啊。”

“有想再買什麽嗎?”她搖首。“不用了。你要買什麽?”他看看傘外,路人紛紛撐起傘,或避進店家。“只是想,雨變大了,是不是帶回車上吃?”[好。”他同樣走在她左側,右手撐傘,左手拎着芋餅;兩人步伐不一,不是她刻意加快配合他,便是他放緩等她;他思慮幾秒,把傘換至左手,道:“這樣,比較好走。”還沒能反應過來他是何意思,他右手已輕握住她左肘,她愣了半秒,側眸看他,只見他神色平靜,然後像發現她的凝視,他朝她投來目光,卻只微微一笑,便調開目光。

她沒有說話,跟着他步伐。

經學生一闡,兩人間的氛圍已與稍早前不大一樣。

有時氣氛是剛好就好,過頭了,倒顯得急躁,失了美感;就像香水,輕沾一點,似有若無的香味,撩人心扉,誘人親近。現在這樣熱氛……很好啊。

“可能還會有人想進來停車,我車先開出去,在路邊吃好嗎?”為她打開車門,在她坐進副駕座時,他單手撐着車頂,彎下脖頸看她。

她側首看過去,停車場燈光不甚明亮,背光的他,眉目還算清晰,她看見他那雙靜深的眼,只看着她。她微微一笑,應聲:“好。”車開出停車場,才知外頭已是飄泊大雨,敲得車頂腺、疼響。

“雨這麽大?”路嘉遙望着窗外,忽掏出手機,撥了通電話;挂電話時,發現車已在路邊停下。

“她們到家了?”聽她和彼端對話內容,知道她是打給她母親。

“說剛到家,然後才關上門,外頭就砰”—聲,下大雨了。”

“還好,沒遇上這場雨。”他拉上手煞,随口問:“她們怎麽出門的?”

“坐捷運啊。我媽帶曼秾走路到車站,再搭捷運。”她看着車窗外的雨勢,像有人在天上拿水盆水似的。

“你也是這樣上下班吧?”

“不一定。像我星期一下午兩點就有課,上到五點二十下課,正好可以去接曼秾,我就得騎車;如果課比較晚,我會先接曼秾回家,然後再走路去捷運站。”語末,聽聞一聲“喀啦”,安全帶松了,車內燈被打開。

路嘉遙側首看他,只見他側過身體,探長手臂,從後座将熱飲和芋餅拎到前頭來。“哪一杯是你的?”他拿出兩杯果汁。

“一樣,都是楊桃甘蔗汁。”

他挑眉,笑問:“想喝楊桃汁又想喝甘蔗汁,幹脆點楊桃甘蔗汁?”

“對、對!”她點頭笑應,随即反問:“我忘了問你要喝什麽,你該不會不喝這個吧?”

“水果我都好,除了榴連。”他遞一杯過去。

接過時,她笑問:“你讨厭榴蓮?”

“唔。”林方笙看她一眼。“難道你喜歡?”

她皺着眉,搖首,一臉鄙夷。“我超讨厭的。”

“我也是……”她的表情令他忍俊不禁,笑出聲。“但是,子洋很喜歡。”正吸着果汁,聽聞他這話,她激動地睜大眼,看着他猛點頭。“我們家曼秾也是很喜歡欸。”像遇上知音,她開心回應:“每次吵着要吃榴蓮時,我都好苦惱;我不希望家裏和冰箱都是那味道,可她喜歡,我又不忍讓她失望。”

“我後來學乖了,讓水果店老閱先處理好,果肉帶回家時直接放保鮮盒裏,就不會整個家裏都是那種味道了。”

“我也是。”她笑了一下。“原來子洋也喜歡,難怪,曼秾那麽好。”

“嗯。”他含笑看她。難怪與你說話,感覺也這麽好。

拿了一個芋餅和一個芋丸,遞給她。“冷了,口感可能沒那麽好。”

“不會,冷了也好吃。上回帶回去,雖然冷掉了,但味道還是很不錯,我媽一直稱贊。”她接過,拉開紙袋,吃了起來。是冷了,但是,心很熱。

“那剩下的你帶回去吧。”

“我?”她嘴裏含着芋餅,圓睜美目,鼓着右頰。

他盯着她的神情,只覺可愛,她真可愛;很久很久沒這樣為哪個女子感到心神蕩漾,沒這樣在某個時刻特別想見到哪個女子。

芋丸芋餅皆油炸,她唇瓣顯得有些油亮。他目光落在她唇上,道:“你母親喜歡,你就帶回去吧,我看曼秾也滿喜歡吃的。”在她發現他目光之前,他先調開,看着擋風玻璃上不斷落下的豆大雨珠。

車內柔軟的鵝黃光線襯得他眉目俊朗,她看他一眼,問:“你不吃嗎?”林方笙伸展了下長腿,道:“其實我不餓。”他靠上椅背,長舒一口氣後,側着面龐看她。“只是想出來走走,想到你剛好在附近上課。”你剛好在附近上課……他語氣很平淡,她臉頰卻莫名發燙。她笑了一下,低了低眼,往嘴裏塞進最後一口芋丸。

“差點忘了正事。”林方笙忽問:“你公司的雙人瑜珈,好像也有個人班?”

“有啊,有個人班、伴侶班,還有團體班。”她喝一口果汁,問:“你姐姐真的想學?如果想學一般的,我可以介紹我救國團的同事;如果想上幸福瑜珈,也是能報名個人班,前提是她不介意和我有身體上的接觸,因為這種瑜珈一定要兩個人,所以通常會來上這種課,都是選擇伴侶班或團體班居多。”他看着她,笑了。“不是我姐,這次是我。”

“啊?”她瞠大眼。

他又笑。“你沒聽錯,是我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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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