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陸極北開着車，在梁叢薇的指路下，把梁叢薇送回了家。梁叢薇抱着自己的行李下了車，手裏還抓着陸極北讓她拿走的花生米——在關上門之前，梁叢薇看着陸極北面無表情的臉，緊緊抿着的唇，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他似乎是在以一種末日狂歡的、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的放肆方式，在懲罰自己。

梁叢薇彎着腰，抱着東西有些吃力，她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沒有什麽水平，也很俗氣，但她想了想，還是開了口：“陸極北……這不是你的錯。”

陸極北扭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茫然的樣子，車裏的光昏昏暗暗，他像是黑暗中在路燈下獨自飛舞的小蟲，寂寥而孤獨：“嗯？”

梁叢薇吸了一口氣，她腦海裏突然想起了張菲菲的樣子。那樣一個愛笑、愛鬧、又活蹦亂跳的女孩子。梁叢薇想，如果當時自己跟她多說幾句，多安慰她幾句，她是不是就不會那麽絕望，從高空墜落？

陸極北此刻沒有神情的臉，梁叢薇覺得，跟張菲菲某一瞬間露出來的無望表情，特別像。

梁叢薇知道自己說話水平也一般般，于是就想到哪兒說哪兒，盡量以量取勝：“你爸爸殺了你媽媽，不是你的錯……你向警|察叔叔告發，是最正确的選擇。可能你爸爸那時候已經有心理上的疾病了，為了你和你弟弟的安全，你沒有做錯什麽……你弟弟叛逆，也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不必把什麽都攬到自己身上。還有你那些親戚，你現在發達了，不理他們就是。你要想想，說不準沒有他們，你還達不到今天這種成就呢！娛樂公司的龍頭老大，你看你那麽牛！培養了那麽多的明星，給觀衆帶來了多少娛樂樂趣，解決了多少人的就業，創造了多少的GDP……”

而陸極北聽着梁叢薇的念叨，先是一頭霧水，然後聽着聽着，終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梁叢薇，哈哈，你真是太好玩了。”陸極北笑得趴在了方向盤上，梁叢薇卻依舊有些不放心，也不笑也不怒，就看着他笑。

陸極北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你怎麽會覺得我是那種傾向于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的人？不不，那是他們的錯。”陸極北停止了笑，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魅，掃了梁叢薇一眼，又輕松地勾起嘴角淺笑，看得梁叢薇有些惶惶然，“我不是自責型的人。出了事之後我心理醫生倒是給我和我弟弟看過病。”陸極北頓了頓，手撐着副駕駛座的坐墊，突然身子就靠了過來，梁叢薇抱着東西又卡在車門口，完全來不及反應。陸極北的唇離梁叢薇的耳朵就幾厘米，聲音低沉而帶着呼吸的氣息，讓梁叢薇汗毛倒立，“那時候心理醫生說我，是個繼承了我爸爸性格的人……得不到的，不合心願的，索性就毀掉。我接受了兩年的治療，好不容易騙過他們才出來的。”

梁叢薇側過臉去，陸極北的臉離得極近，眼中有水波一樣生動的光，嘴角扯着一個弧度，笑容看上去并不見眼底。

梁叢薇想起那天跟陸極北下午聊的天，陸極北滿是篤定地告訴自己，善良，才是聰明人的選擇，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梁叢薇看着陸極北的眼睛：“你不是很努力的，在不要成為他麽？”

陸極北的笑容有些僵硬。

梁叢薇又重複了一遍：“你不是很努力的，在跟心裏的怪獸抗争麽？你并不想成為跟你爸爸一樣的人，你非常努力地奮鬥，往前沖，不是為了證明就算你有毀滅別人的權利，但你也不會做麽？”

梁叢薇第一次看見陸極北臉上有些悲傷的樣子，像是在森林走了很久很久，腳底都磨出了血泡才看到村莊的迷路的孩子，梁叢薇笑了笑：“你知道你不是他，你也不會成為他。”

陸極北笑了笑，這次笑得很淺，并不明顯，但梁叢薇看得到他眼中的光亮。

陸極北點了點頭：“是的。我并不會成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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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叢薇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對于今天一天的信息量之大，她還是沒怎麽緩過神來。她并不清楚陸極北為什麽會突然想到帶自己去祭奠他母親，也不清楚他一時興起把自己的往事告訴她的原因，或許就是他在這些個獨自與心中陰暗面抗争的日子裏，在他已經覺得很累的日子裏，靈光一閃，想着把那些在心底窩着的荒草，拉着人去看看那一片荒蕪的土地。他獨自壓抑着土地下的怪獸，他大概也是需要人來告訴他，你守了這麽多年，并不容易，你很厲害的表揚吧。

梁叢薇這時候才有些明白陸極北當初說他們是同類的意思。并不是說他們性格上、智商上、處事方式上有多像，而是他們在很多時候能夠強大而獨行，但他們偶爾也需要別人看穿他們做的努力，給予認可和贊揚，然後再繼續勇往直前。

直到手機電話鈴聲響起，梁叢薇看到手機屏幕上閃爍着“桂二碩”的名字，才發現要糟。

說好的到家要給桂碩打電話的……

果不其然，梁叢薇一接起電話，剛說了一個“喂”字，就能感受到桂碩那邊低低的氣壓：“你不是吃過晚飯就回家了麽？怎麽到家了不給我打個電話？”

梁叢薇“嘿嘿”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忘了哈。”

桂碩語氣不是很好：“你吃飯怎麽就不忘呢？吃我給你帶回來的大芒果的時候怎麽就不忘呢？吃牛肉幹的時候怎麽就不忘了呢？……就打個電話，你都能貴人多忘事。”

“幹嘛啦，吃了你多少東西啦，你怎麽就那麽斤斤計較。”

“好呀你，你還反咬我一口。”桂碩嘴上說着氣，但他有時候很喜歡梁叢薇軟軟糯糯帶着一些撒嬌的蠻不講理和責備，讓他有種吃到了白白軟軟的糯米團的感覺，語氣也好了很多，“晚飯吃飽沒有？”

梁叢薇懶洋洋的：“嗯。你那邊呢？陳哥後面跟你說什麽了麽？還有于申明那個傻|逼，罵你沒有？”

桂碩在電話那頭低低笑了一下：“我準備明天去氣氣于申明。”

“你幹嘛作死啊，”梁叢薇吓了一跳，“他可是你現在的大老板，惹怒了你的大老板，你還有好果子吃？分分鐘把你的資源換給其他小生，順便冷藏你，封殺你……你現在正在人氣上升期，缺不得曝光度，就是冷藏你個三個月半年的，到時候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跟你風格差不多的人氣男星，讓你迅速被遺忘，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桂碩悶悶地答道：“可是……我的合同還有三年啊。”如果他一直與星益之間沒有矛盾，星益不對他下手，他就壓根沒有機會找理由跟星益提前解約，無論是在輿論還是法庭上都不占優。只有星益對他下手了，他留下幾個于申明插手毀了他的劇或者廣告的證據，實在不行再去摔一跤拍個骨折片子，說星益對藝人安全保護不到位，幾個理由一加，律師團也有了說法和證據，粉絲也有了理由罵星益是個螞蝗公司。

梁叢薇愣了愣：“你提合同幹什麽，還有三年怎麽了？三年很快就過去了。我是真的希望三年後你能跟星益解約，到時候過來幫我好啦。”梁叢薇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但似乎求助于桂碩并不難開口，“那時候我估計稍微有點底氣啦，你過來也不會委屈了你。就是可能到時候你如果跟星益不續約，星益會提前一段時間冷藏你……那時候希望你人氣更加穩一點，扛得住冷藏，哈哈。”

三年？桂碩皺了皺眉，他想起陸極北那個狐貍，心中總有些慌慌的，總覺得以梁叢薇那個弱智程度，說不定三年就被陸極北拐回家生娃了——他不能那麽慫。桂碩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鼓足了勇氣：“下個月我生日……你陪我出來吧？我有話對你說。”想了想，桂碩又補充了一句，“我請你吃蛋糕。”

聽到“我有話對你說”梁叢薇心中咯噔了一下，卻又覺得桂碩似乎平時講話就含含糊糊語意不清的，自己還是別自作多情了——梁叢薇笑了笑：“好呀好呀。”

桂碩低聲地笑了起來，聲音柔軟得像傾瀉一地的銀白色的月光：“嗯。”

梁叢薇在床上翻了個身，看向窗外圓圓的月。

桂碩曾經也是她心中的小怪獸之一。

他的一句一詞曾牽動她每一根神經，讓她整個人都像瘋子一樣，揣摩他字裏行間的意思。

而如今，她心中的這頭小怪獸已經平靜了，遠不像其他還在活躍的怪獸。這頭老去的小怪獸像是在河邊靜靜趴着曬太陽的小烏龜。埋葬小怪獸的土地長出了幽幽的青草。梁叢薇不再揣測桂碩的一詞一句，也不再擔心遠離他，擔心幫不了他。

梁叢薇靜靜地閉上了眼，感覺心中很平和。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晉江抽風把昨天的所有評論都抽掉了啊啊啊！！！！

讓我這種必須刷着評論才有動力碼字的人怎麽活！怎！麽！活！

用一百種方法刷了一晚上還是沒有，作者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