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惡阻
不消一會兒,藥行門口已排起長長的隊伍。小四和王三急忙出來。招呼排隊的病人進藥行長椅上休息等着瞧病。
“陳烨先生,我帶犬子來瞧病了。”李掌櫃滿臉堆笑帶着臉色灰青熊貓眼的李本華進入藥行,排了近半個時辰才輪到的一位身體羸弱頭發花白的老者剛站起身來,李掌櫃就将兒子按在座位上。
陳烨微一皺眉,沉聲道:“請到長椅等候。”
李掌櫃笑道:“陳烨先生大概不認得我,我是李記藥行的掌櫃,鄙人李……”沒等李掌櫃做完自我介紹,陳烨沉聲道:“陳某說了,請按序排隊。”
李掌櫃臉上的笑容立時尴尬起來,李本華急忙站起身來,敬畏的沖陳烨掬了一躬,乖乖的到一旁的長椅坐下了。李掌櫃強壓邪火,讪讪的跟了過去。
櫃臺內忙碌的陳永年心中暗笑,抱拳笑道:“李掌櫃來了,是帶本華少掌櫃來瞧病?!王三,給李掌櫃上茶。”
李掌櫃勉強笑道:“不用麻煩了,仁宣兄呢?”
陳永年笑道:“東家去藥庫了,蒙古俺答要的成藥不敢耽擱,李掌櫃稍坐片刻,一會兒就輪到少掌櫃了。”
李掌櫃眼神瞟向陳烨。皮笑肉不笑道:“這位陳烨先生架子很大嘛,連老夫的面子都不給。”陳永年指點着夥計抓藥,裝作沒聽見。
李掌櫃冷笑道:“仁宣兄生意做大了,連我們這些老兄弟都不放在眼裏了。”
陳永年不能再裝聽不見,正賠笑張嘴,偏門推開,葉仁宣一臉笑容的走了進來,擡眼瞧見李掌櫃,抱拳笑道:“舒成兄來了,小弟瑣事纏身,招呼不周。”
李掌櫃陰笑着拱拱手:“不敢,仁宣兄春風得意,早就沒了李某這些昔日的老兄弟了。”
葉仁宣一愣,笑道:“舒成兄何出此言啊?”
陳永年急忙将剛才的事說了一下,葉仁宣笑道:“原來是這樣,小弟給舒成兄賠禮了,陳烨賢侄初來乍到,不認得舒成兄情有可原,快給舒成兄上茶。”望向陳烨,恰好一名中年婦人站起身來走過去坐下,笑道:“等這名婦人瞧完,我親自安排舒成兄和少掌櫃瞧病。”
李掌櫃臉上的神色稍稍霏和,抱拳笑道:“多謝仁宣兄了。”
李本華站起身規規矩矩的給葉仁宣深鞠了一躬,一臉可憐兮兮,帶着哭腔道:“葉伯伯,小侄的病就全仰仗葉伯伯了。”葉仁宣微笑着點點頭。
一股強烈的腥氣撲面而來,陳烨瞧着面前坐着的面容萎靡的中年婦人。夫人不停的打着呃,腥氣就是從她嘴裏發出的。婦人突然低下頭幹嘔着,不停的嘔着挂絲發粘的痰液。
陳烨揚聲喊道:“小四,你和王三他們做一些診病牌,從明日起,咱們按牌診病,這樣有些病人就不用苦等到歇業都排不上瞧病,白白幹坐了一天。”
小四和王三急忙點頭應道,小四問道:“請問先生做多少合适?”
陳烨沉吟了片刻:“做一百個吧。”小四和王三随即從偏門出去了。
“請問大嫂,你是一個人來的?”夫人搖搖頭,回首指向坐在長椅上穿着半舊的長袍,頭戴文士巾,打扮像讀書人的中年男子。
陳烨微笑道:“這位兄臺請過來說話。”中年男子面有難色的瞧了一眼婦人,磨磨蹭蹭的走了過來,剛到夫人身旁,就急忙捂住口鼻。
夫人黃枯的面色升起非常尴尬難堪的紅暈,眼圈裏溢動着羞臊的淚水。
陳烨微笑道:“請問大嫂這位兄臺是你什麽人?”
婦人眼淚奪眶而出,突然又低頭嘔了起來,整個藥行大堂彌漫着一股腥膻的氣味,大堂內所有的人都皺起了眉頭。
中年男子臉上也是一陣難堪,放下捂住口鼻的手。抱拳施禮,低聲道:“學生錢普是這位婦人的相公。”
陳烨微笑道:“請問尊夫人這樣有多長時間了?”
“有近三個月了,對了,學生為了拙妻的怪病将鎮上幾家醫館的門都快踏破了,這是他們開的藥方,可是都沒什麽效果,反而、反而拙妻嘴裏的怪味越來越腥膻難聞了,甚至、甚至只要挨近她一會兒,自己的身上也會有這股味道,很長時間都揮之不去。”
坐在長椅上的病人聞聽都不自覺的向裏挪去。就連站在陳烨邊上擦拭着懸挂的黃梨木藥方匾的兩名夥計也悄悄向櫃臺方向退去。
中年書生尴尬的嘆了口氣:“如今學生的雙親已不允許拙妻前去問安,甚至一日三餐都不許她上桌,因為只要人一多或是看到桌上的飯食,她就不受控制的打呃。”
陳烨點點頭,拿起桌上的幾張藥單,上面開的方子全是認為婦人是體內寒氣上逆或是肝氣郁結,用的都是降氣升溫的成方。
中年書生望了一眼依舊幹嘔的妻子,嘆了口氣,施禮道:“實不相瞞,學生的雙親已下嚴令,若是先生也無法治好拙妻的怪病,就要逼學生休妻。”低頭幹嘔的婦人身子抽搐着,眼淚已如湧泉滾落。
陳烨放下幾張藥單,淡淡道:“恕陳某直言,你二人直到如今還未有後嗣吧?!”
中年書生臉色漲紅成了醬肝色,低聲道:“正是,也正因如此,拙妻再得此怪病,學生的雙親才狠心逼迫學生休妻。”
陳烨笑道:“你不必休妻了,領着夫人回去吧。夫人沒病,只是有喜了。”
不止中年書生呆住了,藥行內的所有人全都呆住了。婦人也忘了幹嘔,猛地擡起頭,驚喜不敢置信的望着陳烨,顫抖着問道:“先生、先生說小婦人有、有喜了?”
陳烨笑着點頭道:“夫人先天禀賦有些偏弱,看夫人的面色,嫁入夫家,恐怕是操勞的家務又有些過重了。”陳烨看了一眼依舊乜呆的中年書生:“所以體內陰陽之氣的調和一直有些偏頗不平,驟然氣苞血聚受孕,自己的身體必然有些抗拒這個父精母血的新生命,因此體內氣血有些留止,夫人的這所謂怪病是惡阻(妊娠反應),不需治,再過上個月餘,自然就好了。”
中年書生喜極而泣:“蒼天有眼啊,我錢氏三代單傳終于有後了。”翻身跪倒:“多謝神醫。”夫人也淚流滿面跟着跪下了。
陳烨心中暗嘆,看來自己這個神醫的帽子在這鹿野小鎮算是摘不掉了。笑着起身道:“快快請起。”
中年書生小心的攙扶起婦人,這時再也不覺得婦人嘴裏吐出的氣有腥膻之氣了,張着嘴瞧着自己的妻子呵呵傻笑着,夫人臉上郁怨羞愧的神色也一掃而空,臉上露出開心羞澀的笑容,有些粗糙的手不自覺的輕輕撫摸着腹部。
陳烨笑道:“陳某提前恭賀夫人此胎應該是個男孩。”
錢普夫婦狂喜交加的看着陳烨。異口同聲道:“男孩?!”
陳烨笑道:“凡是惡阻有哕疾者,十之八九所懷是男嬰。”
錢普夫婦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兩個人咧嘴光剩下傻樂了。
陳烨道:“回去後不可再讓夫人操勞了,這麽弱的身子幹家務沒有掉了胎,實屬萬幸。”
錢普趕緊連連點頭,千恩萬謝攙扶着妻子,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托着無價之寶一樣。
陳烨暗暗偷笑,惬意的坐下,葉仁宣領着李掌櫃父子走了過來,葉仁宣對已起身面帶病容的老者施禮道:“老丈可否稍待片刻,先讓李掌櫃父子看。”老者敬畏的點點頭。又坐下了。
“賢侄,先給本華少掌櫃瞧瞧吧。”葉仁宣笑道,眼中露出無奈之色。陳烨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李本華可憐兮兮道:“陳,不不,神醫先生求你救救本華。”
陳烨拿起筆默不作聲的開起方來,熟地三兩,山藥四錢,山茱萸二錢,枸杞三錢,甘草(炙)二錢,杜仲二錢,肉桂三錢,制附子三錢。
放下筆,将寫好的藥單直接遞與李本華,一旁側頭觀瞧的李掌櫃強笑道:“陳烨先生,藥是不是下得有些重了?”
陳烨擡頭瞧了一眼李掌櫃,微笑道:“若想有子,這還算下藥輕的。”李掌櫃臉色微微一變,尴尬的笑笑。
陳烨沒擡頭:“回去水二鐘煎至七分,食遠溫服(水煎服),連服三劑,回來再看。”李本華連連點頭,臉上全是谄媚之相。
陳烨淡淡道:“下一位。”
李本華趕緊起來:“爹,咱們拿藥去吧。”
李掌櫃冷哼了一聲,正要帶着兒子去藥櫃拿藥,陳烨沉聲道:“李掌櫃若還想親手抱抱孫子,最好也節制一些。”
李掌櫃臉色一變,扭頭望着陳烨,陳烨按在老者的寸關尺上,微垂雙目道:“令公子現在僅僅是無子而已,尊駕則是在減陽壽。”
李掌櫃臉色又是一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了,蒼白着臉,茫然的看着陳輝。
一旁的李本華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稍晏即逝,低聲道:“爹,抓藥去吧。”
李掌櫃身子一顫,回過神來:“對對,抓藥,抓藥。”木怔怔的跟在兒子身後走向櫃臺。