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梁叢薇點了點頭，看了陸極北一眼，退出了辦公室。

直到走出貝恩的大樓，梁叢薇才皺了皺眉，随便找了家咖啡店坐下，掏出手機，搜索了一個關鍵詞：分裂型人格障礙。

直到過了半小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路上行色匆匆下班的人來來往往，梁叢薇渾然不覺。

她一開始沒有意識到陸極北的症狀，因為分裂型人格障礙多伴随着敏感、多疑、自負的性格，但陸極北一直有條不紊，跟其他的成功人士沒什麽兩樣。直到行政人員說陸極北沒有弟弟，而陸極北又輕描淡寫地說他殺掉了自己的弟弟的時候，梁叢薇才把一切串了起來。如果陸極北之前說的關于父母的事情是對的話，那麽那時候年幼的、沒有能夠拯救母親的自己，基于這樣的痛苦，分裂出了一個叛逆的、讓人失望的、無惡不作的弟弟。

而部分分裂型人格障礙的第二人格被消滅的時候，主人格可能會産生一種殺了第二人格的錯覺。梁叢薇沉默地坐在咖啡座位上，心中翻湧有如一層層的波浪拍打在沙灘上，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卻又特別的茫然，不知道是否應該做、又如何做。

回到桂碩的病房，梁叢薇還是有些心不在焉，桂碩絮絮叨叨地跟她暗暗帶着炫耀地抱怨了一通多少小護士紅着臉來看他找他簽名，梁叢薇削着蘋果，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桂碩皺了皺眉，往床邊挪了挪，“發生什麽事情了？”

梁叢薇搖了搖頭：“沒事。”

桂碩一把奪下梁叢薇手中的蘋果和刀，神情嚴肅地看着梁叢薇：“你都快削到手了。有什麽事情不能跟我說說麽？”

梁叢薇沉默了片刻，擡頭看着桂碩的眼睛，桂碩眼睫毛上面有光芒在閃爍，梁叢薇嘆了口氣，猶豫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說。簡單來說，一個幫過你很多的人，你突然發現他可能有一些很困難的，額，事情，需要他自己很努力地去對抗，你卻不知道你能做什麽，所以讓人很糾結。”

桂碩沖梁叢薇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發，神色收斂了很多，道：“我曾經有個粉絲，追我一場不在她的城市開的見面會，在高速路上發生了連環車禍，過世了。”

梁叢薇一怔——這個事情，她是有一點印象的，那時候很多媒體都在指責說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因為腦殘追星而香消玉損，還是她辛辛苦苦寫通稿、讓桂碩特意給那個粉絲又是寫悼文、又是獻花之類的壓下去的。

“出了那檔子事情後，我後面幾場見面會簡直就不想開，我那時候特別特別難受，覺得見面會這種事情就是消費粉絲的熱情，對于那個死掉的姑娘超級愧疚，甚至懷疑自己成為明星就是在消費人們的善意和熱情。”

梁叢薇看着桂碩的臉，桂碩用手撐着下巴：“你還記得那時候你怎麽跟你說的嗎？”

梁叢薇搖了搖頭。桂碩一直情緒不大穩定，為了應付他時不時的驕傲、自滿、狂躁、自卑，她給他不知道灌了多少雞湯了。

“你告訴我，我不是救世主。沒有人，需要對另外一個人負責，也沒有人有資格對另外一個人負責。”頓了頓，桂碩又道，“你說的那位朋友有困難也好，人生的艱難險阻也好，都需要他自己去跨越，你永遠也做不到對他負責。更何況，你又怎麽知道他不能應對呢？”

梁叢薇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整個病房靜悄悄的。

桂碩摸了摸梁叢薇的頭，笑道：“過分的自責也是一種自滿呀，你看，我就算公布了我有女朋友，然後掉粉也不是你的錯嘛。”

梁叢薇點了點頭，又楞了一下：“你說什麽？”

桂碩摸了摸下巴：“哦，我好不容易把我自己的賬號的密碼改了，所以發了條微博慶祝一下。”

梁叢薇瞪了他一眼，匆忙掏出手機登上微博，一看到微博熱搜，已經被#桂碩#、#桂碩公開女友#占領，而當她點開特別關注，就能看到桂碩那條最新的微博，配着一張穿着病服、眨眼擺V字的帥氣自拍：“等女朋友下班的時間，好無聊~”

桂碩沖梁叢薇嘻嘻地笑了笑：“我本來想跟你商量一下。”

梁叢薇冷漠臉。

桂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但是你肯定不會同意的。”

梁叢薇站起了身，噼裏啪啦開始收拾東西，把自己剛拿出來的幾件東西往小包包裏塞，桂碩趕忙一把拉住她，可憐巴巴的：“你才剛來诶……”

“老娘還以為你特麽的脫離了兒童的智商了，真是信了你的邪！”梁叢薇一把把桂碩推開，她已經很久沒有對桂碩咆哮了，這次溫婉的女友終于還是沒有裝幾天，梁叢薇不理會身後桂碩哎哎哎的呼喊，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了醫院，梁叢薇深吸了一口氣，又仔細地刷了一遍微博的熱門情況，目前輿論風向尚且處于震驚的狀态，各大營銷號還沒下場，桂碩的粉絲一波在痛哭說要脫粉，另外一波在争論是不是自己萌的CP，另外一波在各種說沒關系桂碩這個年齡也該談戀愛了，還有一小搓執着于“娛樂圈無直男”而猜桂碩只是為了掩飾GAY的身份。

梁叢薇咬着指甲，如果她尚在于申明公司，會怎麽利用這次機會？桂碩之前還在鬧解約，現在爆出有女朋友，而這個女朋友還是曾經于申明公司被除名的員工……到時候于申明那邊添油加醋地說一下桂碩為了一個員工背信棄義，輿論肯定會一邊罵自己壞了桂碩的大好前途給桂碩下降頭了，一邊罵桂碩對不起老東家。

所以這次一定要先發制人……那麽現在如何先發制人？梁叢薇又擡頭看了醫院桂碩病房的窗戶一眼，恨不得拿塊石頭把桂碩的病房砸了。

梁叢薇正恨得牙癢癢的時候，桂碩的電話又來了，梁叢薇掐掉之後，桂碩又立馬打了過來——梁叢薇知道自己不接桂碩還會繼續打到天荒地老，于是怒氣沖沖地接了起來：“我跟你講，要不是怕把你打成腦震蕩，我真的會打死你。”

桂碩在那邊咯咯笑了起來：“你想見見張菲菲嗎？”

梁叢薇楞了一下：“張菲菲？她為什麽……”

桂碩笑得輕松而自然：“我不能總是讓你為我沖鋒、扛槍，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勇敢。這次的事情不要擔心，我都準備好了。張菲菲想見見你，你願意見見她嗎？”

梁叢薇沉默了幾秒，張菲菲出事後，梁叢薇一直很想見見她，但是因為內心的愧疚感，梁叢薇一直回避着見張菲菲這件事情。

“薇薇，你已經一個人走了很久了。以後，是我跟你一起的。”

梁叢薇見到張菲菲的時候，內心依舊非常忐忑。她害怕見到那個以前總會可愛笑着、有點嬰兒肥的女孩變得面黃肌瘦、慘不忍睹的樣子，她害怕張菲菲魂不守舍、生無可戀，她害怕那日夜奔湧的內疚感。

直到咖啡館門口的風鈴聲響起，梁叢薇回過頭，看到穿着白色連衣裙長頭發的少女，嘴角帶着一絲微笑，向梁叢薇走來。

梁叢薇那一瞬間，有些感動得想哭。

“薇薇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梁叢薇哽咽了一下。

“薇薇姐，我已經好很多了。”張菲菲笑了笑，“之前自己精神也不大好，所以也一直沒有來見你。我很想你。”

梁叢薇憋着淚：“對不起……”

“薇薇姐，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張菲菲喝了口咖啡，抿了抿唇，道，“這世上有琳琅滿目的禮物，當日獲得的時候輕易，便以為那個禮物是明碼标價的。當日為了一個女三的角色，我付出了以為足夠的代價。”

張菲菲眼帶嘲諷地笑了笑：“誰知道所有你覺得是捷徑的東西，都是埋下的□□，最終都會将你推向絕望的深淵。”

“我想你也知道了，那次跟于申明叔父上床之後，他拍了照，之後都以這個來威脅我，強迫我。”張菲菲強壓着聲音中的顫抖，“後來我遇到了……我以為的愛情。我想結束這種畸形的關系，卻換來一頓暴打和強jian。”

“而我因為出事後，賠了簽約廣告商違約費後，在星藝是負債累累。世界于我是黑暗的，我也是肮髒的，那時候萬念俱灰，只想去死。”張菲菲笑了笑。

梁叢薇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說話。

張菲菲對梁叢薇笑了笑：“說了那麽多不開心的事情，其實薇薇姐，我是來謝謝你的。後面桂碩委托人給我找了心理咨詢師，又給我找了律師，我知道都是你幫的忙。”

梁叢薇皺了皺眉，看向在一旁穿着病號服帶着墨鏡的桂碩。

桂碩沖她一眨眼，靈動如夏日陽光下的少年，口型道“不用謝我。”

梁叢薇覺得臉上燒得慌。那些時日她一直沉浸在對于張菲菲的愧疚感和擔憂中，又忐忑着不敢給張菲菲做什麽事情，害怕被拒絕，害怕給張菲菲造成二次傷害。但桂碩就直接多了，該做的事情，先做了再說。

張菲菲又道：“薇薇姐，你真的不用對我太內疚的，我現在開了家花店，日子過得挺好的，搭讪的人也不少，”張菲菲笑得像少女，“都說我長得比花還好看。”

梁叢薇一直沒有說話，桂碩把人情留給她，以消掉自己的心結，張菲菲現在日子過得也平淡而又滋味，曾經梁叢薇想跟張菲菲說的很多言語此刻都顯得徒勞。

梁叢薇笑了笑，擦掉眼角的淚，對張菲菲道：“我能抱抱你嗎？”

張菲菲笑着對她長開擁抱：“當然啦。”

梁叢薇嗅着張菲菲身上花粉的清香，覺得心中終于有塊石頭落了下來，落在蒼茫大地，化作塵灰一片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