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個月後，已至深秋。陣陣涼風給人帶來一絲寒意！柳瑞玲早已回到現實，那個男人走了，像一陣風一樣瞬間從她身邊掠過。只留給她一道新的傷口！

柳瑞玲将車停在路邊，向外張望着，這是她第一次送劉兆洋回家的地方。那個男人應該住在這裏，但他會躲在哪裏呢！柳瑞玲曾無數次撥打他的電話，但再也沒有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她也曾經癡癡的站在街上一整天，望着24路車從眼前一遍遍的經過。卻等不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她并不是想糾纏那個男人，要他負起某種責任。她只是想他！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個深夜，想他想的放聲哭泣！捂着那道新的傷口，痛苦的□□着----。

傍晚時候，這裏就像一個小型的菜市場。柳瑞玲坐在車裏，看着外面那些人為了生計而忙碌着，有時候為了五毛錢争的面紅耳赤！柳瑞玲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雖然她的心一刻也沒有快樂過----。

已經很晚了，只有偶爾的幾個路人經過。那些賣菜、賣肉的小販們，都已經收攤離開。還剩下一個殺魚的，在獨自收拾着攤子。那個年輕人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每當他收拾完離開後，這裏便很難再看到別人的身影。柳瑞玲也會開車回家，現在她在等那個年輕人先離開。

外面的氣溫已經很低了，那個年輕人單薄褴褛的衣服，已經被帶着腥味的涼水打濕。他長長的頭發遮住大半張臉，在夜色中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孔。

柳瑞玲發動車子，準備回家。即使她害怕回家，害怕回到那張床上，害怕陷入那晚的回憶裏。車子剛剛駛離不遠，柳瑞玲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飯，她調轉車頭----。

柳瑞玲将車停在那個賣魚的旁邊，落下窗戶微笑着問：“還有魚嗎？”

那個年輕人看了她一眼，短暫的發呆後，趕緊低下頭說：“沒有了，已經賣完了。”年輕人低着頭忙碌着，卻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裏，他看起來有些緊張！

柳瑞玲好奇的望着他，感覺他的臉有些扭曲！但這裏光線有些暗，看不太清楚。“噢

那算了吧！”柳瑞玲回了一句，轉頭将車窗升起----。

“要不你明天再來吧！給你留一條。”年輕人突然開口說，但還是用力的低着頭，他仿佛害怕讓人看清他的臉。柳瑞玲歪着腦袋，遲疑了片刻，“噢，好。”說完便開車離開了----。

柳瑞玲回到家中，從冰箱裏拿出一點殘留的剩飯。但還好她吃的不多，只要有一點就足夠了。她将飯菜放入微波爐加熱，自己在一旁發呆。突然手機響起，是賀剛發來的問候短信。柳瑞玲懶得理睬，将手機放到一邊，繼續發呆----。

這段時間，賀剛經常會給她發出一些邀請。但面對柳瑞玲的冷漠，他倒也算是理智，沒有做出什麽過份的舉動。

第二天中午，柳瑞玲開車回家，順便在那個小型菜市場停留了一下。但沒有發現那個賣魚的年輕人。“難道他白天不出來，只有夜幕降臨的時候才出現？”柳瑞玲在車裏稍等片刻，便離開了。

晚上，柳瑞玲有生意上的應酬，在外面吃的飯。她幾乎沒怎麽吃菜，感覺沒什麽胃口。晚飯過後，她開車回家，疲憊的倒在床上。她不喜歡應酬，即使以她的身份與地位，并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但總是聽別人沒完沒了的恭維，也是一件很累的事。不知不覺中，她竟然睡着了----。

柳瑞玲睜開眼睛，已經十點了，她睡了兩個多小時。她坐起來捂着肚子，露出一絲笑容，她竟夢到自己在吃魚----。

柳瑞玲開車來到那個熟悉的路口，她還不至于那麽想吃魚，她只是無法再入睡，想到這裏坐上一會兒。這裏已經很寂靜了，不過那個賣魚的還在。那個年輕人站在那裏張望着，幾乎連路人都看不到了，他還在等什麽。柳瑞玲有些疑惑！她開車靠近那個年輕人，下車後試探着問：“現在還有魚嗎？”她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

“有！”年輕人麻利的從身後的水池裏撈出一條魚，開始收拾起來。他看起來有些發抖！可能是晚上的氣溫比較低，而且他的衣服早已被涼水打濕。不過他看起來很高興！他身旁趴着一只黑色的小狗，看到有人過來，趕緊用前腿支起身體。拖着下半身向前挪動了幾步，擡頭張望着。它的下半身應該是癱瘓了，兩條後腿癱軟無力的壓在屁股下面。

“它怎麽了？”柳瑞玲望着小狗，心疼的問。

“可能是被車壓了，我見到它時就這樣了。”年輕人看了小狗一眼，回答。

“它有名字嗎？”柳瑞玲好奇的問。

“我不知道它以前叫什麽，我叫它笨笨！”年輕人回答，手裏還在忙碌着----。

柳瑞玲看着小狗的可愛模樣，叫了一聲：“笨笨！”她的聲音如此甜美！年輕人忍不住擡起頭望向她的臉，但當她将目光從小狗身上移開的時候，年輕人趕緊又低下頭。柳瑞玲的表情有些驚訝！她終于看清了年輕人的臉，他的臉的确是扭曲的。一邊的眼角與嘴角嚴重的下垂！整張臉的左右兩邊明顯不對稱。他好像感覺到了在被端詳，他使勁的低着頭，表情緊張！雙手也略顯笨拙了一些----。

“這條魚是刻意留給我的嗎？”柳瑞玲有些愧疚的問。

“恩，正好—正好也剩下一條。”他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承認。

一會兒，年輕人将魚收拾好裝進塑料袋，放到一旁。然後把手在衣服上擦幹淨，又拿出一個幹淨的塑料袋将魚套上，才交給柳瑞玲。

柳瑞玲接過魚，問：“多少錢？”年輕人愣住了，他忘記了稱魚。柳瑞玲掏出一百塊錢遞給他，微笑着說：“就這樣吧！都這麽晚了，你也快回家吧。”然後，直接轉身上車----。

年輕人拿着錢，還在緊張的翻着自己腰上那個，又髒又舊的小包----。柳瑞玲已經開車離開了。他終于勇敢的擡起頭，望着柳瑞玲離去的方向。然後他蹲下來，撫摸着靠在他腿上的小狗，興奮的說：“你看到了吧，她是不是很美！”小狗懶懶的舔着他腥氣的手指。“如果我們早些走的話，就見不到她了。”他還在向小狗炫耀自己堅持等到了這麽晚！小狗只是躺在地上，無聊的舔着他的手指。他揉着小狗的身體，高興的問：“你明天要不要來！笨笨----”

那張扭曲的臉上挂滿了笑容，但即使他的笑容是那麽憨厚善良！仍然無法掩飾那張臉的醜陋！他蹬着三輪車在空曠的馬路上，數着一盞盞路燈，他的心情格外的舒暢！在路過一家洗頭房的時候，站在門口的老板娘向他招手，“來呀！來呀----”仿佛要跟他說什麽悄悄話似的。他沖那個女人笑了笑，但沒有停下來。老板娘也笑着退了回去，她經常見到這個年輕人披着夜色經過這裏，但他從沒有在這裏停下來。

二十分鐘後，年輕人将三輪車停在一棟平房前。這種舊房子在這個城市已經很少見到了，也許不久後，這裏也将被拆掉。年輕人打開門，将三輪車推進院子裏。一個老太太從屋裏迎來出來，擔心的問：“阿傑呀！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沒什麽呀！”阿傑随口回了一句，然後将小狗從車上抱下來，對老人說：“你快回去睡覺吧！”

“飯在鍋裏，我再給你熱一熱。”老人說完，走向廚房----。

“不用呀！奶奶，我自己會弄。”阿傑有些不耐煩的說，但老人已經走進了廚房。阿傑在院子裏收拾着，小狗拖着身體在院子裏四處溜達----。

一會兒，阿傑也走進廚房。老人坐在小凳子上燒火，阿傑也拿過一個小凳子坐在旁邊。“怎麽今天這麽晚才回來呀！”老人還在唠叨。阿傑笑了笑，懶得解釋。

“你這個孩子！”老人瞪了他一眼，擔心的叮囑：“晚上外面不安全，以後早點回來啊！”那只小狗跟随阿傑一起走向廚房，它終于努力的翻越過廚房的門檻，湊到阿傑身旁。畢竟它的腿腳不利索----。

阿傑撫摸着小狗，低着頭無所謂的說：“放心吧！沒人願意靠近我。”

“胡說什麽！咱又不比別人差。”老人堅定的告訴阿傑，但這句話卻顯得那麽無力。老人更像是在賭氣，抱怨老天的不公。她望着低頭不語的阿傑，眼神中充滿了心疼與無奈！小狗枕在阿傑腳上，叼着他的鞋帶玩耍。阿傑微笑着撫摸着它----。

柳瑞玲坐在餐桌前，獨自守着那條大魚。桌上還放着一瓶紅酒，她平常是不喝酒的，但今天她想喝一點。她拿起酒杯，輕輕的喝上一小口，然後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同時，她眼中的淚水也在打轉。她感覺自己是如此孤獨！她想念那個男人，渴望能有他陪伴。

柳瑞玲将筷子放下，望着那條魚，回憶起那個面部扭曲的年輕人，還有那只癱瘓的小狗。她努力的告訴自己：我并不可憐！我已經擁有的夠多了，我應該好好的生活，讓自己快樂起來！柳瑞玲拿起筷子，強忍住眼淚，她要将這條魚都吃完。然後再也不去想那些傷害她的人。

深夜，小狗趴在院子裏三輪車的下面。偶爾的風吹草動，它趕緊擡起頭，望着眼前的黑夜，然後又懶懶的趴下----。

阿傑躺在床上，認真的看着電視裏的劇情。他總是看到淩晨，因為他白天都窩在家裏睡覺，那樣就不用在陽光下去面對任何人。他喜歡看電視，那裏面有一張張好看的臉，有別人的家庭與愛情！那都是他渴望，卻從未擁有過的。

阿傑望着電視，但腦子裏卻在回憶今天那個美麗的女人：她高挑勻稱的身材，如教科書一般精致的面孔。她特有的氣質，溫柔典雅----。

第二天，已經很晚了。阿傑失落的收拾着攤子，他安慰自己：人家怎麽可能天天吃魚呢！第三天、第四天、一周後----，無論他等到多晚，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