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亓芔一族

姜半夏的情況并不好。

她心口上一寸中箭, 好在箭射來時她正準備倒下, 是以箭頭是偏了幾分, 雖未傷及心髒, 可傷口卻也深可見骨, 再加上她本身便在發燒,便是醫術精湛如六輕, 都不能保證人一定沒事。

果不其然的是, 自城門遇險之後,一連十日, 姜半夏都沒有醒來,只維系着微弱的呼吸,躺在床上。

剪月那日發現了一些情況, 但這幾日陸玄周身的氣息冷的吓人, 一連做了好些動作, 京城掀起一番動蕩,以至于如今的大街之上,行人只匆忙而過, 根本不複往日的繁華。

剪月找不到好的契機詢問,便只能私下問問六輕。

能被自家千歲喚作姑姑,剪月還是頭一個。雖穿着樸素,身體殘缺, 但從此處的院子處處透着低調的奢華來看, 六輕不敢怠慢,剪月詢問他時, 他只說了一些可以說的話,如名字年紀之類,又如是在何處遇到這種。其餘的,諸如姜半夏和陸玄如何扯不清的關系,他是沒那個膽子敢在私下編排自家千歲。

說起來,姜半夏都還沒來得及踏入近在眼前的京城,也沒看上一眼京城的喧嚣,便這樣失去了意識。

這麽些日子以來,姜半夏的一切都是剪月在照顧,陸玄為了能讓他活下去,就差沒将整個大晉都翻上一遍。

府內每日來的人并不少,可無一不是滿懷把握的來,最終嘆着氣的走。時間在一天天過去,姜半夏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這個時候,沒人再敢往陸玄身前湊。

六輕也是被逼的沒了辦法,他也想救人,可姜半夏的身體情況根本禁不住再折騰什麽,一不小心,那口僅吊着的氣就沒了,于是,他每給姜半夏診治一次便得提心吊膽一次。

眼看着情況一直沒有好轉,大晉也沒找到能妙手回春的大夫,不得已,六輕只能頂着頭皮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彼時的陸玄正在給姜半夏小心的擦着她已經瘦弱了許多的臉頰。

“千歲,半夏姑娘的情況”

陸玄的動作很輕,可語氣卻是異常的冰冷,“你清楚救不活的代價。”

六輕身子輕顫了一二,“是。”

他猶豫了一下,卻是突然跪了下去,俯身道:“請千歲恕罪一些話六輕還是要給千歲說個明白。”

陸玄沒有看向六輕,他依舊認真的給姜半夏擦拭着。

空中有那麽瞬間的靜谧劃過。

沒有呵止,便是默認,六輕忙道:“半夏姑娘的傷情實在是太過嚴重,傷了心脈,大晉尋常大夫如今恐沒人敢輕易診治,傳亓芔一族世襲巫術,六輕鬥膽,請千歲遍尋名醫時,也增派人馬去無骨山搜尋一二。”

竟已到了得尋找巫醫來診治的地步

巫醫終生包裹在黑紗之中,無論男女,從不以外貌示人,這一族尤其排外,更視族規大過一切。雖族人人人會醫,但卻只給自己族人診治。且因診治步驟過程太過驚世駭俗,因此不被世人接受,以至于世人談及,無不談之色變。

陸玄垂眸斂目,冷聲道:“不惜一切代價,我要她活。”

這是同意了。

六輕連忙颔首應道:“是!”

“六輕這便去安排。”

至少不是全無希望,看着床上臉色蒼白的姜半夏,陸玄小心的将她的手給她放回了錦被之下,四下無人,他周身的冷冽之氣收了一收,有些蒼白又無力的彎了彎自己的嘴角。

他輕輕碰了碰姜半夏的側臉,“我這人向來不愛占人便宜。”

“你救我兩次,銀錢,美人,你想要什麽,醒來我都給你。”

“你還想睡到什麽時候?”

呢喃說完這話,印象中的笑臉卻并未出現,甚至連一絲回應都沒有。

心底有些澀,又有些苦,這種感覺,仿佛像是心口缺了一角似得。這一刻,陸玄頭一次開始反思,可是他曾經做的惡太多,是以才報複在了姜半夏的身上。

當然,也虧得陸玄如今的身份地位,最是不缺的便是稀有藥材。靠着這些東西,姜半夏又氣息微弱的睡了十日,如此,從她昏迷到現在,她已不省人事将近一月。

她原本豐腴的身子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下去,雖然傷口有在恢複,但人卻始終沒有好轉的跡象。

陸玄每一日無論多忙,都會來屋子裏坐坐,有時一坐便是大半夜。如此情形,剪月很快便察覺到了這裏面有些不大對勁。

她依舊盡職盡責的照顧着姜半夏,有時甚至比陸玄照顧的還要仔細。這一日,眼看着陸玄的狀态越來越不對,她心下的擔憂未免也漸漸多了起來。

然而,剪月此間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問上一問,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一走進屋子,竟會親眼看到陸玄親吻姜半夏的畫面。

這讓她拿到手上的藥一個沒端穩,瞬間就那樣掉了下去,發出“砰”的一聲響。

現如今能自有進這屋子的,除了六輕也就是剪月。聽着動靜,陸玄慢慢從姜半夏的唇角移開,他眼中的柔情瞬間便斂了一斂。

剪月像是被雷擊一樣,她的身子僵硬在原地,眼中滿是不可思議,“千歲你”

雖被打斷,但一見來人是誰,陸玄也沒生氣,他甚至毫不掩飾對姜半夏的感情,輕輕給她壓了壓被角,“姑姑為何驚訝。”

剪月顧不得地上破碎的瓷片,踩着湯汁便朝陸玄的方向走了兩步,驚訝過後,她眼中的神色很是焦急,“千歲,她是什麽人,你可知道?”

近日來剪月照看姜半夏十分用心,陸玄不懂為何其會突然焦慮,他心下有些狐疑。臨回話前,陸玄先是溫柔的看了姜半夏一眼,方緩緩開口道:“她是孤女。”

他想了想,又難掩柔情的補充道:“她也不曾嫌棄我閹人的身子和滿身的罵名。”

打從撞見這個畫面開始,剪月便知道有些東西或許在不受控制的發展,可她卻是沒想到,一向內斂慣了的陸玄會如此直接的承認他的感情。

那最後一句話的言外之意,不是二人互相喜歡又是什麽?

“不行!”聽完這話,剪月的臉色倏地一變,她快速的拖着自己的跛腳走到了床前,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厲,“不可以!”

“你可以喜歡任何人,但絕不能喜歡她!”

“你!”

從未被剪月呵斥,如今卻如此不留情面,陸玄劍眉一皺,打斷道:“姑姑何出此言。”

自家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剪月再清楚不過,一看其反應,再觀其看向姜半夏的神情,剪月身子踉跄了一下,端莊慣了的她,竟是瞬間就絕望的哭了出來,“她的身份,公子你當真不知?!”

她仍不死心的再次問出了口。

失了儀态也顧不及管理,陸玄頭一次見到這般的剪月,同樣一句話兩次問出口,陸玄何等聰明,幾乎是同時,他的心下開始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姑姑”

這麽會兒功夫,剪月已經有些站不穩身子,一聽陸玄這語氣,她絕望的阖上了自己的雙眼,苦笑道:“千歲猜到了?”

趙家因戰功赫赫,被追封為忠武侯後,将軍趙奉與夫人崔氏一共育有三兒一女,趙家滿門抄斬時,只陸玄逃了出來。他的小妹,彼時還在襁褓,剪月既是他娘親的貼身丫鬟,也是打小負責他妹妹起居的婢女。

剪月能活下來,只是意外,可她被陸玄找到之後,卻告訴了陸玄一個消息,那便是趙家小女還活在人世的可能。

當初,忠武候舊部當初拼死闖入地牢,只來得及救下正準備行刑的趙家婦孺,對還在襁褓中的女嬰,刑部的人正奉命将之溺斃,舊部在最後關頭把孩子從水中撈了出來,剪月記得很清楚,孩子被撈出時,胸前還有起伏!

後來,他們一幹人等從地牢突圍,未曾想遇到外面禁軍伏擊,她未能幸免被亂箭射中,這腳便是那時廢的,禁軍的目标是圍剿忠武候殘部,下手自然沒有留情,慌忙之中,人群走散,至失去意識前,剪月只記得,自家小姐,是被一小團人,護着沖出的重圍。

如今,能讓剪月驚慌失措的事,早已寥寥無幾,意識到其可能的意思,陸玄的臉色頓時便沉了下去,“你怎知她便是?”

剪月心情複雜的解釋道:“小姐胸下有一顆紅痣,因地方過于隐蔽,除小姐和小姐未來夫君,他人不會看見,是以奴婢當初并未将這個信息告知千歲。”

“如今,半夏姑娘的胸下同樣的位置有同樣的紅痣,千歲”

陸玄的臉色此時已經不能用吓人來形容,“就憑這?”

自家公子一生坎坷,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喜歡的姑娘,卻是這樣的結果,剪月有些奔潰的扶着一旁的花瓶慢慢的坐在了地上,“半夏姑娘今年十八,和小姐的年紀相仿,又是孤身一人長大,小姐生下時便不像夫人,容貌偏侯爺居多,眉目間也有一分英氣。”

“世間紅痣何其多,可長在那個位置上,千歲你扪心自問,能有幾個?”

僅僅只憑一顆痣,并不能讓陸玄信服,他心下雖慌,卻也冷着臉對剪月道:“這事我已讓人調查,結果如何,到時便知,姑姑這幾日操累甚多,便先下去休息吧。”

陸玄明顯還在掙紮,剪月張了張口,最後放棄了勸說的打算,只心情複雜的開口道:“若是有了結果,望千歲也跟奴婢說說。”

“奴婢此生,只盼能再見小姐一面”

陸玄雙眸漸漸深邃了幾分,放在衣袖下的手也慢慢緊在了一起。

“好。”

剪月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那奴婢便先”

“千歲,人找到了!”還未說完,屋外便傳來了六輕的聲音,下一刻,他的身影瞬間便從外方趕了進來。

陸玄倏地站起了身,看着來人問:“找到了?”

六輕并不知道屋內前一刻發生了何事,他眼中滿是欣喜道:“是秋,秋帶了一個亓芔族的人回來!如今正在大堂候着!”

能找到亓芔族人,便多了一份希望,陸玄緊繃着的身子複又僵了一僵,“讓他過來!”

“是!六輕這便去傳話!”

六輕風風火火的來,一得指令,他甚至都來不及讓他人去辦,自己便快速的朝堂前走了去。

秋這一次是奉了陸玄的命去查事,能遇到亓芔族人,這說來話長。他依舊穿着那身紅豔的衣裙,不過因清楚了姜半夏的情況,他臉上并沒有起初的嬉皮笑臉,反而十分正色。

陸玄在屋內緊張的等了一會兒,很快就見到了傳說中的亓芔族人。

對方和秋差不多高,一身黑袍裹在身上,除了一雙眼睛外,再也看不見其他。

對方一進屋,那雙眼睛瞬間便看向了陸玄的方向。其盯着床上的姜半夏看了一會兒,最後卻是發出了兩聲怪笑。

陸玄不喜歡其對着姜半夏發出的這個聲音。他皺了皺眉,看向了一旁的秋。

秋連忙帶着人走到了姜半夏的床前,“千歲,這是墟婳,小咳……墟婳,這是我的主子,可喚他千歲。”

墟婳掃了一眼陸玄,沒将秋的介紹放在心裏,轉而看向姜半夏,聲音沙啞道:“救的人是她?”

雌雄莫辨的聲音,分不出男女。

“是的,就是她,你看可有法子?”秋連忙接道。

墟婳一頓,随即閉着眼伸手放在床上方感受了一番,方回道:“有。”

秋面上一喜,“那…”

墟婳面不改色的眨了眨眼,“我要脫了她的衣裳,一絲不挂。”

哪怕如六輕下針,都只脫了姜半夏的上身,還是蒙着雙眼,如今要姜半夏□□的現于他人眼前,陸玄臉色頓時便是一黑,“你說什麽?”

一聽陸玄這語氣,秋便知其誤會了,他快速解釋道:“千歲,墟婳是女子!”

身量和秋一樣高,聲音沙啞又分辨不出雌雄,脾氣還十分古怪,不想眼前之人,竟是個姑娘。

陸玄臉上的黑意稍稍減了減。哪知墟婳這時卻是又盯着秋開口道:“陪我睡一年,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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